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王的赠礼
基座号的舰桥几乎空无一人。一如既往的无数个日夜,戈兰达瑞斯之王在他的御座之上端坐,没有血肉的金属手指敲击着朴素的铁色扶手。一如既往的无数个日夜,维狄欧索在沉思。数十条电缆自他身后如同蛇般游荡而出,各自连上沉思者,而这些沉思者又各自拉出数十条线缆,钻入墙壁,联想这条庞大战舰的每一个神经节。整个战舰世界数千台沉思者的数据奔涌而来,在这位钢铁勇士的战帮之主颅中汇聚。
他看起来并不威严如山,他看起来甚至并不像一个活物。戈兰达瑞斯之王的紫色双眸中倒映出数据的河流,缓缓流淌,寂静无声,数字和线条在他的脑海中无声地构筑。他空洞的目光扫过同样空荡荡的舰桥。这里不需要船员,不需要舰长和舵手,基座号就是维狄欧索肢体的延伸,是他意志的奴仆。他高踞王座之上,死气沉沉,寸步不动,但思维早已笼罩星空。
而他寥寥无几的朝臣在王座之下等待。玛尔哥,维狄欧索的战争铁匠卫队领袖,首席不锈者。他身披古老的暴君式终结者铠甲,这身遗物重甲聆听过奥林匹亚和泰拉的悲鸣,而一个世纪前在戈兰达瑞斯的鲜血则将它的头盔漆成鲜红。在他的身旁是莎曼塔,来自哈措尔次星——一颗属于破神者泰坦军团的要塞世界,近乎狂热的信仰着佩图拉博的权威——的机械教贤者。女贤者几乎毫无生息的站立着,与她的主君同样悄无声息,仿佛死物,她甚至没有呼吸,全身上下唯一的声响是随着信号灯闪烁的滴滴,意味着她正在与王座上的主君传递着信号。
舰桥沉默无言,而银河在计算中逐渐被赋予虚拟的形体。终结者玛尔哥不耐烦地动了动,他看不见他主君的世界,在此的漫长等待只能依靠毅力和纪律支撑。
最终,维狄欧索微微抬起了头,他眼中的数据流速缓慢下来,紫瞳中的目光多出了些许人性。
“他们坚守阵地。”维狄欧索通过喉中的扩音器说道。
“尽管他们是多恩之子,但这依然在计算之外。”莎曼塔说道,“这颗星球是帝国的圣地世界,然而并没有不可放弃的理由,黑色圣堂获得增援的几率小于千分之四点四。一个明智的指挥官在这种情况下有74.36%的几率选择撤退。”
“我没在说黑色圣堂。”维狄欧索说,他依然在沉思,手指撑着歪着的头颅,“我在说怀言者,他们坚守自己的阵地。”
“他们的阵地远在星系边缘,距离圣莫瑞甘27亿公里。”莎曼塔说,“在尸皇走狗的探测范围之外。”
“他们躲躲藏藏。”维狄欧索沉吟道,“奇特。”
“就我对一百年前历史的回顾来看,亚撒尔·塔尔并非一个光明磊落之人。”莎曼塔直言不讳,“我就此联系猩红使徒,他表示自己正在等待赐福和许可,如果我们难以等待,可以先一步进攻。”
“谁的赐福和许可?”
“洛——”莎曼塔开口到一半改了口,“——西卡鲁斯。”
维狄欧索抬头瞟了一眼自己的女贤者。
“你不必恐惧于洛嘉·奥瑞利安。”戈兰达瑞斯之王放缓了语气,“你在钢铁勇士的保护之下。”
“致以感谢,吾主。”莎曼塔清了清他不存在的嗓子,“但威胁客观存在。亚撒尔·塔尔真的有来自西卡鲁斯的馈赠,而来自梅德林加德的目光则相形见拙。”
她直言不讳,戈兰达瑞斯之王的目光黯淡下去。维狄欧索几乎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但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狠狠敲击着钢铁护手。
“我的父亲对我们……有所期待。”维狄欧索斟酌着用词,“我们不是怀言者,钢铁不需要熏香和祈祷。”
“我同意。”说话的是玛尔哥,首席不锈者低声应答,“所以为什么我们不进攻?怀言者做什么与我们无关。”
莎曼塔哼了一声。
“尊敬的首席不锈者。”莎曼塔轻蔑地说,“让我用一个血肉生物习惯的方式向你解释。作为一个钢铁勇士,你肯定读过你们在永恒之墙的历史:战争铁匠克罗格以奴隶的大军作为第一波攻势冲击帝国之拳的防线,钢铁勇士紧随其后。双方都很满意,大家都觉得自己赢了,钢铁勇士击破了空港,而帝国之拳在一场必败的战争中杀死了无数异端。”
“只有奴隶们输掉了战争。”莎曼塔说,“两百万人死在帝国之拳的炮火下,而他们无缘那所谓胜利的荣誉。”
终结者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
“你是说,我们就像是那些奴隶?”
“你依然具备少许理解能力。”莎曼塔摇摇头,“数据无法展示怀言者目的如何,我也同样缺乏“礼赞”号上发生何事的信息。但加入这场战争并不符合最优计算,更不应该由我们冲锋在前。”
“但我们并非奴隶,他们也并非钢铁勇士。”终结者看向自己的主君,维狄欧索依然沉思,数据流在紫光中闪现,“为什么我们不率先进攻?我们能夺取一切,当我们占领整颗星球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祈祷呢。”
女贤者乐了。
“我再次重复,这不是我们的战争,我们没必要替怀言者冲锋陷阵。”莎曼塔说道,“其次,玛尔哥,你曾经输给过那个你看不起的怀言者,你对他们的蔑视毫无道理。”
终结者发出威胁地低吼。
“……我有说错吗?”莎曼塔说,“我的数据记录显示,一个世纪之前你在基座号上败给亚撒尔·塔尔,而玻伊托斯正是因此剥夺了你穿戴终结者护甲的权利。如果数据记录有误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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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说完话之前,终结者动了,钢铁勇士的沉重在这一刻消散无踪,他的动作因高速而模糊。玛尔哥从腰间抽出重力锤,闪电般砸在女贤者头顶,钢铁勇士爆发的力量澎湃而精确,机械结构来不及放出哀鸣就已经破碎。
莎曼塔无头的身躯瘫软在地。而在场其他人毫无反应,维狄欧索依然沉思,他低着头,眼中被数据流占满。
然后,莎曼塔的声音再度响起,从墙壁和扩音器中涌出,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之内。
“这不是我最喜欢的那具躯壳,所以这次我就这么跟你算了。”女贤者说道,“但如果你下一次还一言不合敲我脑袋,我就把你大卸八块然后拿去喂阿瑞俄。”
王座的阴影中传出骤然加速的呼吸,莎曼塔想了想,补上一句。
“的宠物。”她说。
“够了。”维狄欧索抬起头,打断了莎曼塔的威胁,“玛尔哥,回你的军械库,准备战争。”
终结者看起来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一言不发。玛尔哥耸了耸肩,转身走向门口。
当他的脚步消失在舰桥大厅时,莎曼塔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不喜欢帝国之拳,所有钢铁勇士都不喜欢。”莎曼塔说,“但我希望你能够更理智些。吾主,你不会发动进攻吧?”
“你也一样,莎曼塔,安静。”戈兰达瑞斯之王阴沉地说,“我有我自己的思量。”
女贤者的声音同样黯淡下来。维狄欧索瞥了眼王座之后,一个人影缓步走出。阿瑞俄,王座下真正的冠军。他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不止,光头在白光下反射,比铁灰色的铠甲更加闪亮。
“跟着我。”维狄欧索对他说。戈兰达瑞斯之王自王座上起身,随着他踏步向前,连接着沉思者的电缆中断,拖行在身后,仿佛长长的披风。阿瑞俄一言不发的遵守了命令,两人自舰桥之中走出,跨过被干冷的流明灯照亮的走廊。被封死的舷窗在他们身旁高耸,将恒星的光拒之于外。
“你怎么看?”维狄欧索问道。走廊尽头的电梯在他接近时自动打开。放两人走入。
“什么?”阿瑞俄问道。
“莎曼塔和玛尔哥。”维狄欧索说,“你怎么看?”
“玛尔哥是一个蠢货。”阿瑞俄说,“既蠢也笨。我很赞同玻伊托斯剥下他终结者铠甲的决定。他不配那样的殊荣。”
“暴君终结者远非殊荣。”维狄欧索说,“至少在钢铁勇士不是。我们的父亲并不需要暴君站在他的身侧。而我也不需要。”
阿瑞俄没有回答,电梯大门洞开,维狄欧索率先走了出去。钢铁勇士的军械库展现在二者面前,这并非是战帮武装用的军械大厅,而是戈兰达瑞斯之王的私人收藏室。静滞力场将数千年历史流传的圣物凝滞于空。
“那我呢?”阿瑞俄问道。亦步亦趋地跟上主君的步伐。
“你是我王座下的影子,我的右手。”维狄欧索说道,他沿着道路前行,目光扫过军械库中一件又一件圣物,其中相当一部分来自于旧泰拉和毁灭的奥林匹亚,一柄闪烁的利刃横置于静止的时间之中,那是大远征之前泰拉铸造的最好一批名刃,曾经与西吉斯蒙德的利剑同属姊妹。
倘若黑色圣堂知道此事,必将追索这件圣物到宇宙尽头。
但在军械库中央的珍宝面前,即便是旧泰拉的遗物也黯然失色。悬浮于空的是一柄逾四米的黄金长矛,精金的利刃之上捶打着繁复华丽的刻绘。这柄利刃的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难以承受的艺术之美,即便是钢铁勇士也不得不承认它是个奇迹。
“我是冠军。”阿瑞俄说道,语气中不免抱怨,“冠军应当站于光下。”
维狄欧索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那柄黄金的长矛之前,打量着那柄美丽的武器。
“你将会站在光下。”戈兰达瑞斯之王说,他凝视着那柄圣物,若有所思,“这柄利刃来自于伪帝的私人锻炉,来自于实体宇宙锻造和淬炼知识的尽头。银河再无任何一种材料能够抵御它的挥砍,即使基座号的装甲,也会在这柄长矛下一刀两断。”
“但它来自于一个尸皇走狗。”阿瑞俄说。
“一个尸皇走狗,亦是一位尸皇的冠军。”维狄欧索娓娓道来,“你能够自这柄长矛之上看见那位冠军的名字,他的全名有一千七百一十二个高哥特语字母,组成了二百三十三个称号。而其中每一个字节,都意味着一个个人勇武铸造的奇迹。”戈兰达瑞斯之王短暂地停顿,“我的父亲从不认可个人的勇武,对于钢铁勇士而言,计算和战略才是战争的关键。但是在这样一位冠军之前,哪怕他是尸皇的走狗,我们也必须抱以尊重。”
他瞥了一眼阿瑞俄,不锈者的战帮冠军一言不发。
“这支长矛的前任主人比玛尔哥更优秀。”戈兰达瑞斯之王缓缓说道,“比我更杰出,甚至比玻伊托斯和亚撒尔·塔尔更高远。他是一个行走的传说。”
阿瑞俄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点干巴巴。
“我将会与他一样强大。”不锈者的冠军说道,“我保证。”
戈兰达瑞斯之王凝视着他,紫色的双眸中毫无神采。许久,维狄欧索转身再次看向那柄曾属于禁军的戍卫之矛,他解开静滞力场,将那柄伟大的奇迹握在手心。
“不。”维狄欧索转向阿瑞俄,将戍卫之矛横递向自己的冠军,“你比他更加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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