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4-18. 无异于往日之天象-其之二
◇片刻前,罗马图书馆◇
Caster觉得,自己在这些日子里,对于“尽可能不引人注意”的这项要求有了很深刻的认识。在此之前,他会将这一要求认作御主对神秘主义的保护;而现在,他惊觉这只是一种灵活变通的权宜之计而已。
相雅从还略带迷茫神色的图书馆管理人员面前收回手。
“好啦。还需要我出示任何其它的证明吗?”满意的口吻——成行前她早已做足了功课。需要查验读者通行证、不能随身携带食物饮料、以及只有特定的未馆藏的书籍可以带入,与大多公共图书馆的规章并没有太多区别。
“没有了,谢谢您的配合。作为外国人而言,您的意大利语说得真好。”
相雅只是耸了耸肩。直到踏进公共展览区,她才转过头对Caster低声笑话起来:“天天和英语磕磕巴巴的意大利人、还有RL不分的日本人跨频道多语种交流,谁的意大利语不会快速进步呀。圣杯战争可比多邻国实用多了。”
“那是什么?一位师长吗?”
随便找了个休息区的空位坐下,相雅看了一眼时间,从口袋中掏出另一部还几乎没有使用痕迹的手机,摆弄了几下递给Caster。“是个放置了一天就会来聒噪催命的猫头鹰。不过摸着良心来说,学习的效果还算尚可。”
Caster看着屏幕上绿得刺眼的圆胖猫头鹰——满脸肉麻谄媚的神情,一旁还漂浮着“来学一学嘛!”的字样,迷惑地挠了挠扎在背后的发辫。相雅早已轻车熟路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戳着屏幕。
“好慢。我最讨厌等待,不过,考虑到Rider和Saber她们的距离和脚程,大概还要等上十几分钟吧。你不介意我顺手清个体力吧?戒备的事就交给大神医大剑豪咯。”
“无妨,虽然在下看来,此处对于Assassin和那位冒牌的主教而言,距离上可能已经是鞭长莫及了。”
“好浓的Flag的味道啊,我觉得现在我就做好一条触手会随时伸过来的心理准备比较好。”相雅从满屏幕搓玻璃的手忙脚乱中解脱出来,长舒一口气,幽幽地瞟了一眼Caster。“况且,你以为我方才是用了什么很高深的魔术,才骗住了门口的检票员吗?实际上,我连心理暗示的指令都几乎没有下达,至多是在语句里添上了一点点劝诱而已。”
Caster有些无奈地转了转头,看向周围略显木讷机械的行人。“看来还是来对了地方——在下真不想说这句话。”
“要命……昨天东奔西走一整天,断签了。”相雅嘟囔一声,黑着脸扫了下屏幕。“Archer先生,怎么样?排摸到这里的地下埋藏的那些部分了吗?”
屏幕闪了闪,雪花模样的画面只持续了片刻,很快构成了清晰的图像。Archer沉沉的语气从耳机中清晰地传出,“虽然通讯系统很不一样,不过传输画面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自行确认吧,Miss.虞。”
黑漆漆的画面是在意料之中的。但其中的内容,还是让相雅和Caster都愣神了片刻。
“先前我们不是在推测,这样大的聚合体,是怎样移动的吗?从乐观的角度来说,至少现在我们得知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了。”Archer慢慢地说着,语气中的情绪有些难以捉摸,但Caster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功亏一篑的、阴沉的颓丧感。
——很难形容画面上的是“何物”、或者说“何种人体组织”。要回答“没有出现哪种人体组织”都还显得容易些。
色彩在忽深忽浅地变换,时刻折射出连色调都迥异的光彩;质地在凝固和流动之间永不停歇;它们似乎拒绝着被固定于一个恒常形体的可能性,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几乎毫不止歇地改变着每个瞬时的渴望。
令目睹者能感知的切实的恐惧就是这样了:并不遥远的距离内的地表以下,有既是皮肤、又可以是肌腱、或者又可易形改貌为骨殖或是神经的东西,正在露骨地向着确定的方向上传递着渴求。尝味、摄入、研磨,再转化成动力的期盼,最终百川汇流般地供向高处的那只巨大的“眼”。
——画面在同一时刻,同样传递到了其余几人的设备上。一闪而过的电流般的印象在Rider的意识中划过,她微皱起眉,却始终无法抓住那印象的实质。
巨大的球体已经破裂,原先不断鼓动着、试图涨开的纹路也颓然地瘪了下去。鼓动的泥淖也静静地沉了底,变成了一潭无光的死水。成功了——平淡的印象传入意识,然而Saber与Rider眼前,都仅仅是毫无真实感的结果。那似乎还带着些意味深长的平静,给人以没来由的不安。
“功率……Rider在意的功率和规模。原来如此。”打破了通话频道中略带局促的片刻安静,相雅低声喃喃自语,“供能的秘密在于这里。不是什么宝具,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面色苍白起来,她下意识地捏紧了Caster的袖口。
“我们都想岔了。‘仅仅是神经元,怎么可能有那样大的能量呢?做不了思考以外的举动。’就是这样被惯性思维蒙蔽,结果我们就落入了这么原始的圈套里。”相雅近乎呻吟地说着。
——Caster的衬衣袖口都因过于用力的抓挠而变形了。
察觉到御主的反常,比起眼前的景象——Caster心中难得升起一丝异样的慌乱,反握住相雅的手。别去管什么礼仪的了,他在心底里深深地叹息。
“那是胚胎,”相雅咬着牙,一时间恨意盈胸,克制不住将另一只手狠狠锤在一旁的墙上。远超想象中的响动,伴随着腾起的墙灰,混着几滴血珠一起扑簌簌地滚落下去,“Saber和Rider在攻击的,我们原先没有想明白究竟是什么的那些,所谓的储备能源……胚胎,干细胞,生命的最原始的形态,随便怎么说。”
“将抽取出的生命片段转化成这种原始的模样,这种技术……是某个愚不可及的家族,探寻长生时,一度做过的尝试。时至今日,也没有被完全放弃。”
地面在轰鸣、开裂。那是Rider和Saber已同时发动了攻击的确凿无误的信号。但无论是Caster,还是接通了通讯的其他所有人,此时都毫无再去判别周围一切异变的余裕。
周围的景物在如同融化的颜料一般塌陷下去,裹挟着意识一同变成了模糊的一团。相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捏着已经开了免提的手机,双眼茫然地盯着逐渐失去实体的天花板一角。
意识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涣散,她艰难地让嘴唇一张一合,瘫痪麻木一般的感受之下,本就难以启齿的语言的吐露,变得如开天辟地般艰难。
“那是虞家人的技术,过去的千余年里,他们对星球的精灵、偶尔也会被西洋称为‘真祖’的个体不断模仿时,参考古卷残片所作的次生实验……”
她用力地、近乎于握住救命稻草般地抓住Caster的手,嘴唇艰难地翕动着,用尽力气指了指令咒,露出恳求的神色。没有更多语言,Caster已经心领神会,坚决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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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艳的色彩在手背上幽微地亮起,随即变得如燃烧起来了一般——短暂的瞬间,令咒的一划变得无比夺目,随即却奇异地并未立刻黯淡下去,而是如同一个残影般,将褪未褪地浮在手背上,像一簇仍未熄灭的余火。
“所以,尽管外形迥异,那些被神经聚合起来的生物,的的确确是——”
话音戛然而止。手机“啪嗒”一声,跌落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
◇???◇
“贤者在祂的默示下著书时,选择的那个表达‘日’的词语,可称十分精准严明。”
桌子对面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他似听非听,一只手搭在透明的杯壁上,让杯中沁凉的知觉穿过皮肤、变作神经递质中一段单调的信号。
“明明有那么多的希伯来文可以表达漫长的时间。‘远古(qedem)’,‘永远(olam)’,‘天长地久(orekym)’。你不得不感叹这语义的准确性。或许若非这些词汇的存在,《约书亚记》和《出埃及记》就仅仅是经文,而无法成为什么其它的东西。语言本身的魔力才是被追索的力量。”
雅各啜了一口杯中的饮料,毫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快点说到主题吧,他不耐烦地这样想着。
“倘若祂想让我们相信祂用了漫长的时间来创造此世,分明有许多的表述可以使用。既然都未被采纳,只能理解为对于祂而言,创世使用的时间,恰好是七个日夜更迭,不多也不少吧。十分有趣的巧合。”
雅各慢悠悠地刺了他一句,“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七天都是个过长的数字了,都甚至是难以达到的极限。不是吗?尊敬的阿其波卢德先生?”
出乎意料地,卡耐基·阿其波卢德并未露出愠怒之色,竟然仍然保持着微笑——在雅各眼里,没有比那更为险恶的神情了。
“长吗?我不这么认为。‘orekym’才是我渴求之物。或许对于你这样的少年人而言,那尚是遥远又不可肖想、也没有那样大的诱惑力的事物。”
所以那便是他会对“万能的愿望机”发愿的事物,是他奔赴罗马的计划最终的目的。雅各懒洋洋地眯起了眼。老东西的愿望比他想象的更为庸俗而直接。说不上来是令他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感觉——更可能没有什么感想。他早已学会对这个男人的一切表达,包括加诸他的欲望,全部熟视无睹。淡漠的感情是适合他处境的唯一选项。
“你知道,我托付文物代理人找到的一件藏品,已经有些眉目了。”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熟极如流地给自己斟上一杯名贵洋酒。花果芬芳夹杂着一丝木制的气息飘入鼻端,雅各却厌恶地转过脸去。
“来自埃及的女君……虽说无法购入她的前任与继任法老的遗物实属遗憾,但知名度已属上乘。听闻她也有作为古老时代的术者扬名的记录。”
“我很期待……她将‘orekym’的弥赛亚带临我身的那个时刻。”
——时间就此明了。捕捉到了这是记忆而非现实的轮廓,雅各用力甩了甩头,去看正握着玻璃杯的一只手。
没有黑色的皮革覆盖住皮肤,身上也只是穿了件衬衣。没有外套,没有昂贵的皮带,没有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
他将注意力转到了玻璃杯的反光上。
一双闪烁着名贵宝石一般的嫣红光彩的眸子,正映在带了弧度的玻璃上。一颗颗凝结起来的水珠将那光彩折射得更为夺目了。
一切变得明朗起来了,他吸了口气。
“Rider,这是你第二次反客为主来窥探我的记忆了。”
“余要为自己辩护一下,这连续两次都并非余的本意。”Rider爽朗的语气里未有哪怕一丝歉意的味道,雅各叹了口气。
卡耐基·阿其波卢德的身影,如同冰雕一般寸寸开裂、破碎了,连同周遭的景物一同。
“好像俄罗斯套娃”——一段记忆破碎消解,继而出现在其外的也并非真实的世界。对此,雅各只能产生这样的感想。转首四顾,他被黄沙和尘土的气味呛得咳嗽了几声,烈日当空,让他有些晕头转向。
一只手伸了过来。他没有接过,只是跟在Rider身后,机械地向前走去。脚步都麻木得不像自己的。“那么,这是你的回忆?”
“不错。你不是对于自己的记忆被突然造访非常介怀吗?”Rider揶揄地瞥了他一眼,“既然如此,就也给你看看法老陛下的回忆吧。礼尚往来,虽然要再重复一遍——这不是余的本意。”
在沙尘中走得如履平地,她没有回头去看始终走在后方一两步的距离内的雅各,缓缓道来。
“我们先前犯了一个错误,雅各。这个错误虽不致命,却让我们眼下变得十分被动——看起来,在那只巨目停止凝视之前,我们不能从这片只有回忆的领域中脱身。”
“只有回忆?”他毫无意义地重复着。
“这并非真实的空间。或许这就与先前Assassin的恶劣把戏相似,又或者,那个冒牌主教索性将这种类似于结界的机能缝入了那只巨目之中。”
Rider弯下腰,抓起一把细沙,示意雅各去瞧一缕缕细沙从她的指缝间飘落——沙粒尚未落地,那拖着尾迹的沙尘已经消隐无踪。
“Archer的御主拥有的,原本是‘洞悉’的魔眼。能观瞧到我们的过去、乃至另一重历史的往事,对于现代人而言是稀有的才华,但也仅此而已。绝不至于将这些记忆编织成领域、甚至在我们之间传递的能力。
“然而,它的确发生了。这或许便是那些汇聚起来的生体神经赋予它的能力。”
雅各学着她的样子,蹲下身去捧起沙粒,似乎在细细打量着。“那一次如果不是因为蕾雅小姐,圣杯战争大概会提前结束吧。但我仍然怀疑能否用同样的方式,将这片空间打开一个缺口。”
“只怕不行。”Rider抬起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似乎仍然在思量着那只不知现在藏身何处的魔眼的踪迹。
“Caster的御主最后没能说完的话,让我有些介意。或许我们需要的那块拼图,就藏于其中。而我也有预感,此处这些不受控制出现的记忆,也并非真实的记忆。它们或许与我们所知的回忆,有所出入。”
“你想说什么?”
“就像你的那部分一样,小家伙。如果那是我们可控的记忆,你应该根本不会愿意向外人展示那些记忆吧?就这一点而言,我也一样。
“就向拉神祝祷,这不是余最不愿让人见到的往事吧。”
勾了勾手指,Rider弯起眼角,却像捅破窗户纸似地,吐出轻巧却不留情面的话语。
平复着呼吸,雅各抬起眼,尽量平静地握住她的手。
“好吧,那就让我这个后世的旁观者,替你辨认一番,你的记忆的破绽在何处吧。”手中微微用力,他却毫无察觉,抿紧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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