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4-15. 他人即地狱的?

按一下是停止。

两下是切换模式。

三下是停止连接。

Archer若有所思地从耳边摘下没用过几次的无线耳机，搁回盒中，顺手合上盒盖，再塞回西装口袋中——尽管足以确信自己发出的声响已经不会传入断开连接的通讯器，更遑论自己的所思所想，他仍然将保险措施做到了最后一步，才继续自己接下来的举动。

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也许仅仅是出于对细若游丝的，与理论上已经身亡的御主之间仍然存在的魔力供给的警惕心，又或者是仍然希望保持些许与盟友间的信息差？Archer的身影飘忽了一瞬，片刻间便出现在了被一道接一道安保系统阻拦、看似铜墙铁壁般坚固的防护门后。

对这处废弃设施的选择算得上正中靶心。他很是花了一番功夫用于感慨这时代的少年人们，这才穿过一排排早已停机的专业设施，径直向深处走去。

好奇心使然，尽管脚步未作停顿，他仍是粗略扫过了一眼周遭那些纷繁的仪器。

有些已经难辨用途，有些与他所熟知的结构类似、却已经做了些更进，还有一些仍然保持着与二十世纪初年几乎一致的形态。落下这样的些许印象，他自觉已经基本料到了这间废弃机构一度的用途。

◇片刻前◇

“兵分几路？你确定不会导致我们被那个变态Assassin挨个击破吗相雅小姐？”从群体通话中听见相雅颇为大胆的作战提议，蕾雅几乎是叫了起来，随即又像是生怕惊动了附近的怪物，又硬生生压低了嗓音。

“只是暂时的，否则我们永远不可能找到这神经突触怪的核心究竟在哪里。”似乎是站在了风口上，听筒中传来的相雅的嗓音带了不少猎猎的杂音。

停顿了一刹，恶作剧似的语气又传了过来，“小蕾雅，要说挨个击破，应该也会是我和Caster先遭殃才对啦。你身边的可是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Saber啊。”

银发的小姑娘顿时哑然。原先似乎颇有异议的戈尔德鲁夫的麦克风标识也蔫蔫地暗了下去，不再闪烁。

Archer单刀直入地接上了话，“那么，我猜提出方案的虞小姐已经摸索到了几个可疑的地点了吧。”

她在电话那头啧了一声。“说不上摸索。各位，说到底，这种规模庞大的……生命体，即使是一位英灵的宝具，也同样需要驱动的能源。从效率的角度来说，抛开合法性不谈，无非是盗用了高效的科学能源，或者某种十分接近于它现在呈现出的形态的东西。更有可能的是……它二者兼具。”

片刻的沉默。她似乎很满意于这番陈述达成的效果，留了片刻消化的时间，这才继续下去：“那么，Archer先生，以及雅各君。”

“你们当然会很熟悉电力，以及人体……对吧？”

◇◇

他大致能够想象出现在眼前的会是怎样的景象。但亲眼见到的瞬间，即使自认为缺乏常人应具有的情绪化的要素，Archer还是被这种极致的简洁性、以及其中不言自明的无机质式的麻木不仁震慑住。

这令他想到一个从他出生的时代始，就难以根除的问题：每当论及“科学”作为一种“事业”，人们往往将诸多理论和门别归为一谈。然而事实上，投身于这些终极规律的研究的众多人物之间，差别或许比他们与不曾踏入此门的其他群体之间更大。

就如他与打造出眼前这极简风格回路的……天才之间的差异那样大。是天才，亦是偏离人伦之道的邪祟——他默默地下了这样的定论。

分布式的系统。得益于在此前刻意摄取的这一时代独有的知识，他从屋宇之间蔓延出去的密密的细网中辨认出了设计者的意图。

感知、思考、反馈。或许在这位精准地信奉他人即地狱的其中一半的天才眼中，生命体就是这样简洁的结构吧。即使再行枝蔓，也不过是在“反馈”一途上，再分作几项不同的效能。

譬如，“移动”，“攻击”，“摄食”。

Archer的眼前浮现起片刻前所见的，在移动路径上无声无息被吞入、融化的几具毫无意识的躯体。尽管仅是个例——它们似乎遵循着某种严格的择选养料的逻辑，但这也足以被作为一种不祥之兆，引发他的警惕。

“所以……这便是‘思考’的部分。”Archer低声自语，谨慎地观望着悬浮在空中的透明匣子。

一泊细长的髓液，近乎透明，在透明的匣中永不止歇地扭动。这似乎象征着生命被剥离到最简形式的外观，让他又厌恶又着迷，眼不错珠地注视着它的颤抖、舞动。从如同细细的弦一般的髓液蔓延出去的是一根根鱼骨般的狭长的红线，蜿蜒着伸向不可知的方向，不时有光珠从中淌过。

形势似乎很清晰了，倘若这座被用做了中枢的地下废弃实验室，便是那些无预警地凭空出现的生物们的思维器官，他应当作出的措施便只有一项。

然而——他的手僵硬地悬空在匣子前一寸不到的距离上，电流穿过般的警醒感流过全身。冷汗涔涔而下，英灵的直觉如不断撞击的钟摆，提醒着他万勿莽撞行事。

会死去、会消失。这种确凿无误的危险，伴随着一句本就出自他口的话语，嗡鸣着回响。

“灵魂或精神，不过是身体功能的总和——”

当他想起在此番现世之初，是在怎样的情境下说出这句话语，他战栗着恍然大悟。其后的一句话语，于是脱口而出。

“当这种功能停止时，‘灵魂’或‘精神’也同样停止。”

消散的灵魂为何？

停止的精神又属于何人？

答案于是在他的眼前抽丝剥茧地展开。

当那如同果核一般小巧却坚实的答案最终呈现出来，Archer如畏惧着烈焰般，从匣子上方蓦地收回了蓄势待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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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迟了。”

比起懊恼的悔意，这更像是使他遍体生寒的感叹。

他以凝重的目光测量着地面的抖动。但他所在意的并不是这无序的颤抖。实际上，他正注视着如常青藤一般攀援在地面之上的，构成细密的神经网络的一条条细长纤维。

关于它们延伸向何处，又连接起了哪个他先前未曾关注的“部件”，他此时终于有了答案。

他保持着的对眼前的躁动变化充耳不闻的静默，顷刻支离破碎。

◇◇

——屏幕前的朋友们，当下出现在我们的眼前的，是一种需要严苛的特定气象条件才能出现的奇景。

双手撑在窗台前，花了点力气做了点心理建设……能让自己对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工位上的同事们熟视无睹，百无聊赖之中，贝尼丝对着脏兮兮的落地窗外投射出的奇景打起了腹稿。

——您知道幻日吗？这是由于冰晶在高空卷云中折射和反射阳光形成的光学现象。当阳光穿过这些冰晶时，会发生折射和反射，形成一个或多个明亮的光点，看起来仿佛是太阳的幻影。

学着热播流媒体剧目中的气象主播的口吻，贝尼丝把自己先逗笑了。

但是这真的只是幻影吗？

——这些光点通常位于太阳的两侧，与太阳成22度的角度，使得整个天空看起来像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在凝视着我们。

眼睛。她停下了自娱自乐的撰稿，难得认真地瞅着天空那一角的辉光。

那似乎并不是幻日的景象。尽管呈现出近乎透明的外观，浅浅的折射之下，却能看出那里的确存在某物。近乎透明，如同幻日——却绝非海市蜃楼式的虚像。

她四下看看，从口袋中摸出工作证。边缘上那串细小的数字仍然跳动着火光，却并未真正灼烧，即使将手触碰上去，也没有任何热量。她的眼前浮起黑发女孩将工作证交还给她时狡黠的神情。

虽然并无证据，不过她猜想，这就是同事们都神秘地失去了意识的片刻中，自己仍能保持清醒的缘故。

是为了留下一名无利益相关的观察者吗？她不禁浮想联翩起来。

“请明智地度过这个天象观测的最佳时段……”对着仅仅映出自己面容的窗口，记者贝尼丝叹息着自语。

◇第四日，2:00PM◇

“眼睛”正在缓缓地移动着视线——尽管难以用视觉确认，如芒在背的感受却在反复提醒这一点。

正在被“看见”、正在被“凝视”、正在被“窥探”。

视认，这种自远古时期知性稍显时就存在的，最原始的魔术，正在以无法计量的规模被广域地放大。相雅收起望远镜，并没有再递给下一个人。

已经没必要用望远镜再确认了。

关于“那究竟是什么”的讨论，在顷刻间就结束了。“魔眼”——尽管规模大到令人难以理解的程度，但确实在此时此刻正悬挂于高空之中，不知疲倦地注视着其下难以界定边缘的一片区域。

冬天的太阳散发出的热量如此微弱。空有光芒，却没有任何热量。即使是在气候温和的地中海，已经比东京好了许多——雅各与那“眼睛”遥遥相对，毫不退避地注视着应当是瞳孔的方向，这样想着。双手几乎毫无知觉地插在外套口袋中，唯有从口袋透出的隐约轮廓中，能依稀辨认出正在不断摩挲的手指，与其上那枚细细的环。

“范围……确认，功率确认……是这个词吗？管他的，能够明白余的意思就行。机理也解明了。”

爆鸣般的一声尖啸在身后炸开，他皱皱眉。好在已经逐渐习惯了这样的动静，他强忍着用手捂住耳朵的冲动，转过身去。“最重要的还是范围。具体来说，能够从多远的距离上确认到它的存在？已经探测到了吧？”

“‘它’的视觉效果并不重要，小家伙们。”Rider似笑非笑地抱着手臂，“如果使用这个时代的光学仪器来探测，即使从地球的另一端，有心探查的话，仍然能确认到它的存在。但它的注视会波及的范围，眼下，大抵在十平方公里左右。”

“眼下？”相雅微微一扬眉毛，敏锐地捕捉到Rider的语气中轻微的异样感。

“仅仅是眼下。不能指望掌握军情之后的敌军不进一步索敌、袭击，对不对？”Rider微微摊开手，“单论距离它散发出魔力的中心不远处的这里，就在余去而复返这段时间里，这种影响也已经放大了不少。”

“片刻前你曾说过，这四处散逸的接近于真以太的魔力根本没有层次和地区性的梯度……现在能够确认中心了吗？”

“不错，也只是这片刻里产生的差异。”

既然如此，即使这产生了变化的片刻中新出现的存在并非“核心”，也必然是十分关键的部位。不需要花什么功夫，其他人便都理解了Rider的言下之意。雅各将视线再度移向那只巨大的“眼睛”。

“那我们的选项就不多了。医生先生解释过了，放着不管的话，就不仅仅是简单的医院住院部满员那么简单的问题了。”

转头对上了相雅那诡秘的神情，他知道她此刻所想，因而同样产生了一种轻微的、想笑的不合时宜的情绪。

既然片刻前在医院中，他一无所获……那么便只能是至今一言不发的Archer那里得到了结果了。

“Archer先生？”他接通了语音，平静地开口发问。

“我在。”语音那头传来Archer波澜不惊的回应，却奇异地给凝神听着他的每一句话的盟友们一种定格画面般的印象。

火山喷发前最后的静息——这就是那印象的实质。

“告知我们吧，那‘眼睛’的真实主人，以及它的能力为何。”雅各以几乎是随意的语气开口，似乎只是询问实验结果一样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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