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帝皇之子论铁勇
爱尔维先认为自己是个观察家。
很多人会对此提出异议,而他们的理由大致难以撼动:毕竟,他的履历并不支持这个观点,爱尔维先可以是个屠夫,或者瘾君子,或是一个沉迷鲜血和肾上腺素的折磨专家,或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剑术大师。但总之,和“观察家”这样一个相对严肃的名号扯不上关系。
在一些人看来,这些观点的正确性或许难以撼动。爱尔维先曾经是一位帝皇之子,是银河能找到最花哨、最华丽的剑客之一。作为福格瑞姆麾下的神选之子,爱尔维先一如他基因之父的翻版:一个张扬而出格的战士,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和鲜有人至的傲慢。这种傲慢曾构成整个第三军团寻欢作乐的根源:他们已经如此杰出而完美,杰出到银河唯一的意义便是取悦自己。
这是他毕生的信条,也是他生活的方式。无论是凡人、奴隶、异形甚至阿斯塔特,在他的眼中都鲜少区别。他们都只是这个宇宙来取悦他的方式。哪怕是日后兵败被俘,身居基座号残破的地下室,这一切也从未变过。宇宙依然竭力取悦他,毫不懈怠,不过是切换了方式——兵败的屈辱不过是倒错的快感,牢笼的桎梏不过为凸显冲突的感官。他依然享乐,但是享乐的方式已然天翻地覆,在基座号的黑暗中,世界冰冷而安静,与他曾经的生活南辕北辙,这就是为何他不得不开始聆听——聆听、思考、观察,剖析细节本身的细节,从最微不足道之处获得乐趣。他学会从狱卒的脚步猜想凡人的苦闷,习惯于从地狱兽嘶吼间甄别微不足道的痛楚。枯燥的物质世界被他一再拆解,最终于脑海间响彻为灵魂尖叫的齐唱。
这是一种简单的快乐,就像是巢都工人在每日上下班路上看见的一朵小白花。但那依旧是快乐,爱尔维先也因此狂喜,日复一日,他聆听,他思考,他观察一切,他欣喜若狂。
他认为自己是一个观察家,他从寂静之处聆听惊雷。
这便是为何他狂喜,在他的面前,炮火穿空,烈火焚世。两支足以令星区燃烧的伟大力量在真空中相撞,释放的力量美丽如同黑暗亲王的舞蹈。
“值得这么高兴吗?”阿瑞俄单手支撑着禁军的卫戍之矛,冷冷问道。
“我并不指望你能够理解这个宇宙的美。”爱尔维先柔声答道,他的目光穿越星云,安静而出神。
在说话时,他感到些许违和,在他内心的某个地方,爱尔维先似乎还记得一些往日的余韵,他似乎记得阿瑞俄曾经看他的神情,鄙夷而厌憎。爱尔维先几乎忘记了那原因,阿瑞俄似乎依然有着厌憎,但这早已不值得他去关心了。
“我只关心我们怎么去赢。”阿瑞俄厌倦地说,“你曾经是军团战士,你见过远比这宏大地画面,我从没想过你会被这场景吸引。”
是啊,他曾经见过更多,他曾见过百倍于此的庞大舰队陷入火海,也曾见过数十万星际战士振臂一呼。他曾经手握整个银河的生死存亡,但那都不如如今的景象令他欣喜:哪些时候,他还不是一个观察家。
世界如此美妙,爱尔维先凝视着绽放的核烈焰思考,世界如此美妙。
“愚笨的大脑只能负载愚笨的目光。”他回答道,这句充斥着优越感的话语不过脑子说出,承载着以往的习惯,“你看不见我所见之景,亦无从理解我的快乐。”
“你看见了什么?”阿瑞俄问道。
爱尔维先回头看了眼那个钢铁勇士,他感到一丝遥远的惊奇,来自于久远的回忆。阿瑞俄鲜少尝试理解他的世界,阿瑞俄从不屑于理解他的世界。
“你的地狱兽也会和我们一起参战。”脑海中传来阿瑞俄此前的话语,爱尔维先在脑中轻笑,或许这个小钢铁勇士比自己以为的还有意思。
“我看见你竟然试图理解我,这让我受宠若惊。”帝皇之子答道。
阿瑞俄扭过头去,看向远方的烈焰:“我只是不愿错过任何战术可能。”
爱尔维先看着远方等离子炮台和宏炮的对射,他忽然想起来一万年前的又一件往事,或者说,又一场幻梦。他分不清,身为囚徒的一个世纪中,一万年的回忆在他脑中结成乱糟糟的漩涡,彼此交融,当他沉睡时成为新的幻梦编入脑海,最终化作记忆中现实的一部分。在他的记忆中,彼时的帝国尚未陷入火海,他跟随着紫衣凤凰登上“红泪”号的阶梯——圣吉列斯的座舰,伟大的荣光女王,就在“红泪”号的图书馆中,爱尔维先在看见了巨大的球型机械,通体黄金,灿若千阳,在一次又一次旋转间交替光明和黑暗。爱尔维先记得它被称作“炼金天球”,第九军团的至宝。
而眼下,光矛的纵横在他眼前编织成球,一如一万年前“红泪”号的图书馆。
没来由的,他突然决定回答阿瑞俄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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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看见一切,超脱战术之上的一切。”爱尔维先说道,“我看见他们的恐惧,他们的愤怒——”
“——谁的恐惧?”阿瑞俄打断他的话。
“都有。”
阿瑞俄皱起眉头,似乎被冒犯了。
“钢铁勇士从不恐惧。”不锈者战帮冠军说。
“钢铁勇士希望自己从不恐惧。”爱尔维先柔声纠正他的狱卒,“但这并非真相,任何人都会恐惧。哪怕是紫衣凤凰,有着永恒的生命,但亦会在萨特奈恩之上为其兄弟之勇武所震慑。”
没等阿瑞俄回答,爱尔维先立刻接着说了下去。
“你能看见那条船吗?”他指着遥远虚空中一个点,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下几乎不可见。但是阿瑞俄点了点头。
“不破钢魂。”阿瑞俄说,回头瞟了眼舰桥中央的全息图,“它的位置出了错误。”
“她的指挥官很害怕。”
“不可能。”阿瑞俄坚决地说,“指挥那条战舰的是一个钢铁勇士,死在空战中是一个钢铁勇士的宿命之一。”
“但他的确害怕。”爱尔维先说,“这就是你我的差距,阿瑞俄。你永远无法看见我看见的一切。‘不破钢魂’确实害怕,她不是怕死,她怕死在自己人手中。”
阿瑞俄扭头看了看舰桥尽头的王座。战争铁匠维狄欧索高踞其上。
“不破钢魂是自己人。”阿瑞俄说,“那是我们自己的船。”
爱尔维先看了看他。
“你从未真正理解过你的主君,不是吗?”帝皇之子问道,“回答我,如果此刻王座上的人是玻伊托斯,你认为他会不会向自己人开火?”
阿瑞俄沉默了,不需要费太多劲,爱尔维先便可以看出战帮冠军在思考什么,阿瑞俄正回忆着自己当年作为战帮行刑官时斩下的每一颗头颅。
“维狄欧索杀了玻伊托斯。”阿瑞俄慢慢说,“他不是玻伊托斯。”
“弃铁者,不锈者,维狄欧索,玻伊托斯。”爱尔维先说道,“名称迥异,但他们终究本质相同,他们是佩图拉博之子,你也是佩图拉博之子。”
“我们和佩图拉博没有关系。”阿瑞俄说,“两百年了,我从未见过原体,一次也没有。”
“这就是你为何从未真正理解过你的主君。”爱尔维先说,“你也不曾理解过你的原体。阿瑞俄,你木然地跟随着你的本能——本能要求你服从,你便服从,本能要求你强硬,你便强硬。但你从未思考过背后的理由。”
“为何钢铁勇士坚强不屈?”爱尔维先发问道,“为何钢铁勇士冷酷无情?”
阿瑞俄保持沉默,而爱尔维先继续言语。
“因为那是属于你们原体的渴望。”爱尔维先说,“佩图拉博,强大的佩图拉博,伟岸的佩图拉博,十万个世界顶礼膜拜的神明佩图拉博。即便你不曾见过祂,但恶魔亲王的鲜血与你共生,无时无刻以祂的渴望重塑你们。”
“而祂渴望完美的武器。”爱尔维先说,“正如铁环一般,祂渴望冰冷的完美,没有怜悯和犹豫,没有同情和梦想,唯有毁灭于钢铁上汇聚,直到毁灭成为钢铁本身,这种钢铁没有任何含义,一无所有,它是所有意义的对立,一视同仁地将一切物质和非物质一刀两断。这就是为何玻伊托斯和维狄欧索一直向着祂的期望靠近,没有人拒绝毫无意义之物,帝国之拳也不行,你们更不可以。”
“维狄欧索唯我们父亲马首是瞻。”阿瑞俄低声说。
“每一场谋杀都是神祗的食粮,每一次破灭都暗合铁之主的期待。”爱尔维先轻声说,“即便是毫无准备之人也会无意间暗合佩图拉博的期待,更不用说你们。维狄欧索——他是一个真正的钢铁勇士,一个佩图拉博的杰出儿孙,即便是铁环也会在他的冷酷下颤抖。佩图拉博的思考就是他的思考,佩图拉博的决定就是他的决定。”
阿瑞俄沉默不语,就在这一刻,基座号的光矛撕裂黑夜。不破钢魂在灿烂的耀光下四分五裂。
“而佩图拉博渴望毁灭,无论代价。”
爱尔维先话音刚落,一句冷漠的机械音响彻于基座号内外,来自于戈兰达瑞斯之王的指令,维狄欧索做出了他的决定,这柄完美的武器开始运行,毁灭的潮音迫切而至。
只是,那会是谁的毁灭?阿瑞俄凝视着不破钢魂的残骸想,是我们,还是多恩之子?
维狄欧索的指令响彻内外,只有一个数字,却蕴含了所有需要的信息。
“三。”戈兰达瑞斯之王向着他的战帮宣告。
“我们走吧。”爱尔维先绽开一个微笑,“准备跳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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