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4-23. 蛟豹听叱如律令-其之一
如同峰峦叠起的山脊、又如同厚度和凶暴的力量都远胜河川的海潮。
逝者的号哭、毫无准备地迎接了终结的生命的哀叹。
困敦的精神、人类的精神。
困敦的躯体、人类的躯体。
——是这样的东西在不断地追赶而上。是这样的悲鸣在扰乱精神,使英灵的剑不能随意地出鞘、使魔术使术式不能轻易地施放。
——前提是,倘若仍然维持着“人”的道心的话。
相雅半蹲着,从半空中审视着困敦流动的轨迹。
“大小姐,准备好了吗?”
柔软的衣风在身旁扫过,Caster在窄小的落脚点上稳稳落地,与相雅一同抬头看向高空。
只能看见描着彩绘的金碧辉煌的飞船,并不能看见人影。但从周围已经空旷了许多的街道来看,显然雅各的方案已经奏效。
相雅并未回答,扫过他一眼,扬起手,几枚凌空洒落的符纸便被牢牢地攥进了指缝间。她神情有些自卫式的麻木,但眼神毫无虚浮之意,定定地看着他。
“Caster……我,曾经非常怨恨自己的出身。我曾经想,倘若我出生于一个与道法、魔术毫无关联的家族,或许我就能平静地度过一生吧。”
“不必见到这样如同那落迦一般的图景,也不必永远背上我的亲族曾制造过‘困敦’这样违背伦常的生物的罪孽。”
她不太知道其他人在方才沉溺于幻境中时的所见所想。但她大概也能猜到些许,绝对不会是快乐的回忆。
看见了——对,全都看见了。无论是她对Caster,还是Caster对她。
看得见他仍然牵挂的是怎样的旧日。
看得见他一度的落寞退场。
看得见她延续了怎样的血脉。
看得见她背离的族人脚下蜿蜒的是怎样血污斑驳的行迹。
那对于Caster而言,或许仅仅是有些难堪;于她而言,却是焚心以火的焦灼、最耻于示人的实情骤然见光的羞辱。
火焰从相雅的指尖再度升腾而起。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灼热、更猛烈、更明亮的青蓝色的,流转着最精纯的真炁的火焰。
“可是,我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里。即使如我的家人那般傲慢,也再不能避世而居,因此我才有了机会,能像这样见证到真正的‘人类’又是怎样求生。”
“即使并非魔术师、求道者,大部分人也不过是活在恒久的、平静的绝望中,欲言又止地求生而已。可即使是这种只能过着勉强被称为‘平静’日子的人们,在我的先祖们眼中……竟然只是可以化作养料食粮的可有可无的人而已。”
而眼下,既然连死而重生的‘英灵’都能因缘际会,在世界的规则下成立、重新行走于人世——
“……那么,我就无法抗拒从虞家的过去追至今日的因果。”
“如果我的族人们不愿正视和了断这段因果,就必须由我来,别无他法。”
火焰将其中一枚符纸吞没,继而是第二、第三、第四枚。用不同于寻常求道者所使用的朱砂,而是特别的颜料,绘满了纸面,已经氧化成了淡淡的铁锈色。
“大小姐……”Caster轻声叹息。
“你不用为我惋惜,Caster。”
随着火焰越来越旺,相雅的面色也显著地越来越苍白。分明被炽烈的焰色映照着,却仍然毫无血色,逐渐冷汗涔涔。但她抿着发白的唇微微一笑,神情释然。
“我从家里逃跑了,才一路奔波至此。可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又要怎样才能一路突破障碍?最后我还是使用了魔术,使用了过去这些年里,我曾在目睹‘困敦’和更多的罪孽后,发誓将要舍弃的这种东西。那么,我与我的族人们又有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我就也有在此处必须完成的事,而这似乎比赢得圣杯还要重要。”
相雅仰起脸,将手笔直地指向困敦围绕住的方向。
这姿势毫无疑问会将身体完全暴露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之下,她却奇妙地不怎么感到害怕,即使此时的自己和刚刚释放过宝具的Caster,都甚至已经几无自卫的能力。
“天有灵化,神用不测。”
不会有任何难度、只是模仿着过去的每一次操练。抽离、施放出祖辈积蓄的力量,本就是基于认知的水到渠成的对于血脉的唤醒而已。
“地有众宝,厚载万物——”
不要去想。不要在此时推拒。将全身的回路全数激活。
极力忍耐着全身无数血管寸寸爆裂的痛楚,双眼都被冲涌而上的魔力逼得血红欲裂,相雅伸手拒绝了欲要上前帮扶的Caster。
将手中所有燃烧成一团浓密魔力的符纸用力递出,近乎声嘶力竭地喊出最后一句咏唱。
“——蛟龙水豹,听我叱役!急急如律令!”
激流从地表以下被唤出,啸叫着冲向天空,将密集于空洞周围的困敦潮团团围住。
“一幢楼那么高、那么宽的水龙卷,即使还是困不住你们,我也已经尽了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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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这只是积蓄了力量的水流。但合上了几乎竭尽全力从思想键纹中抽出的真炁,竟然将原本富集了以太质的困敦群也逼得毫无招架之力。
踢蹬、拍击、以爪戳刺。困敦的动作更加迅猛,状似野兽地尝试将严严实实包围住了周遭的障碍破除。
然而如同瀑布般厚厚垂下的障壁,纵然被成群结队的困敦猛烈冲撞着,都毫无将要破碎的迹象。
——胜负已定。
捕捉到了障壁中冲天而起的雷光,相雅虚脱地笑了笑,身子一软,踉跄着瘫倒在Caster肩头,困倦地眯起眼。
“小蕾雅,雅各君,还有大叔……剩下的就看你们了哦?接下来,把我当做完全丧失战斗力的状况忽略不计会比较好。“
◇◇
奔跑、必须要更快地奔跑,离开这片领域——这是目睹拦住了去路的兽群与领头的女子时,戈尔德鲁夫·穆吉克唯一产生的印象。然而这胆怯的意图很快便被强压下去。
金黄的衣裙、嵌满虎睛石的面具、艳丽得如同颓靡的罂粟一般的女子。
——连话语本身都是毒药、带着蛊惑的力量的邪魔外道。Assassin,被称为“彭布洛克女侯爵”的英灵。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戈尔德鲁夫低低地说着,双手在袖中颤抖着交叉起来。
“那么,很荣幸与你再度相会,Assassin,英格兰都铎王朝的王后——安妮·博林女士。”
以极为优雅的仪态,Assassin伸手摘下面具。嵌满价值连城的珠宝的面具,却以再轻飘飘不过的模样,被随手抛却。那轻鄙却又佻达的姿势,仿佛举手投足就足以摧毁一个国度、一个文明。
随着她的动作,艳美无匹的五官也显露无疑。那一瞬间,戈尔德鲁夫似乎理解了先前查阅的历史中提及的旧事为何发生。那的确是一幅能将英格兰的宫廷搅动得天翻地覆的,满含着近乎癫狂的炽烈欲望的面容。也正因如此,她精致的五官才更显熠熠生辉。
“‘格里高利’要我来。真是个可笑的假名,对不对?但既然你们将要打断这出剧目……”她叹了口气,一脸遗憾,“我们就只能以敌对的立场来玩一玩了。”
[御主。请退后。如果可能……请即刻从此处离开。]
Lancer·李书文的警告确凿无误地传来。
手指在“格格”地抖动着。指尖抖得尤为明显,连彰示优渥地位的手套遮盖下都已经掩饰不住。
毫无疑问,这是名为“恐惧”的情绪作祟。一种本不应当与戈尔德鲁夫·穆吉克的名字并列的堪称卑劣的情绪,一种他应竭力克制住的脆弱,此时却不受控制地支配着他,让他的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夺路而逃。
——于是用颤抖的手去握住口袋中那枚冰凉的枪头,借几乎能刺痛肌肤的温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甩开任务、只顾着自己逃跑这种行为,不是一个时钟塔的魔术师应该做的吧。”
咬紧牙关,说出了算不上帅气、却绝对是稳重可靠的成年人才能表达的觉悟。
“情形危急到连杜尔IV都要分担看守灵脉的任务,以为我会就这样逃跑,也实在是太小瞧我不死鸟戈尔德鲁夫了。”
戈尔德鲁夫攥紧拳头,以一只脚为支点,猛地撑开了双足之间的距离,双臂奇异地摆成了酷似Lancer攻击时的架势。
密集的魔力顷刻间缠绕上了双臂,再向前蔓延包裹住了双拳。鲜艳地闪着光的令咒,短短的一刻间便再度暗淡下去了一痕。
用令咒强化了并非从者、而是御主自己的身躯?Assassin笑意加深,将身子让了让,请出了背后的兽潮军团。
即使是见到步步逼近的兽群,Lancer仍以举重若轻的姿态站立在原地,只是以随时要发动攻击的姿态,将铁枪握得更紧,又将戈尔德鲁夫掩在了身后。
“我啊,这些年里——早就受够了被评头论足了。天天被什么‘戈尔德鲁夫果然不行啊’之类的话打击,再爆棚的自信心也是会被磨灭的啊!”
话虽这样说,他却毫无颓唐的神情。恰恰相反,一张圆胖的脸上,此时努力挤出了点欢喜的神色。
“到现在,我还没有建立过什么能让时钟塔的家伙们,只要见到我都要起立敬礼的功绩。既然这样,现在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
Lancer一贯严肃到近乎冷漠的,苍老又清癯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可说是宽慰的笑容。
[不为了圣杯,而为了别的功业吗?]
“夺得圣杯是功业。将这样的邪魔外道格杀也是功业。视不同的场合而定,说不定后一种,对于作为穆吉克家一员的我而言,才是更大的荣誉吧?”
一气瞄准了数头奇美拉,戈尔德鲁夫强作信心满满地昂首发言。想了想,他干咳一声,又补上了一句。
“……就是说,我可不是一般的魔术师。战胜几个被过去的回忆追上的青少年,不是荣誉之举。我才不会和那些时钟塔的低级趣味爱好者那样……我要贯彻信念,走向高雅又充实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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