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回天(十二)
童贯帐幕当中,一片狼籍。
童贯已经是老人了,又是中官出身,燕地这个天气,实在有些熬不得了。每天入寝,都要有美姬暖床。
照理来说,军中是严谨携姬妾自随的。但是到了童贯如此身份地位,还有谁来管他?以前童贯抚边之时,正是体魄壮健,要干出一番功名事业的时候,对自己要求得甚严,和士卒也勉强算是能同甘共苦。但是现在,功名心淡了,所念的就是一个郡王头衔,再加上保住现在的功名富贵,自然在这上面,就放松了下来。
童贯能带在身边暖床的姬妾,自然是一等一的人才。不过都是盈盈十四五岁,已经出落得比花娇艳,这个时候这一对姬妾,却都花容失色,匍匐在地瑟瑟抖连头也不敢抬,从上面望去,还可以看见她们洁白细腻的颈项。
可是现在帐中之人,还有谁有这个心思放在她们的身上!
军帐当中,只有沉默侍立的王禀,还有童贯。帐中器物给扔得乱七八糟,正是刚才童宣帅狂怒之下乱扔乱砸的后果。童贯暴怒,将外帐的仆役美童都惊醒了,同样在外帐和内帐之间的屏风处跪了一排。
童贯赤着一双脚,头也没梳,站在内帐茵毯之上气得浑身直抖,他拼命想镇静,却镇静不下来。内帐当中,两个加了香料的火炉正缓缓朝外倾吐着温热的氤氲之气。本来应该是满室皆春的感受,但是童贯此刻,只觉得浑身冰冷。
刘延庆竟然如此无能!竟然连后路都被抄断了!曹累战死,现在就三万多孤军被围困在高粱河北,萧干正在猛攻之中。天知道刘延庆这个饭桶还能支撑多久!
童贯毕竟是抚边垂二十年的大军统帅,虽然算不上十分高明,但是绝对也在水准之上。更不用说此次北渡高梁河的全军布置,都是他和刘延庆商议安排的。自然知道眼下局势到底有多恶劣。
老种小种他们的泾源秦凤熙河三军,给他们远远的割裂在了燕京东面。这三军早就离心,只怕最愿意干的事情就是坐观刘延庆失败。刘延庆环庆军被围,在刘延庆败得不可收拾之前,那比狐狸还要狡猾的种老头子绝对不会去应援的!
本来这场战事的主动权,自己想是牢牢抓在自己这一派系手中的。只要一切顺利,郡王之位,就是囊中之物了。可是现在一转眼间,所有主动权都已经失却!
如果克复燕京的功绩,落在了老种小种他们手中。那将是什么样一个后果?
............自己私心自用,想以刘延庆克复燕京。将北伐大军割裂成互相难以接应的两路。结果遭致环庆军丧败,丧师数万。
............最后还是被自己刻意排挤的老种小种他们来收拾局势,挽救环庆军残部,最后克复了燕京............
............老种小种背后站着的汴梁城中老公相一脉趁机煽风点火,弹章交织。以老种小种他们克复燕京的绝世功绩打底,想这场大功想疯了的官家自然就会倾向于他们多些了。
............只怕那个时候,汴梁城中,站在自己背后的那些盟友们,也要赶紧撇清关系,加入攻击他的行列当中,以求自保了罢?
............到时候不要说郡王了,他童贯,说不定就要到岭南烟瘴之地走一遭!
怒已经过了,现在就该想想,到底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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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禀是闯营而入,当时很是和守在外帐的童贯家奴口角了几句。王禀情急之下,是推开他们硬闯进来的。童贯被惊醒,也是老大的怒火,因为王禀是亲厚将领才勉强按捺住。当童贯得知这军情之后,又开始歇斯底里的作,王禀更是不敢插言,就在一旁恭谨侍立。
这个时候,看童贯缓缓安静下来了。他低声道:“宣帅,是不是召集宣抚制置使署的属官幕僚们,共同商议一下对策?或者是这里还有一万环庆军,俺抽一半出去,看能不能接应得刘太尉?”
童贯冷哼一声:“某管刘延庆死活!他如此无能,死在高粱河北才是正好!当初怎么瞎了眼睛,信重这么一个家伙!”
这当然只是气话,童贯和刘延庆已经是一条绳上蚂蚱,这关系可不是两句话就能撇清的。又骂了刘延庆两句之后,童贯总算是真正冷静下来了,他按着自己额角,低声道:“不能召集那些属官幕僚............其中汴梁那边塞了不知道多少人过来,某家自己心腹,却没有几个。现在某等局势如此之恶劣,这风声要放出去了,只怕很快就要传回汴梁,朝中那些名臣相公们,只怕马上就要寻思后路,对某落井下石!这消息,暂时不能让他们知道,让某先掩盖过去!”
他猛的抬头,对着王禀冷声吩咐:“正臣,你立刻传令,看紧回报军情之人,用亲卫环守某家大营,内外交通隔绝............明日出之时,就说某偶感风寒,要暂时歇息一下,那些汴梁子,也加倍抽调亲卫,将他们看紧了些,现在一人一骑,不得放过白沟河去!传令布置完毕,就立刻回到某这里来,再和你商议布置如何应对!”
王禀应一声就要大步走出去。童贯却喊住了他,一双老眼定定的看着王禀:“正臣,某手中使出的将帅多了,但是现在老种小种他们离心,刘延庆又是如此无能之辈。现在某家身边信重之人,也就你正臣而已............好生做,将来这西军,未必不是你的!”
童贯待王禀亲厚,自然是不用说的。但是此刻居然说出了将西军将来交给王禀的许诺。看来童贯表面是冷静下来了,可是心头还是焦躁到了极处。现在童贯局势已经恶劣到了这种地步,能应对过去就算不错了,老种小种他们,说不定以后就再也指挥不动,还说将西军交给王禀?
不过此时此刻王禀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抱拳深施一礼。就大步走出了帐幕之外,就听见背后传来童贯的怒吼:“都滚出去!不得某传唤,谁也不许进来!一个个都是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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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之间,王禀就已经在外面布置完毕。他是谨慎细密的性子,不然童贯也不会特意提拔到自己身边率领胜捷亲军。布置童贯交代的事情比他吩咐的还要周至了许多。专门抽调了一支军马,漏夜赶往白沟河渡口守住通路,短时间内,只许北渡不许南归。另外还抽调了军马向前迎去,如有军情回报,立刻护住送往童贯这里来,不得挨途中就扩散出去。
安顿完了,他就大步走回童贯帐中。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在童贯外帐,就看见一帮下人姬妾,瑟缩着在那里等候。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人敢阻拦他王禀了,倒是不少人向着王禀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此时此刻,王禀仍然礼数不减,在隔绝内帐外帐屏风之前低声禀报:“宣帅,都布置安排完了,不知宣帅还有什么吩咐?”
里面顿时传来童贯急切的声音:“这个时候还通传什么?正臣,快些进来!你和老夫,还分什么彼此?”
这话童贯就说得有点亏心了,这近几年来,他尊荣日盛,以前还能和将帅同乐。现在哪怕王禀如此亲厚的将帅要见他也要经历几道门的通传,王禀堂堂大将,受童贯手下奴仆的刁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的时候,王禀沉稳的绕过屏风,大步走进去。就看见童贯支着头呆呆的坐在榻上,眼光转动,若有所思,却仍然赤着一双脚,没有穿靴。
王禀看了一眼就深深施礼下去,童贯定定的看着他,低低的叹息一声:“正臣,早日让你接了刘延庆的位置就好了............你领环庆军,必然不会如他一般............瞧瞧某用的这些人。刘延庆无能,萧言这厮桀骜,赵良嗣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更不用说那帮汴梁子了,什么苦也吃不得,那位小蔡,现在在河间府都不敢动窝!只有你,还守在老头子身边啊............”
王禀低声道:“萧宣赞也是为大军掩护侧翼去了,要是女真兵马南下深入,这场战局更是了不得!”
童贯猛的作起来:“某用萧言,是让他取燕京的,不是让他去打女真的!只要他能为某家拿下燕京,高官他得做,富贵他得有!不是让他去打什么直娘贼的女真!”
童贯如此身份,久矣不说市井之语。现在却猛的爆了出来!他站起来在茵毯上快步走来走去,极力再度平息自己的情绪。他的头蓬散着,被帐中灯火一照,映在屏风上,仿佛就如山精树魅一般。
看着王禀不敢接口了,童贯转头定定的看着他,缓缓道:“不管萧言这厮了............先过了眼前这关罢............正臣,交代你一件要紧军务,你可能完成?”
王禀沉声回答:“宣帅但有钧命,俺只要有一口气在,拼死也要完成!”
童贯神色当中有点感动,走过来轻轻的拍了拍王禀的肩膀:“正臣,某没看错人啊............给你从某家扈卫军马当中抽三千精锐,昼夜兼程,直抵高梁河,看能不能将刘延庆接应出来............现在萧干主力正在猛攻环庆军营寨,只要肯战,环庆军四五天总是能支撑住的............高梁河上,更是随处可以偷渡............”
童贯沉吟一下,看着王禀,最后咬牙道:“环庆军如何,不用管了,只要能护着刘延庆退过高梁河就成!他还是大军统帅,高梁河南后路他坐镇着,只要断绝给老种小种他们的军资补给,老种小种的泾源秦凤熙河三军,就得乖乖的退回高梁河南!燕京既然某家拿不下来,就谁也不要到手!到时候大家都是一样,在官家面前打这场官司就是了!”
王禀已经目瞪口呆。
只要刘延庆退回来............
环庆军如何,不必管了............
只要刘延庆和童贯两人在高梁河南后路坐镇,的确能将泾源秦凤熙河三军的军资供应全部卡死,老种小种他们也只有再度渡河南归............
童贯和刘延庆现在再怎么不情愿,也是一体的了,保住刘延庆,也就是保住了童贯。要是刘延庆倒霉没于兵间,那么前线战事到底如何,就只能凭着老种他们这些一线将帅的一张嘴说了............
可是这放弃的是环庆军几万弟兄啊!大帅弃军先走,这场仗还怎么打?背着高梁河,没有退路,在高粱河北,燕京城下,又要添多少西军儿郎的冤魂?
这就是我们大宋的宣帅,这就是我们大宋的将军?
王禀并不知道的是,在前一个夜里,就在差不多这个时候,那位刘延庆刘太尉,和童宣帅已经心有灵犀,放弃了拼力死战,再向着他中军靠拢的环庆军儿郎,已经弃军先走!
童贯的内帐当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能听见雪花簌簌落在帐幕顶上的声音。童贯温和的目光落在王禀身上,渐渐转为凛厉。
王禀僵在那里,终于渐渐承受不住童贯的目光,缓缓垂下头去,他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高呼。
“集合大宋全部能战的野战精锐,北伐燕云,结果就是这么一个下场!愿意死战的将领士卒,或者战死,或者就将遭逢后方的风刀霜剑!而一军统帅,却是如此盘算。将来再有大敌南下之际,还有谁能战,还有谁敢战?这就要塌下来的天,到底由谁来挽回?”
这吼声凄厉到了极处,在王禀胸中盘旋回荡,似乎随时随地,都要将他的胸腔撕裂!
童贯的语调,已经变得森冷起来:“正臣,这桩差事,你到底做不做的到?”
王禀一咬牙,也罢也罢,就接那刘延庆退下来就是。自己留在河北,和环庆军一起,跟辽人拼个你死我活,也算对得起这些一起从陕西诸路出来的弟兄们!
他正准备回答,就听见帐外突然传来了骚动的声音,一个下人提心吊胆的在屏风外面说话:“宣帅............王将军的亲卫,护送着几个军情急递过来了,宣帅要不要一见?”
童贯猛的放开按在王禀肩膀上的手,转头朝着外面大呼:“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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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一会儿,就看见一名军情急递急匆匆的走进帐中,满身都是雪泥。雪泥之下,他身上甲胄衣衫,还有擦拭不干净的血迹。这人甚至王禀都认得,是刘延庆身边的一名亲将,是一个还没出五服的侄子。
一路疾驰,这家伙已经跑得乌眉皂眼的了,脸也冻得铁青,还被寒风吹裂了大大小小的口子。一进温暖如春的帐幕,整个人就有点象泡在热水里面冻坏的梨子。
他定眼看了一下满脸急切盯着他的童贯,猛的扑地跪下:“宣帅,俺总算能活着回来见到宣帅了!俺们无能,前面打败了哇宣帅!”
一边嚎啕,一边重重磕头。童贯却听不得他的嚎丧,大喝一声:“起来说话!刘延庆呢?现在在哪里?环庆军如何?”
那刘延庆的侄子却赖在地上,整个软了爬不起来,扬着脸悲悲切切的道:“......辽狗抄了俺们后路,接着又用大军扑击,一天一夜,就没个停息的时候。俺们中军大营前面七个营寨,都被辽狗踏破。太尉他老人家撑到最后,还是俺们架着他跑的,冒万死渡过了高梁河,现在重新在高梁河南立下营盘,搜拢后路残部,环庆军............完了啊!太尉无颜来见宣帅,只派小的来通禀军情文书,太尉说了,怎么也要守住高梁河南岸,让辽人不得渡河南下,为再度北伐守住这个桥头堡............太尉说了,只要宣帅能容他活命,他一定戴罪立功............”
刘延庆侄子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话,童贯却再也听不得了,怒吼一声:“刘延庆的军情文书呢?”
刘延庆的侄子顿时住口,从怀里翻出了军情文书,双手递上。从这军情文书就可看见刘延庆败得狼狈。不知道从哪里找的麻纸匆匆写就,也不封口,就送了过来。要不是这小子佩着银牌,谁知道他是传递要紧军情的!
王禀侍立在一侧,心中冰凉。
不用自己去接应,刘延庆已经弃军先逃了!什么辽军直扑中军大营,刘延庆不得以才被他们手下架着先逃。是刘延庆和童贯一样,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厉害。就抛弃了仍然在死战的环庆军逃走了!而他在高梁河南的全部任务,也不是收罗残部,试图稳住脚跟,而是想早点和童贯连成一气,想方设法的也要逼迫泾源秦凤熙河三军南退!
老种相公,你们会退么?你们会继续西进,和辽人死战一场,挽回俺们大宋西军的名声么?如果你们也退了,大宋西军这支大宋唯一仅存的野战精锐,就将失却支撑军心士气的全部骄傲!而大宋,就已经再也没有可战之师!
王禀心中起伏激荡,童贯在旁边却匆匆看完刘延庆的军情书报。今夜直到此时,童贯紧皱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下来,猛的大喊了一声:“好!”
他转向王禀,匆匆下令:“正臣,某还是按照原定行程,赶赴涿州坐镇,做为刘太尉后殿,收拢前军败部。你还是领三千人马,赶往刘太尉处,某有一份钧谕给你交给刘太尉,许他便宜行事。高梁河南一切人马,河北诸路转运使臣的民夫辎重,全部交给刘太尉调度,你们竭尽所能,也要接应泾源秦凤熙河三军退下来!但愿环庆军的死战,给他们这三军争取到了后撤的时间............但愿还能为大宋保住这支军马!辽人实在势大,某要拜请官家再度增援,三度北上,和辽人分一个你死我活!”
此时此刻,王禀也只有躬身领命。环庆军已经丢在高粱河北了,刘延庆自己跑回来了。他区区一个王正臣,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领命行事而已。
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帐中多耽搁下去,行礼领命完毕就大步走出大帐,去外面抽调军马随他北上。被帐中热气薰得有点头昏的他,一到帐外,被寒风一激,就觉得精神振奋了一些。
透过满天飞舞的雪花向北望去,宋军环庆军将士厮杀呐喊之声,似乎就越过这黑沉沉的夜空朝着这里迎面而来,在童贯帐幕之上盘旋凄厉呼喊,不肯散去。
但是那帐中宣帅,却听不见............
在王禀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萧言萧宣赞,你现在究竟在哪里?你已经赢得了好几场奇迹般的胜利,在此刻最需要奇迹的时候,你又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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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冲天而起,将气势恢宏的燕京雄城,映照得一片血也似的颜色。
燕京城正对丹凤门,通往燕京城四下的道路,在逼近城垣的地方,已经燃起了接地连天的大火,将所有道路,都彻底封死。城中百姓流民,哭喊嘈杂声,和毕毕剥剥的房屋建筑的燃烧爆裂声,错杂在一起,笼罩在整个燕京城头。
夺下丹凤门,涌进城中的宋军大队,被这火势所阻,向城中寸进不得。眼前的火势还越来越大,不住有人朝火场中抛掷助燃之物。宋军不得已,只能上了城墙,沿着城墙两侧展,再抢下几座城门,打通道路,难道辽人还能将燕京城整个一火焚之不成?
可是燕京城墙虽然素称宽阔,可以容两马并行。但是对于大军行动来说,还是狭窄到了极处,怎么也施展不开。辽人在纵火同时,同样也想到了城墙上的关键处。依托城墙,辽人将旁牌竖立得一层接着一层的,辽人弓手据在箭楼之上,拼命箭。辽人虽然守军不多,但是还是足够将城墙向两边扩展的通路堵得死死的。
宋军一次次的冲击过去,摧垮一层旁牌,却又有一层竖立。长矛和刺猬一般从旁牌空隙中不断攒刺。再加上如雨一般的羽箭泼射过来,宋军空自拥有数量优势,却怎么也无法突破过去,只能在燕京城头,据守丹凤门一块,和燕京城辽人守军苦苦僵持住!
每一刻都有宋辽双方战士惨叫着跌落城头,但是每一刻都有更多的辽人宋人涌上城头。宋军足有四五千之数,因为大火阻隔,还有一多半没能涌进燕京城中,现在就沿着城墙向两边展开,拼命的张弓朝着城头仰射,支援那些在城头肉搏的弟兄。
这支宋军,是郭药师常胜军的老底子。也是经历过多场战事的,虽然头上领军之人,在短短时间内就莫名其妙的换了一茬又一茬,说实在的士气不怎么高。但是在郭药师和赵良嗣的率领下,偷袭燕京得手,这个时候,也一个个都红了眼睛。
谁都知道,拿下燕京,是多大一场功绩,多大一场富贵!
大宋北伐之师阵容他们都看在眼中的,十几万装备精良的大军,几十万民夫支撑,堆积如山的粮草物资,都是为了这个燕京城。本来以为,他们这支常胜军最多打打下手,复燕大功,只怕难有半点分润到他们头上。
谁知道到最后阴差阳错,最先冲进燕京城,还抢下了一座城门的,是他们这支常胜军!
燕京城的空虚,用眼睛就能看得见。要不然辽人不会不惜放火阻敌。辽军主力,一定是和西军会战去了。只要在辽军主力回师之前,拿下燕京城,闭门而守,这燕京,就在手中了!辽军主力不要说和西军会战之后还能剩下多少,没有了燕京城这最后的根基,他们家人子弟都在城中,他们还有战斗的欲望么?
这场泼天也似的富贵功绩,就在眼前!
常胜军豁出了性命死战,一次冲击在辽人守军的旁牌阵上撞碎,丢下几十条性命伤号退下去。又一次冲击立刻就起,双方隔着支架的旁牌,互相用长矛乱捅。流矢羽箭在头顶四下飞射,到处都是一片噗噗的兵刃入肉声音闷响。鲜血恣肆的在燕京城头流淌,一会儿就凝结起来,让人在城头都难以站定脚步。不时有常胜军士卒抱着旁牌手一起摔落城头。宋军一波波的涌上来,虽然是用性命血肉开路,但是仍然在缓慢但是稳定的向着城头两边扩散!眼看不要多久,就能冲过火势阻断的范围,下了城墙,就是敞开的燕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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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药师带伤已经不算是轻了,身上箭创刀创,累累有七八处。赵良嗣是个文臣,再怎么热切,也不能上前厮杀,能亲身在兵间,已经算是他这个文臣胆子奇大了。
两人现在就守在丹阳门城门的箭楼之上,在窗口看着麾下宋军士卒翻翻滚滚,人头攒动的朝着城墙两翼厮杀前进。
郭药师燥得连袍子也披不住了,赤裸着半身,让几名亲卫在给他挑伤口箭头出来。赵良嗣就在他身边,为每一次常胜军扑上去捏着拳头跺脚高呼,又为每一次常胜军被辽人杀退下来,拼命拍着箭楼栏杆扶手。
扑通一声闷响,却是郭药师身上最后一个箭头被挑了出来,落在地上。疗伤过程当中,郭药师连哼也没哼一声。亲卫给他敷上金创药,又递上盔甲给他披上。赵良嗣看着郭药师举动,转头讶异道:“郭都管,怎么还要亲身上阵厮杀?你伤得可是不轻,还是保重一些罢............”
两人虽然是利益结合,但是同路偷袭燕京而来,都是将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面。怎么也有了几分同甘苦共患难的交情。而且眼看燕京城就差不多要到手了,赵良嗣也是心情大好。天性凉薄如他,居然也关切起郭药师的伤势起来了。
郭药师呵呵一笑:“却是不用俺上去厮杀了,绝世大功就在眼前,某麾下儿郎,谁不拼力向前?赵宣赞,不要一两个时辰,俺们就能杀进燕京城中了。郭某人抢城之时可以不惜命,眼见今后为大宋效力的日子还长着呢,此时却不得不爱惜一下贱躯了............赵宣赞可不得笑话俺!”
赵良嗣哈哈大笑,他身上自然也是甲胄完全,保护得好好的。现在心情大好之下,看什么都顺眼。
此时燕京城中火头已经是老大,黑烟顺风一阵阵飘来。可是在火光之后,还是能看见高大的天王寺。还有燕京城中高门大族的亭台楼阁。二十六坊街巷整齐济楚,雪花漫卷其上,竟然入眼如画。
这冲天而起的大火前后,迥然是两番景象。侧身其间,居然有一种不是身处在现实中的感觉。对于燕京城,郭药师和赵良嗣都是旧识,但是今日,仿佛却已经认不得了!
郭药师和赵良嗣,都定定的看着展现袒露在面前的燕京城,久久说不出话来。赵良嗣还伸出手去,似乎就要将这燕京城握在手中。
城墙两翼的喊杀声扶摇之上云霄,眼前火光惊心动魄,两人高居在这纷乱洪流中间的箭楼之上,却是相视一笑,笑意中满是志满意得。
幽燕之地,如许英雄在这一年中拼死而战,拿出全部智慧勇气。都围绕着这座燕京城,但是最后,这座城池,还是落在了你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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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的辽人守军,一直在苦苦支撑,却在红了眼睛的优势常胜军的扑击之下,节节后退。
周遭火势,割断了丹凤门通往燕京城的道路。哪怕就是隔断一处城门,这火势已经大得惊人,仿佛都将半个燕京城席卷其中。
要是给宋军抢下了他们正在死守的开阳门,还有西面最近的显西门,这大火燃烧的范围就无法割断宋军突入城内的通路了。
要是再放火的话,只怕真的要将整个燕京城都焚烧殆尽了!
不用看,只听声音,就知道大火笼罩之下的燕京城,已经成了地狱景象。有人被组织起来加大火头,但是却有更多的人在奔走哭喊,大火烧起的时候,不少居民住户,就给困在火中。侥幸得脱的,都在朝着燕京城还算安全的北面狂奔。燕京城中,简直没有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在北城秩序又再度失控。除了被抢下的丹凤门,其他燕京城门都紧紧锁着。狂乱的人潮想要逃出城去,但是在其他几处城门不多的守军就毫不犹豫的用羽箭射杀,再也不管涌向城门想逃难而出的人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前进不能后退不得,人潮在北城挤成一团,哭喊声震天,交相践踏。不知道多少高门大族,金枝玉叶,就这样被碾做尘泥。
谁也不知道,如此的燕京,能支撑到什么时候,能不能等到萧干主力的归来!
开阳门所在的城墙一段,宋军又一次猛扑而上,这次宋军组织了一下,以旁牌结阵,缓缓推进而前。旁牌掩护着宋军长矛手。双方狠狠撞在一处,长矛在两军当中交相攒刺。这种情况下,个人勇力毫无用处。只是单纯的拼着人命而已。常胜军人多,辽人守军人少,所以支撑不住,就是这么简单。
这次宋军看来是已经下了破釜沉舟之心,不管伤损多少,仍然在如墙而进。惨叫声不断响起,人跟下饺子一样纷纷从城墙上落下。坚持到现在的辽人守军终于支撑不住。前面的旁牌手丢了旁牌就朝后挤,就给双方攒刺的长矛钉在中间。失却了旁牌掩护的辽人长矛手顿时就伤亡惨重,纷纷弃矛而退。在开阳门箭楼之上那些张弓而射的辽人弓手,这个时候也再也撑不住,弃弓就朝箭楼下跳,想赶紧离开这修罗场一般的城墙。
在辽人士卒口中,到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声音:“城破了,城破了!”
辽军溃卒,顺着马道挤挤挨挨的就朝城下跑。前头突然又传来惨叫的声音,辽军溃卒脚步一顿,就看见前面几名溃卒中箭倒下。在马道之下,正迎上一队人马,服色杂乱,手中什么兵刃都有,其间有散处城中的军卒,有契丹的勋戚子弟,有高门大户的家奴,聚集成杂乱的队伍。有眼睛快的,还在里面认出了不少契丹奚人的贵族!这些世代传家的契丹奚人贵戚,不少还有王爷封号。这个时候已经是毫无权势了,无非在家安享富贵而已。但是现在,他们都紧紧的跟在一个人的身后,那人身躯高大结实,眼神凌厉如电,似乎都能喷溅出火星来,正是被萧干软禁的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已经披上了一身甲胄,搏战当中不大派得上用场的佩剑也丢掉了。手中操持着一柄长矛。冷冷的看着这些从马道涌下的溃卒。在他身后,是一排强弓,其中一名弓手,头都花白了,身上披着一身古旧已极的铁甲,不知道是那位从辽初就传下来的契丹王爷。
刚才就是他们,射杀了退在最前面的辽人败军!
耶律大石持矛大步从这些僵在这里的辽人败军中间挤了过去,在他身后,这服色混杂的人马也跟着他涌上城墙。耶律大石一边走,一边仰天大喊,语调激越,仿佛整个燕京城都听得见!
“某大石林牙在此!只要大辽,还有一个男儿在,这大辽,就不会亡!跟着我,将宋人杀回去!终有一日,再兴俺们大辽!”
先是一个,然后是两三个,最后就是全部而动,所有溃退下来的辽军士卒,再度追随着耶律大石脚步杀回了城墙之上。
而在城下,又有人在更广大的范围上堆起了引火杂物,转瞬之间就已经点燃,风助火势,不用多时就已经燃得老高。这次火头范围更广,几乎将燕京南面完全淹没在火焰当中,黑烟烛天,比之前更浓密上十倍。从开阳门到丹凤门再到显西门,完全被火焰割断在外。耶律大石以降,被他聚集起来上城死战的辽军,也同样被完全隔断了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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