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9替罪羊
作为一个为人操刀、替人拿命的职业刽子手,巴洛是不受世俗欢迎的。
巴洛出生于刽子手家族,祖父曾因三斧头都未砍死犯人,当场被激怒的犯人家属用乱石活活砸死。
受职业影响,他与家人只被允许住在城镇最边缘,交往的人也仅限于罪犯与麻风病人。
对处于精神与现实的灰色地带中的巴洛来说,唯一聊以慰藉的,就是砍掉死囚脑袋后拿到的报酬能为家人换来面包和肉,靠着这份特殊的工作,他和家人得以衣食无忧。
此时,巴洛从头到脚裹在黑袍子里,脸藏在黑色面罩后,只留下一双冷漠的眼睛在外面。他最后擦拭着手中的斧头,耐心等待行刑时刻到来。
今天,伯索公爵似乎有意要消无声息地杀人,囚犯迟迟没有露面,如果不是因为刽子手的出现引起猜疑,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临时设置的简陋的刑台。
一支风尘仆仆的骑兵队伍伴随着疾驰的马蹄声出现在刑场上,他们的旗帜迎风招展。
为首的贵族全副武装,刀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此人正是囚犯乔凡尼之父吉奥瓦尼。他一副豁出命的架势,一见到刽子手就破口大骂伯索公爵,要求把儿子还给他。
伯索公爵不慌不忙地从公众法庭门廊的阴影里走出来,他已等得不耐烦了。
“速速交出我儿子,你这地狱邪恶的养子、残忍暴虐的撒旦,我诅咒你的灵魂下地狱!我渴望妖魔鬼怪将你撕成碎片置于毒火上炙烤,你永世不得翻身!”吉奥瓦尼怒不可遏,积压在心底的愤怒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要将他与敌人同归于尽。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你是来找死,还是来讲理?”伯索公爵冷冷一笑,斜眼瞧着怒火中烧的吉奥瓦尼。
“讲理?”吉奥瓦尼轻蔑地四下打量一番,“谁不知道公爵最不讲理,跟你讲理无异于找死!我既不找死也不讲理,我只要我儿子!”
“嗯,明白了,如果我归还你儿子的头颅,你可满意?”伯索公爵发出一声骇人的奸笑。
吉奥瓦尼又惊又疑,他拍马上前,厉声问拿着斧头的刽子手巴洛:“你杀了我的儿子?”
刽子手巴洛漠然地摇摇头:“还没到时辰。”
“马上就到!”伯索公爵一挥手,一队骑兵押解着囚犯乔凡尼缓缓从昏暗的公众法庭里走出来。乔凡尼头上套着黑色布袋,手脚都被镣铐锁着。
伯索公爵走上刑台,装模作样地检查刽子手的斧刃,“够锋利吗?”
“够!”刽子手巴洛用力地拍拍胸膛。
“把儿子还给我!否则谁也别想活!”吉奥瓦尼见状,情绪激动地用剑指着伯索公爵,他的脸色因为紧张而显得异常苍白。
吉奥瓦尼心底非常清楚,事到如今,自己和儿子的性命在此一举。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暴力冲突一触即发。
“这个人被魔鬼附体,残忍杀害了一名妓女,并且吞食了死者的内脏,你确定有这样可怕凶残的儿子吗?”伯索公爵厉声喝问吉奥瓦尼。
“血口喷人!你我心知肚明,乔凡尼的错不过是未经领主许可,便娶了一位富有的女继承人而已!他罪不至死,你出于嫉恨诬陷我儿,手段之卑劣人尽皆知,恶毒之心昭然若揭!我以上帝的眼睛发誓,今天你若不归还我的爱子,你我必将鱼死网破,再无君臣情意!”
吉奥瓦尼和其他领地上的贵族一样,对伯索公爵的喜怒无常、残忍暴虐和贪婪无耻早就忍无可忍。
“你怎能证明乔凡尼不是杀人犯?很不幸,事发当晚他恰恰就在‘魔鬼的小口袋’里,”说到这里,伯索公爵瞥了一眼囚犯乔凡尼,
“根据证词,死者生前曾用一把匕首刺中凶手的背部,而乔凡尼背部恰恰被同一把匕首刺中,这难道是巧合吗?”一缕邪恶的光划过伯索公爵狡诈的眼睛,他冷笑着注视着吉奥瓦尼。
“你撒谎!我要亲口问问乔凡尼!”吉奥瓦尼的口气明显没那么强硬了,他望望儿子,又望望伯索公爵,强作镇定。
“公众法庭上审理过的案件,大家有目共睹,你是要质疑法庭吗?”伯索公爵注意到了吉奥瓦尼的犹豫。
吉奥瓦尼沉默了。
“你是明白人!既然你方才提到乔凡尼未经领主许可私自娶妻之事,我正想讨教,放纵自己的儿子不守规矩,这是你作为封臣与父亲的失职,你承认吗?”伯索公爵有意缓和语气,目光却如刀子一般锋利。
“我承认。”吉奥瓦尼低声不情愿地回答道,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剑,他向手下的骑兵队长使了个眼色,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
这当然逃不过伯索公爵敏锐的眼睛,在撕破脸之前,公爵匆匆说了句让吉奥瓦尼莫名其妙的话:“若你承认乔凡尼所犯的罪行,我就饶他不死,你看如何?”
“什么意思?”吉奥瓦尼阴沉着脸问,“让我承认乔凡尼的罪?老狐狸,谁不知道你奸诈狡猾,别跟我耍阴招,有话挑明了讲!”
“杀人偿命,这道理不需要我讲吧!”伯索公爵慢条斯理地说着,示意卫兵摘掉套在囚犯脑袋上的黑色布袋。
吉奥瓦尼愣住了。被铁链锁住的死囚不是自己的儿子。
伯索公爵凑到吉奥瓦尼耳边悄声说:“你儿子乔凡尼在我手里,你敢妄动他就死定了!”
吉奥瓦尼迟疑地望着伯索公爵,缓缓地把手中的剑插进剑鞘里。他不知道公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静观其变。
“只要我处死这名凶手,你的儿子就不在人世,从此再没有乔凡尼这个人。那么,”伯索公爵清理一下嗓子,用又尖又细的嗓音不慌不忙地说,“乔凡尼辛辛苦苦抢来的妻子就又沦为寡妇,你准备如何处置那位八岁的小寡妇?”
吉奥瓦尼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目的就是得到富有的小寡妇。
事已至此,吉奥瓦尼也别无选择,他冷笑着说:“小寡妇任你处置,儿子你得完好无损地还给我!”
“成交!”伯索公爵的目的达到了,他兴致勃勃地对刽子手巴洛高声说,“准备行刑!”然后,得意洋洋地退回公众法庭的阴影里去了。
吉奥瓦尼冲自己的随从们大声说道:“走,回去把小寡妇带来,交换乔凡尼!”
刽子手巴洛听得一清二楚,他明白,他将要处决的是个替罪羊,但他还是将斧刃对准了那无辜者的脖颈,并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手起刀落,一颗喷血的脑袋骨碌碌滚落在铺了稻草的地上。
干得漂亮!刽子手巴洛暗自得意,然后不慌不忙地去领赏钱。
由于挥霍无度,伯索公爵几乎欠了罗马所有银行的巨额债务,他挥霍大量金钱在战争、享乐、法国猎犬、克里特鹰、裘皮、珠宝上,也酷爱在餐桌上炫耀财富。
据说他每顿晚餐不少于五十道菜,各种美味佳肴被盛在雕刻着公爵纹章的金质盘子里。餐桌周围总有出身高贵的廷臣陪伴,更缺不了小丑、侏儒、弄臣们的簇拥。
他吃饭时要请名家演奏音乐,所有彰显领主身份的奢华他都喜欢,并且乐此不疲。
这晚,亚历山德罗陪父亲用餐时显得心不在焉。
二十五岁的亚历山德罗精力旺盛魅力十足,然而他迟迟没有结婚,这不仅仅因为他是公爵的私生子,更由于公爵对他的婚事横加干涉,事不遂人愿。
好在亚历山德罗是个乐天派,他放鹰行猎,热衷于各种比武大赛,也喜欢四处寻欢作乐,日子过得倒也快活。
这位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勇士,此时却被一种淡淡的哀愁笼罩,自从前天晚上遇见那位不知名的美女之后,他就陷入难以名状的恋情之中。
他花了两天时间穿梭在遇见美人的大街小巷,一遍遍向店铺老板和附近住户打听那位姑娘的行踪,直到他那匹爱尔兰霍比马又累又渴再不肯前行,亚历山德罗才不得不承认,在偌大的埃拉城里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尽管希望渺茫,他却没有丝毫放弃的想法,只要这个女人存在,她就必须属于他。亚历山德罗就是这种男人,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伯索公爵一看到儿子无精打采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强忍着没有发火,冷漠地示意亚历山德罗就坐,然后给自己宠爱的弄臣本维努托试了个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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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维努托是个善于阿谀奉承、见风使舵的小人物,热衷于挑拨是非,喜好兴风作浪,坑蒙拐骗是一流高手。
“公爵大人,有件事我颇为迷惑,想要请教您。方才,我在你举世无双的宫殿里遇见一位极其可爱迷人的女子,她肤如凝脂,眼眸闪亮如星辰,说起话来声音宛若天籁,仿佛天使降临到我身边。
“领略了她的美貌,我失魂落魄,难免想打听她那神圣的芳名。仆从们却告诫我不要浪费心思,说这美人非亚历山德罗莫属!
“我尊贵的公爵大人,您能解开我心中的迷惑,让我断了那份愚蠢的念想吗?”果然,本维努托拿出看把死人说活的看家本领,他全凭这三寸不烂之舌爬上今天这个位置。
“哈!”伯索公爵发出一声嘲弄的、令人难堪的干笑,他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有必要收敛一下,于是板起面孔,念叨着“天使,她还真是个天使!失魂落魄,真会胡扯!”
“她在哪里?”亚历山德罗满脑子都是找人的事,咋一听到“美人非亚历山德罗莫属”这样的蠢话,误以为女孩儿听说了他的痴情被深深感动,自己找上门来。也难怪,这个男人意乱情迷,自然没有看出端倪。
“别急,过几天她就是你的人了。”伯索公爵阴阳怪气地冲着儿子说。
“您准许了?”亚历山德罗鬼迷心窍地以为父亲终于通情达理了一回。
“公爵大人不仅允许了,还要亲自为你举行隆重的婚礼,婚礼将在玛利亚大教堂举行。上帝将见证一对郎才女貌的佳人踏入婚姻殿堂,财富与幸福也随之滚滚而来!”
亚历山德罗又惊又疑,他望了望伯索公爵的脸,那张脸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惹人生厌——嘲弄、刻薄、不怀好意。
亚历山德罗忽然记起小寡妇的事情来,顿时从自己编织的黄粱美梦中惊醒过来,他没好气地质问弄臣本维努托:“卑鄙无耻的小人,你口口声声赞美的所谓美女,可是那位死了丈夫的八岁小寡妇?”
本维努托知道亚历山德罗也不好惹,他犹豫地望了望伯索公爵,公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劝导亚历山德罗:
“这可是一位高贵富有的女继承人,与她结合会给男人带来巨额财富,有一大片富饶的土地等着你做主人。倘若说到美貌,她不比任何一位名门闺秀逊色,尤其是皮肤娇嫩,弹指可破,将来长大了绝对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谁爱娶谁娶,反正别想愚弄我!”亚历山德罗愤然,他才不吃本韦努托那一套。
伯索公爵终于怒气冲冲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亚历山德罗的鼻子大骂:
“你不过是摩尔女奴生下的野种!你凭什么理直气壮?一个男人没有财产,没有土地,什么也不是!脱掉这身华丽的衣裳,你跟那帮穷鬼贱民没什么区别!别指望我会施舍你一个铜子儿,时时刻刻给我记住,你,就是个杂种!公爵的头衔你想都别想!痴心妄想的梦压根儿不要做!”
“我根本就没指望你!”亚历山德罗涨红了脸,他怒气冲冲地回敬公爵,“我发誓要靠自己的双手拿到想要的一切!等着瞧吧!”他气愤地回击父亲的侮辱,起身要走。
弄臣本维努托连忙上前拦住亚历山德罗,煞有介事地问他:“如果公爵直接送你一大笔钱和一大片肥沃土地,你是不是得感谢他?”
“滚!”亚历山德罗一把推开本维努托,对他的言语嗤之以鼻,唯恐污染了耳朵。
本维努托打了个趔趄,勉强站稳脚跟,嘴巴却并不闲着:“公爵现在做的不就是这件事吗?你怎么就看不出来?”
亚历山德罗太了解这个卑鄙小人了,他懒得理会他,昂首阔步地向门口冲去。
“跟八岁的小女孩结婚没有任何后遗症,还白得了巨额财产,何乐而不为?”本维努托扯着嗓子,生怕亚历山德罗漏听半个字,“以如今小孩的夭折率来算,小寡妇能活多久?她死了一切就都是你的!”
最后一句话亚历山德罗也听见了,他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咒骂:“畜生!这帮卑鄙无耻的畜生!”他连带父亲也骂了。
“去查一查,弄清楚他究竟为怎样的女人疯魔了,只要抓住那个女人事情就好办了!”伯索公爵阴沉着脸,凶巴巴地吩咐本维努托。
“遵命!”
有人把“黑寡妇”酒吧比作黑暗女王的炼丹炉,这的确很形象。
每到夜里,全城大部分地方笼罩在漆黑中,这里却像烧红了的碳,吸引了无数需要暖一暖肠子的酒鬼。
晚上,酒吧里烛火通明,碰杯谩骂争吵喧嚣炸得人脑仁疼,人们要么烂醉在酒杯里,要么在陷落在情欲中。只有守着钱袋子的老板娘头脑十分清醒。
亚历山德罗从公爵的宫殿出来后心情糟透了,不知不觉来到“黑寡妇”酒吧,他推开门,默默地要了酒自斟自饮,没料到有人早就注意到了他,那人便是罗马人斯特凡诺。
此人在围猎野牛的意外中帮过亚历山德罗,因此平日里也有些交情。
“人啊,还真会找乐子!瞧瞧这屋里,除了你还有谁是不快活的?有麻烦吗?”斯特凡诺在亚历山德罗身旁坐下来。
“心被一个女人偷走了。”亚历山德罗毫不避讳。
“心?被偷走?”斯特凡诺瞪大了眼睛,是懂非懂。
“难道你没恋爱过吗?”亚历山德罗皱着眉头说。
斯特凡诺摇了摇头。
亚历山德罗像瞅怪物般瞅着斯特凡诺:“你从哪里来?另一个世界吗?”
“恐怕是的。”斯特凡诺似笑非笑,继而好奇地问,“心被偷走是什么感觉?”
“别装清纯了!真恶心!”亚历山德罗摆摆手,懒得看这家伙演戏。
“告诉我,我很想知道!”斯特凡诺一本正经地盯着亚历山德罗的眼睛。
亚历山德罗惊愕地沉默了片刻,只好解释给他听:“就是这里空荡荡的,简直像丢了魂魄。”亚历山德罗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哦。”斯特凡诺似乎若有所悟。
“你不是罗马人,”亚历山德罗撇了撇嘴,“你对我们大家撒了谎。”
斯特凡诺神色一变:“凭什么这么肯定?”
“罗马是什么地方啊,那可是纵情享乐之城,从罗马上空飞过的蝗虫也难免被弄脏了灵魂,你却丝毫不懂女色,也敢妄称是罗马人?”
“好吧,我承认撒了谎。”斯特凡诺难为情地承认了,恳求道,“但你能不能到此为止不再追究?”
“好吧,但我有条件,你得帮我寻找一个女人。我对她一见倾心却寻她不得,如今魂牵梦绕,满心都是她的倩影。”亚历山德罗说。
“行!”斯特凡诺当即爽快地答应了,“告诉我她长得啥模样,我明天就帮你寻她!”
“她太美了,简直绝世无双,我敢保证,你一看到她就会明白,她就是我要的人!”亚历山德罗自以为说得很明白,其实等于没说。说实话,他对女孩的样貌也难以描述清晰。
“我见过她。”斯特凡诺却幽幽地说,“她确实太美了,没有任何女人能与她媲美。”
亚历山德罗欣喜若狂,他嚯得站起来,双手紧紧摁住斯特凡诺的肩膀,急不可耐地询问:“你见过她?在哪里?现在就带我去见她!一刻也等不了了!”
斯特凡诺怏怏不乐地说:“你自己去找她不就成了。”
亚历山德罗火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还答应帮我找她,难道你反悔了?”
“你莫非遗忘了她家的路吗?”斯特凡诺闷闷地问。
“谁?”亚历山德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除了夏绿凝,还能有谁?”斯特凡诺似乎不太乐意回答。
“上帝的脑袋!”亚历山德罗颓然放下斯特凡诺,“你搞错了!”
“嗯?”斯特凡诺惊讶地瞪着亚历山德罗,“夏绿凝小姐不美吗?”
“美,但她不是我一见倾心的美人,”亚历山德罗灰心丧气地端起酒一饮而尽,“说了半晚上,你该不会爱上夏绿凝小姐了?”
“这?不可能吧?”斯特凡诺瞪大眼睛,自己先被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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