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河民骸历史轮,以杀代变千钧棒(6K)
“大王,有个叫马天霸的,从火焰山来,说是大力王派来求援的!”
黑风山深处,见谛峰,舍利塔下,败在杜重威手上的三妖归来,寅将军脑袋低的要进泥里,倒不是怕大王处罚,而是羞愧。
毕竟黑风大王历来厚待属下,不追究成败,但光吃响不办事,就是妖怪也没这面皮啊。
“大力王?自从三百年前那一战后,就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了,不曾想第一个来的,却是他的求援。”舍利塔顶传来了黑风大王的声音,几分唏嘘,几分疏离犹疑。
特处士虽是牛精,却格外精明,擅长察言观色,敏锐把握到了黑熊精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大王并不想趟这趟浑水!
在它的眼神暗示下,熊山君上前一步道“大王忙于修行,还是让我们仨去见一见好了,若是不大的求援,就俺们三人去相助;若是真十万火急,再来汇报也不迟。”
“如此也好。”黑风大王微微颔首,倏尔又添了一句道“你们也顺带传个令给我那徒儿·解脱大王,叫他看紧了双叉岭,去找寻那之前汇报的行者。”
行者?特处士三人闻言微微一愣,却也不敢多问,领了命就下去了,琢磨着怎么敷衍那马天霸。
“咱们虽败给了杜重威,但那耶律德光强过石重贵不止一筹,这两人斗法,估摸着也快结束了。”推开门前,寅将军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两国边境的方向。
在那高空之上,烈风旋转,雷火咆哮,长蛇般的电光乱舞,轰隆隆乱响,如漏斗般向下灌水,一股脑倾泻下来,猛烈至极。
而下方赫然有着两条人影,龙行虎步,贵气逼人,正是两大国主,在此斗法。
“耶律德光!明知朕练成山河图,你还敢来犯,我倒要看看,是黑风大王助你,还是窃据南海的家伙来出手!”
“石重贵!你好大的胆子,南海之主本就是吾师,何来窃据!”
言语之间,两人已然交上了手,一个使的聚形散气,黑烟滚滚,海浪重重;一个用的拘魂通幽,阴风浩荡,万鬼出笼;看的远处的胖和尚也摇了摇头道“打的热闹啊,陈抟,看来你与那契丹王主见了一面后,他还是不认天命。
老天让他做辽皇,那却是三年后的皇位,他要提前去取,那就是逆天而行,注定不能成功。”
随着话语声响起,只身入契丹的陈抟也归来,无奈道“小势改易,大势无从下手,这革鼎天地,天人分化之道莫非真是一条死路?天道公正无私,又为何偏要天下流血漂橹这么多年?
天人二分,天人合一,是否还有其他的路呢?”
“天道至公,故留一线生机,这一线便应在了人身上,但人无完人,历代天子也好,在扫清妖氛荡河山后,也免不了昏聩,不敢死也怕死,恐惧奉献与牺牲,导致世间又走上一条旧路,清天下毒瘤者,未必不会成为新的毒瘤;变数,在未来,也在苍生蝼蚁上。
这些个争斗的国主说是妖王们的尝试,倒不如说是那些‘神佛’的推演,他们也想将这生机把握住,捏在手中,投机倒把,好窃取胜利果实。”正适时,袁守诚也到了,观摩着这一场‘天数之争’。
各方皆落了闲子,以神州为盘,诸国为子,只为探那天数是否可变。
“这个时候,我倒觉得我那徒儿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世上不该有神佛,他们只是被神话、塑了金身的人;或许这些神佛曾造福过天下,但当被捧得太高,看不清山河苦楚后,这些神像反而成了阻碍历史车轮的泥沼。
那么这个时候,他们,该不该存在呢?”胖和尚忽地一顿,抛出了一个令场中气氛霎时一滞的问题。
陈抟目光一凝道“要么自碎金身,再入山河;要么拼死一搏,倒转车轮;要么···”
“你那徒儿的确有慧根,百来年前,我也遇到过一朵相似的花,不过若贫道不曾算错,你那徒儿,恐怕也是应了天命的人,身在局中,万分凶险,只怕是为他人做嫁衣啊!”袁守诚忆起了曾见过的一道身影,不由恍惚一刹,旋即又点出了天命难违,终究是被老天操纵着,何来挣脱?
“天命天命,乖乖听老天的命令,走在既定的道路上,延续着一成不变的未来,那多无趣?
可惜啊~只要心中还有放不下的偶像,终有一天,它将化为修行路上的无解业障。”
听闻袁守诚话语,胖和尚却是不急,一步三晃,摇着蒲扇就缓缓西去,似乎心中已然知晓对决的结果,懒得看下去了。
砰!
而在他们谈笑间,契丹与晋国边境的这一场双王之争也落下了帷幕。
一捧黑烟北上逃遁,云下唯有山河图高悬。
而在心象世界内,黑风后山,翠林蛇径。
只听得滴溜溜一声风转,土地便又现了身,手中捧着一团紫火精魄来到了玄郎面前道“小老儿说的不假吧,高人自有妙法,可助你将这精魄炼化。”
“这精魄,也有些因果,本是准备给金池长老复活用的肉身,结果那厮执念不消,冤魂自封在了禅院旧址中,让黑熊一阵无奈,才任由那肉身游荡在外,你若是敲齐了三口铜钟,倒是能见一见他的真身。”袁守诚道出精魄来历,其实是黑风大王精心准备的复活躯体。
可惜它复活后的两个老朋友都与他不合,一个不愿见后辈献祭供自己长生,选择了自我了结;一个疯疯癫癫的自封旧地,见到他也是哭嚎不止。
可以说一腔雄心壮志全都打了水漂,白费功夫。
“这么说来,那黑熊精还真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本事?”玄郎倒是有些意外,那阴曹地府岂不是沦为摆设?
还是说,那里也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他心头思量,手上动作却是不停,药葫芦一转,就将幽魂精魄收入其中,感受到了其法门,不由神色古怪“真是拜年的磕头大法?
他这脑袋,练个铁头功倒也合理,正好能补全我九阳金钟罩的罩门。”
他心下琢磨,幽魂给自己刷了一身金漆,结果只有脑袋是练到家的,铜头铁脑,可以为他所用,正好又能弥补金钟罩的一处罩门弱点,当真是一举两得。
嗡!随着药葫芦一转,一团紫火顿时蔓延到了玄郎身上,在他背后组成了幽魂的虚影,那大脑袋猛地向前一磕,顿时土石飞溅,砸出个三寸深的大坑来,威力更胜玄郎全力一棍。
跟着他又抄起赤潮往脑袋上磕了磕,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打铁声响,没有损伤,这才露出笑容来。
袁守诚见状轻咦一声,仔仔细细打量了他胸膛一眼,方才道“看来你走的是佛法路数,凝结金身,不过有道是三教不分家,以你的资质,加上七窍玲珑心,兼修其他也未必不是好事。”
七窍玲珑心的一大玄妙,就是能同时兼容驾驭诸多精魄,而不是一种,完美融合的不下于曾经宿主复生,潜力颇大。
“还请前辈教我。”玄郎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当场行礼一拜,想要求学。
袁守诚扶住了他,只淡淡道“佛门塑金身,道家则结金丹,金丹有区别于玲珑内丹,二者不可混为一谈;至于儒家,则是要著书立说,发下大愿去实现方可;我也算是道门中人,可以提点你两句,金丹之法不外求,人体便是一个小天地,观察自然万物生发之规律,你便能把握金丹运转之法门。
世上也不乏有人通读道藏典籍,一朝顿悟的存在。”
言语之间,他似乎不愿过多干涉,只是凭虚提点了两句,但却意味深长。
“佛门金身,道门金丹,儒家碧血丹心,三教若是合流,恐怕是真的惊天动地。”玄郎听闻之后不禁沉思,若论通读典籍领悟金丹之法的话,那他似乎还真有那么一个现成的蓝本。
归于现世之后可以试上一试。
而才说完,袁守诚便拍了拍桌案,准备离去了,还不待玄郎问询,土地老儿就先道“仙师要往何处去?黑风山外也不安宁啊。”
“我循因而来,往果而去,日后若有缘分,自会再见,小猴子你记住了,天命并非只钟情一人,他们粉饰的,未必就是对的,这满天神佛,你视之如何?”道人也不在意,指了指三尺青天,饮了一口酒,等待着回应。
没有任何犹豫,玄郎直接道“没了最清净,大盗立无害化之神像,以圣人之准则裹挟众生,让苍生止步不前,畏首畏尾,又是说民智未开,又是说知行不合,又是说没走对路,要学前辈神圣,说来说去,本质就是为了维护自己地位与利益,让苍生沦丧于剥削,无法进步。
既然已是穷途末路,以“杀”代“变”又有什么不好?”
袁守诚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被勾起了兴致,莞尔道“哦?以杀代变,倒是够魔性的说法,但这天下,真的人人可杀吗?你自己,也能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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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无不可杀之人,更无不可变之天,杀身成仁,殉道而已!”玄郎只有此言回应,若真有一天,他成了践行自己道路的最大阻碍,杀之以报苍生也无妨。
哈,哈哈,哈哈哈!袁守诚闻言大笑,轻拍了三下葫芦,飘摇上天而去,余音袅袅“你我无非都是这茫茫天地间的蓬草,既承天命,便无法回头。只管任意向前,你我还会再见。”
“闲云野鹤,真高人也;小猴子,你且慢行,小老儿也得回庙中准备些东西了,放宽心,都是方便你的事物。”见袁守诚离去,黑风山土地也摇身一钻,没入了土层深处,不知忙活什么去了。
“唉,方才说的痛快,如今想来,我是否真有那样的果决?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啊。”一人静默半响,玄郎苦笑两声,自己真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嗷呜!
随着一声凄厉的狼嚎声响起,他已然不见了踪影。
而在当世的黑风山中,伴着长嚎之音,更有一头黑灰巨狼冲出。
在它的身上,有横七竖八密布着的刀痕,甚至还在表层留下了如岩浆滚动般的痕迹,似是很多年前留下的伤势,却至今仍有余韵。
“灵虚子大人怎么了?”“怎的突然暴怒出关,百年前留下的伤势不是早就复原了吗?”
山道间,一位位狼妖惊惧的缩着脑袋,不敢靠近。
那月下长嚎的,赫然便是那昔日未死的灵虚子!
“为什么!我伤势恢复,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怎么又会梦见昔日那一战?
难道说···是你回来了?!猴头!你回来了!!”
不知为何,灵虚子似乎神智有些错乱,眼中凶光直冒,咆哮一声,轰然散化开来,顿时一片灰云铺天盖地狂涌,把整个山头罩住,随后灰云都化为了万狼咆哮,一个个巨大的狼头张开血盆大口,眼放幽幽绿芒,在灰云中奔腾。
“百狼噬魂阵?真叫它练成了,百年前的那一败看来让这狼妖耿耿于怀。”解脱大王两眼一眯,看出了门道来,不由忌惮。
这门法阵乃是黑风大王所传,先要积聚九十九条凶残恶狼精魂,而且每条恶狼都要吃过九条人命,否则戾气不足,无法攒炼成形,精魂收集完成之后,还要每日对着天狼星呼吸吐纳,直到十年后才凝练成形。
大阵一旦祭起,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杀了你,猴头,我一定要报仇!”灵虚子癫狂咆哮,浊气入脑的症状愈发严重,但它的感应却越发清晰。
它能察觉到,那门熟悉的武功,诡异的气息再次出现了,就在易州境内!
另一边,易州城内,也正因两国边境之变而陷入沸腾。
复归当世,玄郎便听到了一个大消息,晋王·石重贵与契丹王·耶律德光大战,竟是晋王大胜,重伤契丹王,连带着晋军也是大胜,献图有功的杜重威再获封赏。
这件事显然也出乎了赵普预料,他颇有些难以置信道“按理来说,晋王是敌不过契丹王的,不仅是靠山与传承,天资也是一大问题,但奈何后天机缘不浅,得了盛唐遗物,真个也逆转了天命,夺来三年光阴。”
“如他们这般的,是什么道行,离妖王多远?”玄郎来了心思,开口问询。
赵普想了想,似乎也有些不能肯定,沉吟片刻后道“按理来说,有左道旁门的皇朝气运加持,他们的道行,应当都是鱼跃至人般的存在,距离登仙飞升也只有一步之遥。
不过那些大妖王们可就了不得了,基本都有跟脚,是成了散仙的人物,只是在凡间作乱时,有天条约束压制,实力会弱上不少,但依旧要强于国主们一筹。”
事实上,人们一开始对道行的划分其实很模糊,因为也不关乎战力,所以最初时只分仙人与凡人。
只是后来修行的多了,又对灵蕴贡品的品级有些要求,才渐渐人为的排出些‘名头’,通过每个阶段的特征来进行‘代称’:
周天采气、泥丸坐神、龙虎抱丹、鱼跃至人、羽化登仙。
这些描述也是道行精进后的‘表现’以及修行的‘总结’,四大步的道行精进后,方才有成仙的希望,而成仙也不意味着得道,唯有得道方可永恒不朽。
所谓天仙,就是正统的天庭仙人,有编制有位格有权柄;散仙就是编外人员;而冠以大罗之名的,则是三清正统、道门嫡传;冠以太乙前缀的,则是其他路线登仙。
自然而然的,这些果位与前缀也不代表战力的强弱,哪怕是成了仙,道行与斗战也是两码事。
一般头目级的,都是采气大成、泥丸坐神,开始了打熬自己的阴神,去阴气转纯阳,多是一地名宿;更进一步些的,龙虎交汇,坎水离火一体,抱丹有成的,便是天下巨擘、积年大妖般的人物了,所向披靡,可横行诸国。
再玄妙些,攒些功德,孕出胸中五气,人身无漏无暇,便是至人,也是当今各大国主的境界,但不少都是依靠建国的旁门左道才登临,真实水平也只是抱丹。
只有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内功圆满,外在功德兼备,才能羽化登仙,可惜世上少有人能如此。
如玄郎击败的城隍、灵虚子,便都是采气大成、泥丸坐神的水平,道行虽高,却也不代表战力;就如不在信仰范围内实力就降低的城隍、沉迷打熬筋骨却忽略元神修行的灵虚子,都有克制的办法,打起来自然另算。
而流传在世间最广的常识,便是斗法也好、武艺也罢,都讲究一个‘克制’。
就像是昔年西游取经,不少神通无敌的大妖王纵横,在玄郎看来犹如机制怪般的存在,一样存在着克制关系,甚至会被实力逊色自己诸多的存在镇杀,遵循着天道之下一物降一物的本质道理。
“哪怕是金钟罩也有罩门弱点,武艺再高也只是近身缠斗,没有易术推算,神通换天的玄妙;好在我有七窍玲珑心能够驾驭精魄,也可缓和这劣势。”玄郎心中自语,他倒是欺负那些妖怪们没见过后世的武学了,不了解武功的弱点,换做当代的高手们,第一件事就是找你罩门。
“玄郎兄,你们练武的有苦楚,我们练法的亦有难处啊,法诀的本质是借力;习法练神通,是让自己的心神修持达到足够高度后,借助咒语、器具、图案、手印等严格的仪轨为媒介,借取冥冥中的某一种对应力量,如天罡地煞,日月星华,鬼神精魄。
能让某种法力长存体内的,必然是足够了解这一种力量,正常人哪怕是想搞懂最浅显的一类驭鬼法力,至少也得先熟读上百本道书,死记硬背五年,半读半做三年,才算勉强摸到门槛。”
赵普苦笑,他自诩也是天资超然,可也是跟着陈抟学了足足十五年才有这一身本事。
最开始的时候,修行法术者,多鄙夷武者,认为习武之人打熬身体,累死累活,偶尔有几个在战场上拼出名堂的,练到最后还是只能卖力气吃饭;而只要练就几道法术,就能改人运势,帮人招财进宝,升官多子,又或者让别人霉运临头,命途多舛。
更狠一些的,还能以巫蛊之术杀人夺命;用风水墓葬绝人满门,都不必跟人照面。
这种种本事,到哪里都被人奉为活神仙一般,高明一些的更能平步青云,享乐之余,甚至足以通灵鬼神,驱役百兽,求一求长生。
可结果真到了烽火遍地的乱世之时,只学法术而轻视肉身的人,遇上那快马长刀迎面而来,一刀过去,直接砍成两段,哪还有摆坛施法的余地?
所以后来,不少人在学习法术之余,也勤练筋骨,甚至极端的一部分人,会动用一些妖鬼蛊术、毒咒画皮的法门来篡改自己肉身,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
“两位倒是自谦,都是修行的法门,不分什么强弱;在南海时,也不乏有同修的人儿;说到底,若让武者近身,那自然是凶威难挡;要是法师提前准备,开坛布阵,那必然也是所向披靡;全看个人如何运用而已。”妙音见状补充了一句,二者也不是泾渭分明。
她肩膀上那鹦哥跟着道“呱了个呱的!谈天论地,你们倒是有闲心,岂不闻这些时日里,火焰山与黑风山也有大动作了吗?”
“黑风山我知道,火焰山又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那大力王出了问题?”赵普见状也顾不得跟鸟儿掰扯,直接问了起来。
“大力王!难道我们就这么憋屈的等待下去吗?!”
同时间,火焰山内,皓斧力士不甘,望着山间那头庞然巨牛,怎么也不能相信那是昔日风光无限的平天大圣。
当年意气风发的英雄人物,如今怎会沦落到这番迟暮之态?
而回应它的,却只有那悠长的叹息“唉···忍一时风平浪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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