第五十五章 父亲与父亲
12月下旬。
黑石城领主城堡的上空，灰蒙蒙一片，飘落洁白的雪花。
充满着白雪诗意的城堡里，白离和切尔茜站在政务区的二楼，中庭的雪景便被尽收眼底。
值得庆贺的是，今年的西北异民族，依旧没有打算对帝国西北动兵，可能还是在蓄势阶段，比如说想要再从南方叛军那里一些支持，亦或者再度雇佣奥贝尔格的杀手，暗杀西北地区的各地领主，制造混乱，让他们在下一年有可趁之机。
但不管怎么说，今年的西北，又可以过一个平安的好年。
此时，空旷安静的中庭里，传来了两名少女嬉戏打闹的声音。
梅兹还穿着那套清凉的柔道服，悬挂在两条手臂上，露出来的小麦色肌肤，似乎感觉不到寒冷。
动作流利的在中庭雪地上抓起雪花，揉成拳头大小的雪球，像是发射炮弹一样，笔直射向对面的黑瞳。
黑瞳则是黑色水手服，腿上套着黑色的连裤袜，装扮也比较清凉，同样不觉得寒冷，以同样的手法从雪地上抓起白雪，揉成雪团发射出去。
雪球与雪球在空中碰撞，直接让无数雪花飘飘扬扬，如天女散花般洒落向大地。
两人不知疲倦的在中庭的广场空地上打着雪仗，相互追逐打闹。
脸上洋溢着的活力表情，证明她们都很投入这样的雪球游戏中。
“这个孩子收服起来，看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了。”
切尔茜看着和黑瞳嬉戏玩闹的梅兹，咬着棒棒糖的嘴里，露出微笑。
梅兹与她的年龄相仿，但每一次看到对方那张单纯的脸庞，就下意识觉得对方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事实上也是如此，抛开对方掌握的高超杀人技巧而言，对方的性格，就和白纸一样纯粹。
“人会随着周围的环境变化，而逐渐改变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尤其是这样没有太多心思的孩子，更容易受到感染。”
白离点了点头，赞同了切尔茜的这番话语。
也正因此，在梅兹贴身保护自己的期间，除了离开帝都时，遭到了奥贝尔格杀手的袭击，需要用到她的能力。但在那之后，她的那身杀人本领，基本上就被束于高阁，不曾被白离动用。
最多偶尔的时候，和黑瞳进行对练。
但这种练习，也是在安全保险的情况下进行，并不是生死厮杀，说到底和眼下的雪仗一样，都是一种‘游戏’而已。
毕竟自己不需要用到梅兹的杀人手段，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因为要是在黑暗中待久了，再单纯的人格，也会逐渐迷失自我，成为只知道杀戮，不知道思考为何物的工具。
所以，这也是白离一直不曾培养杀手部队的原因。
不然以他现在手里的资源，足以拉起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部队。
可这种磨灭他人人格，将人训练成纯粹杀戮工具的组织，他并不需要构建。
人这种生物，还是站在阳光下比较好。
奥内斯特以及党羽，就是在黑暗中待久了，总是喜欢依靠阴谋诡计来维持帝国的平衡。
这群人能力是有的，但全点在了勾心斗角上，若不然帝国局势不会恶劣的如此迅速，已经逐渐超出奥内斯特控制范畴了。
所谓的暗杀部队，就是基于这种背景下诞生而出。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梅兹忘记杀戮，远离血腥，重新塑造她对于世界和自我的认知。
切尔茜随着白离走下政务楼，向着中庭迈步。
“大哥哥。”
“白离大人。”
黑瞳与梅兹看到白离过来，立马停止了打雪仗的行为，快步走了过来。
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像是两名迫切想要得到父母认可的孩子一样，尽情展现出自己淘气调皮的一面。
“大哥哥，你看到了吗，刚才我砸中了梅兹三下，是我赢了哦。”
黑瞳一脸期许的看着白离，希望得到对方的夸奖。
“什么啊，你不是也被我砸到三下了吗？我根本没输吧。”
梅兹顿时不满的大叫起来。
在这里习惯了之后，她那单纯淘气的性格，也淋漓尽致发挥出来。
“可是，是我先砸中三下的，所以怎么看，都是我更胜一筹才对吧？”
“不算！我刚才没有使用全力，现在重来！”
“不要，明明就是我赢了！”
一时间，两人都大眼瞪小眼起来，谁也不服谁。
只是这份对峙还未持续多久，她们二人就感受到脑袋上，多出了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驱散了周围的寒意。
一丝丝温润的暖流，从她们心田里流淌。
“刚才我都看到了，你们两个都做的很好。接下来我正好要出去散步，你们也来吧，就当是闲聊好了，我想听听你们最近发生的事情。”
白离轻轻抚摸着两人的头发，脸上温和的笑着。
“嗯。”
黑瞳与梅兹都有些害羞的脸红起来。
尤其是梅兹，只觉得抚摸在头发上的手掌无比温暖，就好像小时候父亲那张慈爱的手掌一样。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和父亲戈兹齐一直聚少离多，进入皇拳寺修行之后，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每次回来，父亲也都是说着她不太感兴趣的任务和工作，并且询问她的修炼进度，似乎他们父女之间，只剩下这样的事情可以聊一样。
而白离不同，他会陪自己一起去逛庆典，一起野外打猎。
训练受伤的时候，会让自己停下，帮助自己处理伤口，而不是只会严厉批评她的粗心大意。
偶尔工作中疲惫打盹的时候，会贴心给自己盖上温暖柔软的毛毯，防止自己着凉生病。
她有种自己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错觉，在这位大人的呵护下，渐渐展开可以翱翔的双翅。
一时间，她脑海中的父亲，身影越来越模糊了。
而看着白离那张柔和温情的脸庞，却分外清晰。
如果白离大人是我的爸爸就好了。她心里下意识冒出了这种想法。
◎
晚上九点以后，帝国，某隐秘村落。
看着房间里，精英组的众人，在结束沉重的训练之后，安然入睡后，戈兹齐握着自己的帝具走出居所。
在朦胧的夜色下，他来到村落尽头的小山坡上，一道人影已经在那里等待多时。
那是一名光头中年男子，披着白色大衣，戴着单片眼镜，衣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眺望着不远处的村落。
“戈兹齐，好久不见了。”
“你也是，比尔，怎么有功夫来我这里？”
戈兹齐走向光头男子，正是负责暗杀部队中强化组的教官比尔。
“我只是一时心痒来看看你这边的进度如何，毕竟按照计划，再过两三年时间，就到正式启用暗杀部队的时间了。”
“是啊，一转眼，已经五年过去了。”
戈兹齐摸了摸自己比几年前更加显老的面容，已经出现了不少的皱纹，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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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几个五年呢？
他感觉只是一转眼的功夫，自己就在这种深山老林之中，耗费了五年的光阴。
而接下来想要出山，还需要三年左右的磨练，才能让精英组这把利刃出鞘。
在感慨完之后，他也正了正脸色。
“关于他们的进度，目前来说，要超过我原本的期望。前一阵子，他们在联合的情况下，已经能够迅速狩猎特级危险种。其中有几人的资质，未来恐怕能达到罗刹四鬼的级别。”
“那还真是让人期待。不过，比起能力，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否忠心于帝国。强化组这边，我已经用药物进行控制，并对他们强制洗脑……我听说你这边没有使用药物？”
比尔看了戈兹齐一眼。
“是的，那种药物会压榨人的生命，不利于精英组的未来发展。不过，你放心，我知道轻重，我会以‘家庭’的方式，对他们的思想进行渗透。”
戈兹齐对自己的这种方案很有信心。
自己不断以‘父亲’的身份，对精英组的人，进行情感渗透，让他们对自己产生绝对依赖。
唯一的麻烦，就是那个叫做‘赤瞳’的女孩有些难以处理。
因为对方有真实的妹妹存在，所以对他用‘家庭’方式的情感洗脑话术，抵抗力最高，并不像其余孩子一样，对他深信不疑。
但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只不过洗脑赤瞳的时间，会稍微长一点罢了。
“这种事情，你自己注意点就好，毕竟奥内斯特大臣和西宫大人，对这支部队的期望很高。要是到时让他们无法满意，恐怕……”
比尔说到这里，神情凝重起来。
戈兹齐也认真点了点头。
一旦让这两位失望，那么，到时候他和比尔迎来的，必然是被清算的下场。
“说起来，我这边听说，你那个刚成为罗刹四鬼不久的女儿，被大臣送到了西北那位的身边，当做护卫。这件事，你知道吗？”
比尔想起了什么，对戈兹齐开口。
“梅兹吗？我得知那个孩子成为罗刹四鬼的消息时，也是吓了一跳呢。”
戈兹齐眼眸里闪过一丝怀念与欣慰之色。
相比起精英组这群建立在谎言之上的虚假‘孩子’，梅兹才是他血浓于水的真正女儿。
对方能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有这个成就，显然没有辜负他平时的严厉教导。
要知道，他当初成为罗刹四鬼的时候，是二十五岁之后的事情。
而现在女儿梅兹，却比他整整提前了数年，跻身于罗刹四鬼行列，可见天赋在他这个父亲之上。
“至于西北的那位，我相信梅兹能够很好完成她的任务。”
戈兹齐眼睛里隐藏着一丝无奈，但还是立刻抛却了这种不该有的杂念。
身为帝国之人，为帝国发光发热到最后一刻，是应当的。
他当然知道，自己女儿被送到一个男人身边担任护卫，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奥内斯特大臣的命令，他无法违背。
只能尽量强迫自己，不朝那种不好的方向去思考。
“她的任务重大，而你作为唯一的桥梁，大臣也是相信你们之间的父女之情，才特意做出了这种安排。”
比尔拍了拍戈兹齐的肩膀，以示鼓励。
接着，两人继续交流了一阵，就各自分开了。
戈兹齐回到居所的时候，发现院落里，一道纤细娇小的人影，正抬头看着夜空中悬挂着的清冷月色，身影有些孤单。
“还没有睡吗，赤瞳？”
戈兹齐走了过来，手掌轻按在少女的肩膀上，眸子闪烁了一下。
“嗯，父亲您也没睡吗？”
少女转过头，露出一张和黑瞳相似的脸庞，但不同的是，她的眸子是赤红色的，且披散着过腰的秀美长发。
“啊，刚才去见了一位熟人。你呢，在这里做什么？现在可不是欣赏月色的季节哦。”
戈兹齐看着所有‘孩子’中，唯一不曾盲目信任于他的少女，嘴角露出柔和慈祥的笑意，好像真正的父亲一样。
有点假。赤瞳心里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虽然戈兹齐在这几年里，就像是真正的父亲一样，对他们呵护备至，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进行了满足。
但赤瞳心底里，还是有几分警惕。
觉得对方这样做，定然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我在想黑瞳。”
赤瞳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你的那个妹妹吗？”
“嗯。”
“关于黑瞳的消息，我倒是知道一些，听说她在西北的白离侯爵手下担任帝具使，目前也在接受着残酷无比的训练，很多时候听说都会被训练的遍体鳞伤。”
戈兹齐特意在‘残酷’和‘遍体鳞伤’这样的词句上发出重音。
果然，听到这句话的赤瞳，心里下意识一紧。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妹妹黑瞳就是一个容易哭泣的孩子。
一旦离开她身边太久，但凡受到一点伤害，都会默默流泪。
一想到黑瞳受到的痛苦，在自己之上，身边还没有亲人安慰，只能每天晚上默默缩在阴暗的墙角中，像一只流浪小狗一样可怜兮兮舔舐伤口，赤瞳此时无比揪心，心疼起来。
“而且，这位白离侯爵，听说有很多不良嗜好，不仅喜欢掠夺敌人的妻子，占为己有，对于十几岁的小女孩，同样也来者不拒……赤瞳，你要做好黑瞳已经被……”
戈兹齐此时语重心长的补充说明，语气也变得相当沉重。
“黑瞳……”
听到这里，赤瞳心里更加揪心抽痛了。
随着年龄长大，她自然也知道男女有别。
只是，自己妹妹黑瞳才十三四岁啊，就要承受这样不堪的事情……
赤瞳内心一阵悲愤和绝望。
这位白离侯爵真是畜生里的畜生。
戈兹齐见自己目的达到了，也没有继续发言，任凭赤瞳自己发挥想象，效果反而会更好。
接下来，自己只需要利用这点，时不时给她灌输一下自己妹妹正在受苦的思想，迟早可以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让她对自己产生强烈的信赖心理。
“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训练。”
良久，见时间差不多了，戈兹齐安慰着赤瞳，让她回房休息。
“是。”
赤瞳点了点头，有些魂不守舍的返回房间。
戈兹齐目送赤瞳回房，自己还逗留在院落里，没有立即休息。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清冷月色，不知道为何，心里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
虽然精英组的七个孩子，尊称他为‘父亲’，但这始终是依靠欺骗与谎言，建立起来的虚假父子与父女关系。
虚假的东西，再怎么模仿，也是假的。
“梅兹……希望你能挺过来吧。”
戈兹齐望着天上的月光，一时间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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