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苍天不肯从人愿(中)
无边的火把,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曳不停。光华大盛的长龙,在无尽的黑暗中如此渺小。晦暗不明的前方更是崎岖难行,一万蒙古铁骑,皆是牵马步行,缓慢而坚决地奔向青台峪。
大军夜行,本就是用兵大忌,瑚图里虽是心急如焚,仍是不敢大意,只得压着三军速度,期待着自己的信使能尽快赶到,期待着自己防线能拦住明军的哨探,期待着即将遭到定边军偷袭的八音和镶黄旗,能够坚持到自己的到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连绵起伏的丘陵,呼号的狂风,晦暗不明的火光,万人难行,千人稍易,百人敢骑。
乌恩其五部皆是百人一组,一组冒死开路,后面五十步一组相随,皆是纵马小跑,将身后的大军远远甩开。眼见着瑚图里的大军,从燃烧的大江变成火龙,从火龙变成火蛇,从火蛇又变成火点,直至不见踪影。
胡和鲁部第一批出发,是拦阻明军哨探的第一道防线。一路不顾夜间纵马奔行的危险,借着月光和火把的微弱光芒,疾行了十余里才收住了速度。
胡和鲁一拽缰绳,小心打马至路边的高地上,睁大双眼努力四处观望,却只在一片漆黑迷茫中,隐约看见连绵不绝高低起伏的丘陵。
胡和鲁高声喝到:“俄日勒和克,你带着一百人,两人一组,打着火把南北散出十里,于高地上驻守。这么黑的夜,光是借着月光都看不出五步远,明军若来必打火把,十分容易暴露身形。凡有火头,必是明军,立即号角招呼,不要移动位置。那钦你领二百骑兵在南二里驻扎,博日格德你领二百骑兵在北二里驻扎,发现明军立即拦截,死也要坚持到援军到来。其余人马粗制拒马壕沟,点燃篝火,随我紧守大路。”
蒙古勇士轰然领命,略一商量便拔马而去,熊熊火焰被纷纷点燃,从大路向南北逐一亮起,蜿蜒曲折直向远方,在漆黑的夜幕中隐约可见,犹如无数野兽眼中的绿芒。
胡大柱部在黑暗的掩护下,慢慢接近了通往青台峪的官道。东面远方是杀气腾腾逐渐接近的红色长河,西面漆黑的四野中遍布着点点篝火。
胡大柱回头看着肃然不语、呼吸急促的四百勇士,低声说道:“我们发现的太晚,鞑子已经走到了前面,尾随鞑子趁乱突破的打算怕是要落空。可是,大人和兄弟们的命就在我们手中,我们没有退路。”
袁铁山长吸了口气,说道:“大人既然决心已定,不外乎就是要用咱们的命打开一条死路,嘿嘿,死路死路,不死哪里有路。”
胡大柱点点头,说道:“我要二十名能跑的川猴子!骑兵能行千里,也能高速冲阵,可在这漆黑的夜里,又都是丘陵山地,还不如一个能跑不要命的川猴子。”
瞧着麾下勇士纷纷跃跃欲试,胡大柱摇头说道:“这时候别他娘的瞎逞能装好汉!我要得是一夜疾驰、翻山越岭,就是累死也得先给我挺住,给青台峪的大军报完信才许咽气。石头,别他娘的看别人,你是头一个。”
石头摸着脑袋在大伙吃吃的坏笑中走了出来,嘴里骂道:“格老子的,老子就痛快了下嘴皮子,你****的就公报私仇,让老子第一个送死。你们这群哈儿,都给老子自己站出来,都是不穿裤子一齐长大的,放个屁都能认出你,别让老子一个个逮出来,那就丢人喽。”
胡大柱看着纷纷走出,站在石头身边骂骂咧咧的川兵,点点头继续说道:“你们卸下盔甲武器,除了火箭、手雷和战马,轻身上路。两人一组,十路趁虚突破,向西一路跑到青台峪。不许休息,不许放弃,不许鲁莽,记住,沈大人和五千条兄弟的命就在你们手中。我领着骑兵从官道冲阵吸引鞑子注意,你们放心,就是我们全部死光,最后一骑也会死在青台峪。”
胡大柱拔马经过石头,一巴掌拍在石头的头上,骂道:“格老子的,不许死,每日对老子挖苦讽刺,老子总有找你算账的时候。”
袁铁山跟在胡大柱身后,把嘴凑到石头耳边说道:“老子的朝鲜美人归你了,妈的,舒服的时候别忘了叫老子的名字,算是替老子睡了。”
一个个定边军勇士,纷纷走过热泪横流的川兵,或是拍拍脑袋,或是踢上一脚,或是伏身拥抱,便决然跟在胡大柱身后,扑向十死无生的黑夜。
石头狠狠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喃喃道:“保重,别都死球了,要不老子只好把你们的女人都睡了,给你们生儿子传宗接代,还不得累死老子。”
石头回身冲着十九个依依不舍的川兵骂道:“兄弟们都不要命喽,你们不赶快跑,还哭个锤子。都给老子跑,谁跑肚拉稀让兄弟们白白送死,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石头大手一挥,川兵一一卸甲扔掉累赘,用布包裹住马蹄,然后纷纷上马,沿着官道左右,二人一组分成五路向西奔去,一组在前开路,一组在后紧随,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石头和川娃子何欢控马小跑,直奔鞑子一处哨探的篝火而去。
何欢急道:“石头哥,那里有鞑子,不能去!”
石头笑道:“你晓得啥子,这叫做实则虚之,大人讲过好多回。以篝火为标记,先炸他个痛快,鞑子必然惊动而来,为其他组扯开鞑子的注意力。等大柱他们闯阵,鞑子必然认为我们是疑兵,我们再浑水摸鱼,趁机冲过直上官道,用尽马力占尽先机。走,跑近篝火,一人一颗手雷,弄些动静出来。”
石头何欢二人,小心翼翼朝着小丘上的篝火靠近,鞑子毫无察觉,坐在篝火旁说说笑笑。当近至十步,二人左手使劲一拧开关,看到齿轮与火石摩擦的火花点燃了引线,便一齐向篝火扔了过去。
轰!轰!两声巨响惊动四野,鞑子的惨叫声传出老远。石头、何欢飞马冲上小丘,一人一刀就将篝火旁倒地哀嚎的鞑子砍死,然后割断绑在小树上的马缰绳,牵着鞑子的战马就向西奔去。
左右一里的号角不停响起,那钦二百鞑子骑兵纷纷举着火把出动,向出事的方向扑来。胡和鲁一声高喝,四百骑兵迅速集结,朝着南面呼啸着前去增援。
胡大柱奔至官道,潜行至胡和鲁部两百步外,听得南面的爆炸,眼见鞑子被纷纷惊动,飞速向南面驰援,便大喝一声:“****的石头!点燃火把,二人在前探路,其余人马按照波次,间隔五十步,冲阵!”
胡和鲁剩余百骑正在戒备,忽见东面官道上数百火把纷纷点燃,火光中冲来无数明国骑兵,连忙大喝:“上当了,南面是疑兵,明军主力在此,快吹号让他们回来增援!”
号角刚刚响起,胡和鲁的百骑刚刚列阵,一名明军就连人带马栽进壕沟中。另一名明军急忙纵马一跃,跳过不宽的壕沟,却一连撞倒两个拒马,重重摔在地上。
胡大柱看到前方有危险,连忙大喝:“左右绕行,冲阵!”
大军立时一分二,从官道左右两侧直冲鞑子,前排的火箭瞬间喷发,百余支火蛇呼啸飞射狂舞,狠狠透入鞑子的骑阵,将猝不及防的鞑子射倒一片。
未等鞑子有所反应,设完火箭的定边军忽然分开,后面的铁骑纷纷点燃了三眼火铳,对着鞑子散乱单薄的阵型就是一阵乱喷,十几个鞑子捂着伤口吐着血水从马上掉下。
胡和鲁大叫:“放箭!放箭!”
鞑子举弓欲射,可是从手持火铳的明军身后,又飞来十几个黑点,在鞑子头顶纷纷炸裂,迅疾飞舞的铁片瞬间透入鞑子的皮甲,将一片鞑子扫落马下。
胡和鲁拔马就走,刚刚提起速度,定边军的铁骑就挥舞着三眼火铳,一**砸爆鞑子的头颅,穿阵而过。胡和鲁会合了刚刚返回的四百骑兵,重新集结向官道冲去,却见最后一股明军刚刚冲了过去。
胡和鲁大怒,领兵杀上官道就要追击,忽然从官道中央射来两股火箭,生生将前锋射倒了十余个。胡和鲁回身一看,正是冲阵摔倒受伤的两名定边军,正在以死阻拦。
胡和鲁怒喝:“放箭!”
瞬间百余支箭矢就将二个明军插成刺猬。拒马处的明军面门上扎着七八支箭矢,已是死透,而壕沟里的明军伤卒却是伏身避过头脸,用三重重甲硬抗,箭雨刚停,便又是一组火箭喷发,将五六个鞑子射落。
周围的鞑子一见火箭射空,连忙上前欲要捉拿,却被明军连珠手雷炸得乱成一团,伤亡一片。四五个鞑子从身后将其按倒,那明军眼见挣扎不能脱身,便将腰间的手雷连续拧着,哈哈大笑着说道:“记住,老子是定边……”话未说完,便和几个鞑子在一连串的爆炸声中毙命。唯有被手雷引燃的火箭纷纷飞窜,在这漆黑的夜空中绽射出耀眼的光芒。
胡和鲁叹道:“是个英雄!不要管他,吹号收兵,追!”
胡大柱的铁骑分成四个着火的方块儿,在官道上疾驰。石头等二十名川猴子,利用鞑子的混乱,趁虚而过,奔向未知的前方。八百蒙古骑兵一路鸣响号角,一路亡命追赶。听到号角示警的楞古德,带着千骑从西向东袭来。
青台峪的地道里,定边军平静的休息。李晟拍着一些紧张不能入睡的士卒笑道:“建奴武勇难敌,一个打咱们十个都不在话下。可你们知道什么样的鞑子最好对付么?”
瞧着纷纷摇头的部下,李晟笑道:“当然是睡熟的鞑子。”
紧张的士卒一齐低声哄笑,笑声给人以勇气,给人以依靠。
青台峪南二十里外,熟睡的沈重忽然惊醒,侧耳回味梦中一身鲜血的胡大柱,在千军万马中死战拼杀。良久自嘲一笑,又伏身睡去,呢喃说道:“八音,等着我,浑河,我就要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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