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2 - 3. 渊底/墟眼-其之一
◇回溯,第零日夜◇
Lancer的一击几乎将少女的腹部击穿了——倘若是人类所为,只会被当做天方夜谭。
但这样的景象确实出现在了Saber的眼前,且Saber并没有感到意外,仅仅是懊恼于自己晚到的那一步。
但从下一秒开始,才是连身历沙场的魔术师都会感到惊讶的变化。
从伤口冒出的血液像是在瞬间停滞了,随后与身体一同震荡出了涟漪。随即,原本毫无异样的肉身化作了一股股漆黑的液体,跳动着跃入地面。原本女孩倒地的位置变得空荡荡的。
也仅仅是片刻后,连Saber与安全距离外的远处保持着灵体化的Lancer都尚未解明这一幕意味着什么,漆黑的一股股激流又凭空冒出了地面,在原先的位置如同纤维般飞快地编织起来。
像是遵循着什么蓝图般,先是浮现出了轮廓,继而是渐渐被填充完整的躯体。当最后一股液体也消失不见,地面上重新侧躺了一个女孩,披散着长发,双目微睁——似乎就连长发在地上铺开的角度,都完全没有一丝变化。随后,少女的双睫如鸦翅般,微微翕动。
“咦……”她挣扎了两下,手撑着地面晃晃悠悠地站起,双眼迷茫地向四周望了望,视线慢慢重新恢复了焦距。“又是这样……”她咕哝了一声,揉了揉额角。
“你好?”她踮起脚尖来尝试平视还有些在状态外地架着剑、保持着防守的姿势戒备着Lancer的Saber。
——向女孩解释自己并非什么错过了末班车的参与漫展的coser这件事还颇费了一番功夫。甚至连解释何为圣杯战争这种工作也……到底为什么会由自己来做啊?Saber哭笑不得地接受了这玩笑一般的命运安排。
总之首先是让她认清周围会有很多敌人的事实——少女毫无反对意见地接受了,出乎Saber意料。“反正罗马本来最近就很不太平啦,吸血鬼据说都在到处乱跑,多几个犯罪者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的样子”——女孩是这样平淡地陈述的。
其次是搞清楚她为何会卷入了圣杯战争……全然未果。这次换Saber全盘接受。也不是没有本人明确的参战意愿就意外被圣杯选中的幸运儿(倒霉蛋?)。既然毫无疑问地存在着两人之间的魔力供给线,两人互相便都对主从的关系毫无异议。
最后的工作要麻烦许多。
宫——本——武——藏。短短的发音居然难倒了理所应当不会像日本人一样对R和L的发音产生混淆的意大利人!Saber·宫本武藏为这一观察大受震撼。不过比起无法解决的名字发音的难题,蕾雅·克莱斯居然更快地接受了“这位武藏是女武藏”这种像小说设定一样的情况……
……好像还真是因为小说设定。“你看,这本小说里尼禄、图拉真、图密善皇帝都是女人!那武藏也有是女人的可能性对不对?”女孩欢快地翻出了热门订阅的小说向武藏得意洋洋地展示。
好像有什么事情向着完全意料外的方向展开了——被兴致大起的女孩拉着科普“娘化角色的魅力到底在哪里”,宫本武藏在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后世二创中逐渐对自己发出了“我是谁”“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的灵魂拷问。
◇◇
有Saber在的房间,虽然仍然是没有暖气的空荡荡的物资,好像还是与以往有了什么不同了。
把洗干净的衣服丢进烘干机里,开始听见有点年久老化的机器吱呀怪叫的噪音时,蕾雅这样想。
原来住在有其他人搭伙的房间里会是这样的感觉,这也是女孩有些模糊的时间概念中第一次产生这样奇妙的印象。
关上门,把让人心烦意乱的噪声堵在门后,继而迎接另一段来自地板松动的走廊的怪声。穿过走廊后就是暂时借给了Saber作为练习场所的废弃空屋。
还好为了节约房租,在租用住所时选择了这处位于郊区的几乎无人问津的废旧公寓……蕾雅不由得再一次庆幸自己的英明决定。虽然由于面积之巨,同比显著低于罗马市区的房租仍然高得令人肉痛,通勤时间也十分不幸,却意外地成了她和Saber可以随心所欲行事的乐土。
眼下这间仓库就算是红利之一了,在她最一开始便发现Saber按捺不住的舞刀弄剑的兴致之后,这间完全没有放置家具的空屋便任由Saber使用了。
这个时间点,应该就在这里……擦干了先前抱着没绞干水分的衣物的双手,蕾雅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果然。身穿着张扬的紫红相间的织锦衣裙的剑客,与往日一样,只是以与平时的嬉笑情态全然不同的仪态坐在窗口。手撑着膝盖,眼神盯着窗外的某处——但蕾雅知道,那并不是实际存在的一点。是现实无法触及的,不属于她的世界的某处。
她犹豫着是否要踏进房间。笼罩着Saber的陌生的气息,似乎将房间与整个居所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而此时此刻,这将自己排除在外的斥力甚至比先前都更为明显。
◇◇
——仍然是唯有月光为烛的晦暗夜晚。
仍然是被捉对搏杀的剑士们踏平,再无一点起伏的日式庭院地面。
仍然是,那个——
男人玄青色的衣角如入定僧人的衣袍般几乎凝滞了。眼神与举止都如古井无波,直至握住刀柄的一刻。
“我是注定掌握二天一流之人。”
“我是向师傅宣誓驾驭二天一流之人。”
然后——
“我是跨越零与无限的螺旋之人。”
意识里的青年像是随意地陈述着事实一般地宣告着。没有恶意,没有敌意,没有以其他的外念左右的一丝含义,只是手执着剑步步而来。
接下吧,接下他的招式。无论是岩流岛上对决过的那个家伙还是这个不讲武德的徒弟,本该都不在话下。本该。
两柄比起常人所用的刀剑略短了些的寸刃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劈开她面前的空气,师徒各自的剑都毫无保留地、毫不留情地寻觅着对方的破绽,
——按理说,英灵与人类之间的战斗并不应是这样,甚至不应该发生。然而剑锋过处四射的光焰也好、彼此间疾攻急退的架势也好,显然都真正将这作为了决死相搏的舞台。
所以——
并没有唤出能将“人”能达到的极限之高度轻易化作无物的守护神,天满大自在神。
正在与她争斗的是并非幽鬼、冤魂、怨灵、或是堕入饿鬼道的家伙,只是但愿头也不回地步入长夜的活生生的人类,永远无法满足渴求的人类,她也再无从回应的人类。既然如此,便再以人类身姿而非身后索求的力量战斗,才是剑士的尊严所在。
于是,尘埃落定。她再一次凝视着消散的自己。就算粉碎了全部的、属于“二天一流”的攻势,也无法承接和驾驭的,被接纳为徒弟的男人已经超越的那个东西——
“呀……真是个混账徒弟。”
靠在窗边的Saber略显不满地小声自语。
“踩着两位师傅已经足够过分了噢。还要继续以这样的形式与你的师傅战斗到意识都停止的一刻为止吗?”
就算是漂流到另一个世界也要伴随的冗念,似乎正在侵蚀着应该毫无动摇地握着剑的双手。而那牵扯的质量,似乎还正在不减反增。
她转首看向立在门框边,不知已经静静地眺望了她多久的御主。
“小蕾雅,如果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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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并不一定能确信凭着剑能够取胜的世界,你会相信吗?”
而蕾雅只是歪了歪头。“如果只是凭借剑术,我想你应该从来就没有取得过你说的那种能改变时代的胜利、甚至未来也不会取得……”
心像漏跳了一拍一样,Saber愕然地睁大了眼,听着女孩继续以状况外的视角回应着她的迷思。
“我是说,你当然是著名的剑客吧。也许是自古以来在我们流传的所有故事里都最注明的那一位都说不定。但是,为何会是这样呢?那大概不是因为你是剑术最纯熟、曾经斩在剑下的人数最多的那一位吧……”
“那一定是因为你有什么和别的剑士不一样的能力,Saber——不、宫本武藏。”她有些艰涩地呼唤着她的本名,“比如,也许最简单的那个问题问起,才会最能让你看清楚。”
“比如说……或许,在这个时代出现的你,又是在抱着什么样的期许才会出现的呢?”
又是为什么会继续作为我的从者,也依旧毫无怨言呢——
女孩翠绿的眼眸紧紧盯住了自己的从者的双眼,尝试着探究出自己也不确定的答案。
◇某时某日,于某处◇
——并不是带着想要诅咒这样每一天的心情而生活。
并不是以碌碌无为作为人生目标而将光阴虚度。
并不是怨恨着以血脉相连的家人而尝试从此处逃脱。
女人并没有悲叹自己的命运,或者如同古体话本中那样缠绵哀婉地倾诉心中的空虚与苦闷,而在最初只是默然地承受。
一天又一天的循环;毫无区别的昨日与今日;躯体在每一个今日与昨日之间毫无停滞迹象、更无可能逆转的变化。那并不是唯有她在经历的烦恼,而是所有“虞”们的苦恼。
——或者说,“伪托了虞之姓氏的人们”的烦恼。
故事似乎是从这个地方开始说起:曾无数次于断续的时间中目睹了某个艳丽无匹的身影的先祖们,最终决定在白驹过隙之间,将短暂的寿限投入于寻求“那个身影”的追索之中:那是无论多少次在历史中消失,都总能在人迹罕至的角落中再次找到足迹的不老不死的存在,无论容颜还是力量,都似乎丝毫不会为时间所磨损一般。
对美的事物的追求,这样凡俗的欲求似乎过于“人类”了一些,可他们仍未跨过魔术师与常人之间那最后的界限,对那身影中隐藏的突破天寿限制的秘密亦有期冀。因而,他们仍然以魔术师的方式开展了探求,也并不拘泥于手段,毫不臧否自己的举止是否有悖人伦。从最初的“追猎”,尔后变成“复制”,再因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最终将目标定为了“模拟”。
模拟出如逐月之盈亏的精灵一般,可将些许瑕疵忽略不计的、近乎完美的生命形态。因为过于痴妄的幻想和贪念,而渴望着自里而外地寸寸化为相同的模样和生存形式——最终,连原本的姓氏都未能保存,而是改作了最初见到的个体的姓氏,像是宗教仪式一般地祈望着奇迹的降临。
漫长的时间里,谜团也在一个又一个地解开,却附带着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先祖们代代遗留下的手记中只剩下了接连不断的疑问与随之而来的更深的叹息,而无望的残渣又如同反刍一般,再一次被继承了姓氏和思想键纹的子弟们囫囵吞下。
而也正是这种有别于通常的魔道传承的理念,将虞氏一组划出了常规的魔术师的领域:也许称他们为一群徒劳无望的修道者更为合适。尽管曾尝试过强行捏合自陆海两条途径传来的西洋的魔术道路,融入以丹觋之术为首的独门技艺中,在这两种全然有着不同基盘的术法交叉而生的道路上的旅途却布满荆棘。呈现出的最直接的结果便是“虞”的子弟们在所修习的魔术的质量与规模上也效果尔尔。
“嗯……有些愚蠢。”听完了御主不带感情的叙述,Caster也仅仅是给予了这般平淡而略显刻薄的评价。
“纯粹地追求毫无终结的生命本身的行为已经令人不愿置评,而追索的途径更是如夏虫语冰一般愚不可及。”Caster将双手拢在与御主的服色相近的宽大袖笼中,淡然地逐一批驳。
若说魔术的基盘绝无融合的余地倒也不尽然,但那似乎是从最初就没能将源头判明的谬误呢。假设将西方的术法门别形容为如原初的海洋分流出的涓涓细流,那依托于思想盘而生的东方术法便是共叩天门的传说,这种模糊了普通个体之间差异的和睦倒不如说是一种众生平等呢……尽管总有相对更平等的个体。
而这将符箓与内丹、外丹的修炼都粗暴地摄入的形式也让人大皱眉头,虽说常把内外兼修当作一种褒奖的语义,肉体凡胎那过于脆弱的性质也全然不能承受这过于沉重的负担。
“——所以,总而言之,无论是借由这样的方式探求的长生之道,还是探索的道路本身,那都是不可能实现、也不可行的。否定修习此道的家伙们积年累月的悲愿——虽说做这种事,像是面刺君王之过一样不看气氛的纯臣举止,也并非在下这生前早年就辞官避居之人的兴趣所在和本意,不过还请御主你的父辈们死了这条心吧?”Caster笑着将风凉话轻快地抛向相雅。
相雅十分少见地咯咯笑了起来,“这番话语一定转述,只要我还有机会踏进虞家的大门。不过应该已经没那种机会了才是——”向着虚空,她用双指比出了射击一般的姿势。
Caster看着御主那带着莫名快活的神情的侧脸,略想了想,瞬间心领神会:“在下姑且确认一下——御主你该不会是从家族中叛离的孝子贤孙吧?”
“满分答案呢Caster,不才在下正是。”是装模作样地模仿着他的口吻的话语。
应该是十分干脆利落地就从族谱上被除名了吧,镶金嵌玉的牌匾上并无不再信奉家传的魔道价值的子弟的位置。但相雅并无不满,且不说并不太在乎思想盘能发挥多大的力量,即使像是被消除了游戏服务器的账号一般剥夺了思想键纹,也并不算太糟糕的事态。
只要还能够以普通人的标准而言自由地活动,还能勉强地用出两手以逃跑自保为目的的基础的术法,那便暂时不会被死亡追上。这便是虞相雅确信的真理。至于其后?当代可不是还有火器和执法从业者的协助么。
这是对的——Caster给予的评价却远比想象中高。失去魔术也不会失去太多,失去在时代生存必需的人间之道才是失去一切……说了一番这样似是而非的道理,结果反而是Caster本人被轻飘飘的回应堵得一时语塞。
“我说……你真的是Caster,对吧?真的不是Saber之类的位阶吧?”
回应的是一声玻璃爆裂的脆响。相雅慢悠悠地转首过去——还好,并不是Caster被气得砸破玻璃窗的反应。
“还好旅行保险里加进了不可抗力因素下的房屋受损险。”
发出完全不合时宜的感慨,她猛地仰起身,伸手将某物向着墙边一掷。
刹那间,灯火明灭。而Caster也一瞬之间与她的后背相接,尽管并无什么动作,房间内的气氛却已传递出了对不受欢迎者格杀勿论的信号。
“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的啊,差不多也是该从酒店家里蹲的身份做点转变了。”她嘀咕了一声,转向Caster,“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Caster。”
“好,”她听见Caster从背后抽出细剑的金铁碰撞声与带着笑音的低语,“那就好好看清楚了,在下是Caster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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