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送两个人
长安西市，有一条骡马巷子，顾名思义，卖牲畜的地方，在这条巷子旁边，有一个所谓官方的牙行。
骡马市场与奴婢市场安在一起，称之为口马行，口为人口，马为牲畜。
之所以为官方牙行，是因为朝廷不允许个人买卖奴婢，事实上在几百年前，几个朝代前，朝廷就不允许私人买卖奴婢。
但实际上这却是最繁盛的贸易，东南马栏名扬天下，京城大户蓄奴上千，牙人们走街串巷，出入各大高门推销卖奴，也不见有法律来管。
冯紫英张承嗣当然不会去牙行这种地方，就近找了一家茶楼，有包厢的，然后让东来西行去办事。
不多时，西行带回了一个牙婆，领着七八个小童。
李盈眉头一皱，牙婆像展示牲口一样掰开小孩下唇，喋喋不休介绍每個人的优点。
小童们战战兢兢，紧张兮兮，向后躲闪，却遭到牙婆子击打后背。
“行了。”冯紫英见李盈脸上不悦，心里有数，喝断牙婆，摸出一叠银票：“人都要了，籍、契留下。”
牙婆得了银票，高声道谢：“谢爷赏。”
“盈哥儿留两个，剩下的都送张承嗣的园子里去，他那缺人。”冯紫英笑道：“知道你今年不吃酒，你给我了登两个广而告之，我送给你两个书童，哈。”
张承嗣哼了一声，“两个童儿不到十两银，你倒是会算账。”
“哎呦，我这还送了十两，盈哥儿也给你登了，你送了什么？”.
张承嗣呸了一声：“等我……”
冯紫英立时道：“别等，就现在，你送了什么。”
“我不与你说。”张承嗣嘴一撇，歪头向外看去，说来巧，正好看见了自家马车，认清了赶车人后一琢磨，连忙起身道：“我的东西都送到盈哥儿家里了，一会你回家看。”
说罢就往外走。
李盈赶忙去拽他：“都是玩笑话，你别乱来……”
冯紫英拦腰抱着李盈，大叫拱火：“让他去买，让他去买，有便宜还不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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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嗣出了屋，边下楼边让先安去拦车，等出门时，一个女官已束手静立，欠身行礼：“承哥儿。”
“尚姑姑。”
尚女官四十余岁，是公主身边的老人，对张承嗣相当亲切，笑道：“承哥儿今天在这边玩吗？”
“嗯。”张承嗣不磨蹭，直接道：“找姑姑是有点事，今天姑姑可是来办公务的？”
尚女官点头，张承嗣便道：“正好，姑姑给我留两个十岁上下的丫鬟，我要送人。”
接着把先安推了过来，“一会姑姑把人交给先安，先安知道往哪送。”
啊？尚女官一脸懵。
张承嗣看到马上窗帘露了条缝，似有人再向外看，再无怀疑，确信她就是赶着放官奴来收购的，当下道：“反正姑姑还没带进府里去，给我留两个吧，可别让我折了面子。”
说罢就回了茶楼。
尚女官相当为难，她确实是公主府的采买，负责帮西城公主搜索美人，不过今天她不是出来找人的啊。
再说，公主府买人，什么时候需要出来，都是牙婆子领去的。
赶车的是个阉人，唤做魏鸿，探头来看：“尚姑姑，咱们走吧。”
尚女官想了想，自己上了车，却对魏鸿道：“哥儿的话你都听到了，我身上有公主的要事，耽搁不得，你快去口马行里看看，寻两个顶尖的，交给先安。”
魏鸿得了办事的差事，还是个能露脸的大差，欣喜若狂，当下跳下马车，“姑姑您放心吧，此事交给我。”
尚女官其实不太放心，不过她今天确实身负要务，她要去给两个姑娘抬籍。
西城公主向来妥当，送给皇帝的女人必须是良家女子，是良籍，尚女官现在就要去办这个事，公主赶着用。
所以张承嗣的事就只能放给魏鸿，临走前还嘱托道：“一定要规矩，籍契都要。”
魏鸿满口应下，一溜去了口马行。
口马行是朝廷的机构，大头主要在牲口那边，牙行这里只有个小管事，统帅各个牙人，其中有一个牙婆子姓莫。
莫婆子能说会道，游走于大户之间，哪家要什么人呢，哪家有什么人要出，她一清二楚。
由于心地还算善良，几年前，她傍上西城公主。
公主府搜罗女孩教养，但总有笨的什么都学不会，这种实在没有培养价值的，公主府也不会留着，挑好人家或卖或送，该去哪去哪。
莫婆子就是这里的中间人，她每每能给这些姑娘找到好去处，所以也得公主府信赖，当然也认识魏鸿。
“魏…大爷，您今天怎么亲自来了。”
莫婆子见到魏鸿，相当吃惊，以往都是她去公主府送人，什么时候见到公主府的人来过。
魏鸿板着脸摆着谱，哼了一声，进屋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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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婆子上了茶，小心翼翼询问：“魏大爷今天来，是要人？”
魏鸿鼻子里哼了一声。
莫婆子心里大骂死太监，嘴上却客气：“魏大爷您要什么样的。”
魏鸿都想好了，既然要送人，模样肯定最重要，便道：“十岁以上，模样正的，要能做事。”
莫婆子叫苦不迭，哪次都要模样正的，要知道漂亮姑娘谁家都想要，是最珍贵的，哪有那么多呢，嘴上便说：“魏大爷，我的人前儿都带去给姑姑看了，最近也没新人，伱要是不急……”
魏鸿斜瞥了眼，莫婆子立刻改口道：“……您要是不急，就在这多坐会，我去别人那看看。”
魏鸿点点头，接着想到尚女官的嘱托，又道：“一定要规矩。”
莫婆子明白，这是要来路正的，当即保证道：“瞧魏大爷说的，我怎么会给您添麻烦。”
好看的姑娘，哪能说有就有，莫婆子在口马行问了一圈也没个结果，正抓耳挠腮的时候。
一个衣着鲜丽的年轻人带着一个随从和四个姑娘走了过来。
这几个小姑娘全在十岁上下，模样标志，其中一个尤其出众，莫婆子当即眼睛一亮，给管事打了个信号。
管事了然，点头哈腰迎了上去：“这位爷，您是……”
那人指了指后面，“过个契。”
管事眼睛眯了起来，“爷，平民不允许自卖为奴。”
“什么平民，都是家生子，家里的丫鬟，长大了，来过个契，咱们都守法，交税。”
管事试探问道：“府上是……”见年轻人似有不悦，忙又道：“爷来咱们这立契，这些要在契约上写明的。”
年轻人略想，“老爷家自姓来。”
“来爷，这边请，屋里饮茶。”
来姓年轻人跟着管事进屋，留下随从办事。
莫婆子和同事飞速过了一遍京城的大户，找到了三个来家，都是小门小户。
但即便小门小户，口马行也不沾惹事，莫婆子当即把魏鸿领来，魏鸿一看，立刻拍板，点了两个最漂亮的，转念一想，“四个我都要了。”
莫婆子还在甩锅：“魏大爷，这几个是来家……”
“什么来家，你当爷不知道，红契白契，你们自盖的事，看你们那样子，不担事，人给我就是了，那小子不服，让他来找我。”
莫婆子嬉笑应下，当下再无顾忌。
来府的随从姓吴，叫做吴贵，貌似憨厚，实则窝窝囊囊不识好歹，被几个牙人糊弄着喝茶，顿时飘飘然，竟摆起了范儿，大咧咧吩咐这人指点那人。
牙行的人从他手里哄来了四个姑娘的籍，迅速过了契。
这里说一句，籍分良贱，是朝廷对一个百姓身份的确定，契相当于合同，契也归政府管，没有政府盖章的契，不具备法律效力，其主家属非法蓄奴。
但世上大部分奴婢，都是非法的，因为合法的奴婢需要交税。
说到底，奴婢问题就是一笔大烂账，空子太多。
如大周律严禁平民为奴，严禁拐卖，但可去年中原大旱，无数难民涌进京城卖儿卖女。
京城蓄了一大波奴婢，全部都是平民，大户人家为了避税，常常瞒下奴婢数量，或在府里，或在庄园。
而难民归乡后，只说他们死在了路上，原籍政府又该怎么去找。
最后就是不了了之。
一方面失籍的流民、一方面无契的藏奴，造就了大量的隐户。
就如现在的大周京城，说是只有百万人，但李盈这些天感觉下来，人数少说得翻一倍。
说回牙行，过了契后，在来家还在喝茶的时候，魏鸿已经准备带人走了。
此时女孩们也发觉不对，最漂亮的女孩亦是最勇敢的，大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把我们送哪去？”
莫婆子力大，单手便把她摁住，哼笑道：“你们家人把你们卖了。”
“不可能。”女孩急切道：“那是我表哥，那是我表哥。”
“表哥啊，表哥卖表妹确实少见，不如亲爹娘卖闺女的多。”莫婆子干笑了笑，“这位大爷，就是你们的卖家，告诉你们吧，你们享大福了。”
小女孩们不担事，顿时哭哭啼啼，说话的女孩呆了一呆，大声喊：“我要去见老太太。”
“你知不知道这是哪，还见老太太。”
莫婆子轻笑一声，还待再劝，魏鸿已哼了声，一记耳光扇了上去。
这记耳光又急又快，女孩被打懵了，有些恍惚，魏鸿哼了一声：“碰上爷是你们几个的运气，再有不老实的，爷直接送你们去小教坊南城根，找粗壮的好好给你们通通。”
莫婆子不禁侧目，这就是阉人吗？
一个女孩被打，四个人都消停了，魏鸿左思右想，还是把被打的女孩交给了先安，长得漂亮又如何，事多，没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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