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西城公主的野望
不提李盈回家被老夫人教育,这边一分开,冯紫英就不满道:“我倒是说你怎地突然提找他,原来揣了这个心思。”
张承嗣颇不自在,叫屈道:“还不都是你,前儿上我家非要提什么下棋,被母亲听到了,才有这事。”
冯紫英笑骂道:“还能怪到我了,我只说了一句,再者李盈与淡言只下了一盘,连真有实力还是蒙的都不知道,你就敢上门来问?我劝你,收了心思,这事九成不行。”
张承嗣苦恼不已:“你道我愿意开这个口?我母亲行事,今天我不来问,明天来的就是别人了,那才更麻烦。”
在李盈面前,张承嗣的用词已经非常收敛了,西城公主的原话是把人带回去,聘为西席,给几分银子,教棋。
如果是教得是正经子弟,张承嗣也不会为难,关键是人不正经。
身为今上的亲姐姐,西城公主一直思考与弟弟的相处模式,即如何固宠。
这事一门大学问,要在君臣和亲情间找到相交点可绝不容易,西城公主为此绞尽脑汁,终于,在史书中找到了答案。
汉馆陶公主,刘嫖。
即便国朝的制度与大汉已有不同,很多事情是没变的。
成效斐然。
有效果就要继续做,西城公主大受鼓舞,不仅大肆搜索民间美人,还开阔思路,搜索美人胚子,从小培养,且按照扬州马栏的方式养,专为将来使用。
对此,张驸马表示反对,献几个美人也就罢了,养瘦马是不是过分了,这要送上去了,不仅御史找麻烦,史书都会记上一笔。
“上好瘦马”。
四个字就能确定皇帝将来的谥号不会太好。
若在多一句“西城公主及驸马所献”,那全家都跟着享大福。
但反对无效,西风压到了东风,张驸马夫纲不振,根本阻止不了西城公主,最后只能咬定底线:“可以养,但是,绝不能传授狐媚惑君之法。”
即只能教文化课,不能教体育课。
西城公主很不愿意,体育课是她的核心竞争力,它真教有用东西的,连她本人都获益良多。
张驸马绝不退让,这是作大死之道,将来若有意外,族谱有多厚,案宗就有多厚。
几番争执,西城公主最终同意了,便请名师传授姑娘们十八般曲艺,另有妆造描红、吟诗作对,总而言之一句话,学习各种可以情绪价值的技能。
而最能提供情绪价值的,莫过于投其所好,今上好什么?
棋。
不单今上,大周立国至今三任皇帝,全部好棋。
这很好理解,太祖皇帝好棋,那么太上皇就得好棋,两任皇帝皆好棋,那么全天下就好棋,包括今上。
而且,区别于前两位被臣下捧出来的水平,今上实力绝强。
今上并非太子继位,早先只是一个普通皇子,行事并无太多限制,因好棋,常化名到各大道场搦战赌斗,每每暴打别人也经常别人暴打。
绝佳天赋加上足够的对局经验,皇帝是实打实的棋力。
西城公主始终记着,心念念想着进献個擅长下棋的美人,然而这个真没有,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培养。
因为心有所念,所以格外敏感,是以冯紫英一提到棋,她便注意到了。
西城公主想得明白,李盈十四岁学得这么厉害,得问问他方法,后来就想干脆把他拉来做西席。
不求多,教出一两个来就够了。
遥想御花园内,花前月下,先指拈黑子在棋枰上爆杀一盘,再掌执白子在棋枰上爆杀一盘,岂不美哉!
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张承嗣。
说实话,亲妈的所有破事,张承嗣都不想参与,有辱斯文!用自家常去辽东的掌柜的话说,寒碜。
于是,经过一番据理力争,张承嗣来了,且最后也没说出口。
“麻烦死了,如何回了母亲呢。”张承嗣冥思苦想,一路到了京城。
冯紫英见他实在为难,建议道:“何不去找老大人?”
“我爹?”张承嗣连连摇头:“没用,他拿我母亲也没办法,去了反而吃挂落。”
“我不这么想。”西城公主出了名的固执自我,张驸马与他相处几十年都和和美美,哪里会是一般人,冯紫英道:“况且,你还承诺人家进私学呢,总不能说过便算,一句不提吧。”
张承嗣思索不答。
公主府位于老延寿坊地面,是一片府群,专为公主出嫁后居住。
府邸为皇室专有,老公主去世,其驸马子女必须立刻搬出,给新公主腾地方,西城公主府占地120亩,之前有两位主人,是她的两位姑姑,她是第三任主人。
由于公主府从来只住公主一家,既无公婆,也无兄弟,不需太多院子,所以府邸有一半以上的园子。
120亩的地,80亩的园子。
有亭台、石桥、翠竹、古柏、怪石……又有花鹿、仙鹤、锦鸡……再有戏班子、歌舞团,甚至还有一些民间杂耍艺人。
放眼望去,尽是白花花的银子,也难怪公主焦虑,想尽办法固宠,不然真养不起。
张承嗣自角门溜进了家,门子笑脸招呼:“爷!今儿怎回来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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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嗣嘘了一声,问道:“母亲可在家吗?”
门子摇头:“一早出去串门,还未回来。”
张承嗣松了口气:“父亲可在家吗?”
“老爷倒是没见出去。”
张承嗣有数了,沿途打听,在书房里找到了驸马爷。
张驸马单名慎,星眉剑目,身形修长,举止沉稳,气度优雅,绝对中年老帅哥,仅看样子,就该被公主喜欢。
“我儿主动寻我,想来是先生留的时文做完了,拿来我看。”
张承嗣挺直胸膛,理直气壮道:“没写!”
然后赶着在张驸马变脸前补充道:“母亲吩咐我出门办事了。”
张驸马表情一凝,相当怀疑,“吩咐你?你能办成什么事!别是托的借口吧。”
“怎么会,其实孩儿也为难着呢,特来向父亲讨教。”说着便言语了经过,末了道:“孩儿一时头脑发昏,以私学相诱,都悔死了,太不君子。”
张驸马沉默,事确实是他媳妇能干出来的,儿子虽然没写作业,但也没撒谎吧~大概!
“确实不当我子!”张驸马摆弄着胡须,“你要讨教什么?”
张承嗣陪笑道:“孩儿想回了母亲,不想让她去找我这朋友的麻烦。”
“狐朋狗友。”
当爹的似是就不能跟儿子好好说话,张驸马虽然没有一口一个“畜生孽障”,但也总在各种地方讥讽一声,“你说此子是李守中的侄儿,只有十四岁?”
“是。”
“哪一房,多亲近的侄儿?”
“这个不知,不过气度倒是坦然洒脱,像是见过富贵的,孩儿的玉、扇、衣、饰,他只扫一眼便罢,全无艳羡意,这种不在意很难装出来。”
张驸马点点头,没说什么,询问门第是正常事,但若再细问至哪一房,那就给人一种非权贵不相交的功利感。
很多小门子弟为了抬高身份,常假大宗之名含糊自身,却不知不经意间的局促就会暴露底细,露了怯。
“而且,我今天见到了他的祖母,那位老人家,肯定是有规矩人家的姑娘。”
姑娘时候的规矩,是刻在骨子里的,最基本的要求便是站有站样,坐有坐样,如果这都没有,那就会有一个词,不像样!
老夫人见外人时,从来都是坐得笔挺,一丝不苟,跟李纨如出一辙,说话也是慢声细语,温温不火,在这种形象面前,无论冯紫英还是张承嗣,都不敢太过肆意,这便是多敬一份规矩。
张驸马这便懂了,又教导道:“与我说了便罢,万不得人前议论别家长辈。”
“绝对不会。”
张驸马又道:“此人棋力,你见过吗?”
“没,冯紫英说了一句他中盘赢了淡言,就是聂隽,然后母亲便记下了,要我去寻人,今天见了,他倒是给我看了几个势,我解不出来。”
“你当然解不出来。”张驸马思索良久,“伱且试一试他,看他有几品棋力。”
围棋分九品,一品入神、二品坐照、三品具体、四品通幽、五品用智、六品小巧、七品斗力、八品若愚、九品守拙。
淡言大师的实力,出家前水平在四品上下,这并不低了,按照传统,一品不是判给活人的,二品至少该打遍当世,那充其量就一两个人,所以各大道场棋院掐尖的棋士都在三到四品。
张承嗣大惊:“啊,还是要他来给那些瘦马当西席?”
“当然不是。”张驸马恨铁不成钢,“让他教棋,如何教?我都不言语个人棋风都有特点,只问就算教出来了,今上随口问一句‘跟谁学得棋’,该怎么回答?含糊应对还是直言相告。”
张承嗣思索道:“含糊应对怕是不行,他要是要应试的,有朝一日得中,陛下定会寻他下棋,那就露馅了。”
张驸马摇头:“都不用有朝一日得中,他若真有实力,除非把他锁在家里,不然他在京城道场走上一圈,名声就会传到陛下耳中,今上可是时常与人邀棋的。”
“所以要说实话。”
“棋之一道,是今上最为擅长的领域,目光如炬,最好不要在这里耍心思,要我说,干脆抢在他人前面,把这孩子送上去。”
张驸马很不赞同西城公主的观点,什么御花园里先下一盘,再来一盘,都是妇人之见。
直接来两盘不好吗!
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张驸马认为送去的女子只需要有两个基本特点,懂事,漂亮。
且漂亮的要有特点,脸方的、脸长的、脸圆的、蜜桃的、木瓜的、苹果的、馒头的……
剩下的什么琴棋书画都是添头,都是增加情趣的,皇帝若真的喜欢,就算不会下棋,他也可以亲自教,若是不喜欢,做再多都没用。
“此子既然擅棋,那便给他个扬名的机会。”
张承嗣大为兴奋,“好,我这就拟个计划,亲自陪他一家家道场打过去。”
“为什么那么麻烦。”张驸马感觉儿子智力不太好,拿出张空白帖子,提笔写了几笔,“你挑时间,挨家传人!记着,只让他们来下棋,不要言语跟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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