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三章 英伦玫瑰 (上)
(一)
我站在伦敦地铁国王十字街口站的站台,等着地铁的到来。
我飞来英国,是专程来参加高雄的葬礼的。
诚如高雄所预料的,他突如其来的死亡,断了很多问题的侦察线索,使得这些事情只能成为不了了之的悬案。
在经过一系列劳而无功的调查质询后,事情逐渐在一些幕后大人物的斡旋运神作书吧下平息了下来,演变成了单纯的商业债务问题。
高雄的商业帝国在股价跌到底、贷款到期、客户大量撤单、投资人纷纷撤资、骨干成员被捕或者避祸外出的多重打击下,走向了土崩瓦解,终于走了申请破产清算的道路。
但与此同时,他的家人也得以从官司得以脱身,能够不受打扰地来为他料理后事。
他的遗体在当地火化后,被苏带回了英国,安葬在我们共同的度假住宅附近的一个小墓地里。
高雄曾经受洗成为基督教徒。这是他为了和苏缔结婚姻而做出的宗教选择。
苏本来很想把他安葬在附近教堂的墓地,但是,因为他是自杀的,违反了宗教教义,所以遭到了教堂的婉拒。
苏坚持不想把他送回国大陆,和他的父母祖先们埋葬在一起。苏对国很陌生,完全是因为丈夫,才与国发生了关键。她不想在成为寡妇后,独自一人去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哀悼高雄。
从高雄转让给我度假屋一半产权的行为来判断,高雄自己,也并不想回去安息在祖先们的墓园里。他愿意顺从苏的安排。
苏筹备好前期的各种事情后,向亲朋好友们广泛发出了葬礼的通知。
(二)
站在这个站台,我产生出某种特殊的感觉。
一次我来这个街口,还是2005年。
那一年,伦敦的这个地铁站发生了一起震惊世界的恐怖袭击:伦敦地铁连环爆炸案。
4名受基地组织指使的恐怖分子袭击了伦敦的多个地铁站和一些公共场所,造成高峰时段的连环爆炸,死伤惨重,震惊全球。
诚如我之前写过的:在任何突如其来的死亡前夕,永别的时刻总是平淡无的。
恐怖袭击发生时,我正和几位同事在英国度假旅行,当时,我们正在从牛津前往伦敦的高速公路。
突然间,高速公路的所有电子显示屏都显示出这样的信息:“前往伦敦的所有出口已经全部关闭,请开车的人打开收音机听最新消息。”
然后,我们在收音机里听到了伦敦市区发生连环恐怖爆炸的消息。
我第一反应是打开了关闭的手机。
我试图给正在伦敦的同事打一个电话,确认他们是否平安,我也想给在伦敦认识的朋友打一个电话,确认他们是否活着。但不论我切换了多少次络,全部都不能接通。
后来我才从报纸知道,当天包括沃达丰在内的所有移动通信络全部都断了。
因为世界各地的电话像海啸一样地涌向伦敦,它庞大而发达的通信络在那种浪峰冲击下全面瘫痪了。
在世界末日到来的时候,人们注定失散,不能找到自己的亲人。
(三)
那天,我晚7点才抵达伦敦,在入住酒店的大堂和楼道里,我们看到很多警察在走来走去。国王十字街口地铁站的爆炸点距离我们居住的地方只有500米而已。这是第一处发生爆炸的地方。
在大堂,我看到一面外墙的落地窗玻璃已经全部震碎了,拉了保护绳,几个工人正在那里赶工,紧张地更换玻璃。
坐电梯楼后,发现在我居住的套房对面,不知道住着一个什么要人。整夜都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保镖穿着灰色的西装守卫在他的门前。
每次我进出的时候,那个黑人保镖都用高度警惕的眼神盯住我看。正如我也用同样戒备的眼神盯住他看。
当我入住酒店的房间并安顿下来之后,我被重新接通的电话所淹没。
世界各地的朋友都打来电话。因为他们很多人知道我今天正好抵达伦敦,而且按照正常情况,应该是在午10点抵达,那差不多正好是爆炸的时间,而他们也知道我订的酒店,在地铁站附近。
我在房间里看了一晚的电视,所有的节目都被大爆炸的最新情况冲击着。
许多人在讲述他们的亲人如何在早和家人告别去班,然后从此一去不回,变成横飞的碎片,或者音讯皆无。
我也接听和拨打了一晚的电话。
欲望让人们分散,而死亡令人们靠拢。
(四)
第二天,和我们约好见面,带我们去女王夏宫温莎堡参观的当地华人导游刘小姐没有来。
我在大堂等候了她2个小时,我们约好今天一起开车去温莎的。雇佣的车子早已到了,司机已经等得很不耐烦。
她快到11点的时候才穿着一件博柏利的风衣匆匆地跑了进来。
她告诉我说,因为全城公共交通尚未恢复正常运营和交通管制的问题,她途不得不多次改变路线,最后的一段路她是跑着过来的。
她一边喘气,一边对我说了她家里昨天的情况。
昨天早,她正和儿子一起吃着早餐,并准备出发去开始一天的导游工神作书吧,突然之间,看到自己家的窗户玻璃像波浪一样地翻滚了起来,同时听到一声巨响!
有一两秒种,他们都不能听见任何声音。
一阵惊骇的头脑空白之后,她12岁的儿子突然说:“外星人来了,他们在攻打我们。”
这句话立刻捣碎了刘小姐的神经。她对儿子呵斥了一声:“不要胡说!”
然后,她要儿子关门,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自己跑到了大街。
她看到混乱的人群在身边跑来跑去,但怪的是,混乱的人流当却也走着大量镇静自若的人。
有些人在狂奔,在呼叫,在寻找电话,在向陌生的人求救,有些人脸手流着鲜血,但也有许多人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地继续走他们的路,说他们的话。
一时间,刘小姐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突然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了。她这样茫然地呆立在爆炸过后的伦敦街头。
30分钟之后,她大致了解了情况:恐怖袭击!有人攻打了和平的伦敦,袭击了和平的伦敦居民!
爆炸声还在城各处此起彼伏地响起,恐怖袭击显然还在进行当,并没有结束!
当“恐怖袭击”这个词涌她的心头时,她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儿子!我的儿子!他现在单独一人!
于是,她拔腿转身向家里奔狂奔而去。
当她推开家门的时候,她惊呆了!
因为儿子踪影皆无!
他根本不在刚才坐着的餐桌旁。他也不在楼,他不在家里的任何房间里,他也不在家里的院子里!他哪里也不在了!他不见了!
刘小姐当时觉得自己要疯掉了。她歇斯底里地冲出家门,到处寻找儿子。
她在家附近的大街小巷盲目地奔走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在她快要失控尖叫起来,并且决定要去报警的时候,她撞到了一个人的身。
然后她听见儿子的声音说:“妈,你的样子看去好像刚被外星人劫持了。”
刘小姐一把抱住儿子,什么话也不能说了。她这样当街一把抱住了儿子,无声地哭了起来。
儿子在她的拥抱之下感到羞涩,并且有点呆若木鸡。
刘小姐说:“小祖宗!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儿子说:“我出去找你了啊。”
儿子说:“刚刚有邻居在说,外国人入侵了伦敦。我想起你出去了,我以为战争爆发了。所以我出去找你。我来到街,却发现大家都没事人一样,在继续前去班。”
他说:“没有外星人,也没有外国人,所以我想你也是去班了。”
(五)
那天,刘小姐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里,对我讲述了她所经历的。
然后,我们一起开车去了温莎堡,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午,我们在温莎的一家餐厅里吃饭的时候,周围竟然没有太多的人在谈论伦敦的事情。生活如常的平静。街头依然人来人往,产住宅区依然草坪青青,安静整齐。
刘小姐说:“你现在明白了吗?这是英国人。”
(六)
后来,我听说,刘小姐所在的公司里,有两个员工失去了他们的亲人。
其有一位儿子失去了母亲。
在大爆炸发生之前,他和母亲一如往常地道别过之后,各自去班了。
母亲还吩咐他,如果先回来的话,要记得把充电吸尘器的电插头拔下来,以免充电器发烫。
他头也没有回地说:“好的,妈妈。”
这段关于充电器的对话,是他们今生的最后一次对话。
那位儿子后来说:“假如我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和妈妈说话,我肯定不会对她这样说。”
他说:“我还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是多么爱她呢。”
他说:“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来得及对她说过,她是一位多好的妈妈,而我们全都非常爱她。”
另外一位妻子则失去了丈夫。
他们在前一天的晚刚刚因为家庭开支的问题发生过争吵,妻子主张卖掉一栋度假的小屋,其实一年也用不了几次的,而丈夫主张留着等待升值,过几年再用同样的价钱不可能买到同样的小屋了。他们为此争吵了2个小时,然后不欢而散地各自看一台电视,然后互相背对着对方进入睡眠,然后默不神作书吧声地起来洗漱,一起吃了早餐,然后各自出门去班。
他们连道别也没有说。他们永别之前在吵架。
当丈夫的死亡得到最终的确认之后,妻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然后,她唯一能说的话是:“我没有和他说再见,我早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和他说再见。”
她一直持续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她把这句话说了很多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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