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补天裂 第五章 大婚(五)
辽东边塞之地,虽值三月之中,仍是冰封雪飘景象。这是数十年来未曾有的寒冷气候。每当王朝末日,总和天候不利暗合。真实历史上,女真军南下,黄河也早早封冻,结果南岸宋军一夜散尽。
在萧言那个时代,自然知道是气候曲线变化。而在这个时代,多少就会被视为一个时代的末世气象。
雪原之中,极目尽出,可见一道雪垒,蜿蜒曲折,直向天尽,这却是燕长城废墟所在。由檀州至此,已经向北深入三四百里。
雪原中,一队人马迤逦而行,人马都喷着长长的白气,在及膝深的雪粉中艰难跋涉。等终于看到这燕长城废墟,马上骑士,忍不住都出了一声欢呼。
这正是向北巡哨的尽头。
前面骑士,纷纷回头,看着亲自带领他们此次北巡之人。这些骑士外面都裹着厚厚的羊毛披风,针线活细致,内里衬着丝绸。正是大宋河北西路出名工坊制作出来的军中所用衣物。披风内的甲胄,为了长途出巡轻便而言,只是一层锁甲,锁环小而相扣紧密,正是前辽残留的匠户精心打造而成。
每名骑士都或高大雄健,或轻锐敏捷,身上自有一种久经战阵的煞气在。每人胯下坐骑都是雄骏的辽东良马,备马也是这等水准。除了备马之外,甚而还有一匹驮马!
在备马驮马之上,驮着临阵所披甲胄的甲包,马鞍侧有步弓有骑弓,挂着七八个撒袋,撒袋中满满都是都是精钢箭簇的利箭。各色长短兵刃更是挂了四五件还多。除了这些战具之外,还有帐幕雨布干粮烈酒油脂伤药等林林总总的物资。简直是武装配备到了牙齿。
如此战士,如此装备,就是前辽最为精锐的远拦子军,都要瞠乎其后。
这支出巡军马,正是萧言在燕地檀州经营的私兵。大辽帝国财赋人口菁华,十成有六成是集中在燕地,云内诸州比之都差了不少。一个帝国在几年间飞速崩塌,谁要吃着了这些遗产,实力都会暴涨。在真实历史上,经过宋军伐燕连番血战,女真又洗劫式的蹂躏扫荡一场,最后将破破烂烂人口匮乏的燕地丢给了郭药师的常胜军。郭药师在短短一两年内,麾下实力就扩张到了号称十万以上的大军,而且装备甚完,战力至少比当面宋军要强。
在有萧言的这个时空,宋军伐燕照常打,打完思家的西军很快班师,女真未曾大举深入,郭药师又早早覆亡。整个大辽燕地的遗产基本上都被萧言给吃下来了。再加上萧言在汴梁长袖善舞大举敛财,源源不断的接济财物装备,神武常胜军扩大之后也不断的送来领军骨干。这檀州军马就算是余江余裤裆是个谨慎守成之人,实力也扩张得异常迅捷。
就算是萧言出兵云内,檀州方面以汤怀领军,选送了千余精锐。现在整个檀州方面的实力,也扩张到了余江直领兵马足有五千精骑,燕地依附豪强随时再可以拉起上万的军马辅助。
真要是萧言不要面对那么多麻烦事情,能腾出手来,再选调一批心腹嫡系为骨干加强,好好在燕地整练个两三年,拉出三四万精兵也只是等闲事耳。
可是留给萧言的时间永远是那么紧迫,留给萧言展布的余地永远是那些狭小,而萧言面对的敌人,从内到外,处处皆是,还都是那样的强大。
汤怀去后,余江坐镇檀州。萧言给他的命令就是一边扩张实力,一边紧紧盯着当面女真东路军宗望集团的动静。为了控制檀州,萧言的手段一则是将粮食供应紧紧的掌握在手中,二则就是哪怕最艰难的蛰伏时期,也从来没有断过选调嫡系心腹逐次充实到檀州方面,而檀州精锐,也不断的抽调到河东神武常胜军中。加之余江不是那种有雄心壮志的枭雄人物,檀州方面到现在萧言仍然把控得稳稳的,而余江对盯住女真宗望军动静的重视程度甚而还放在扩军之上,奉行唯谨。像这种北巡哨探精骑,这一两年来救从来未曾断过。
而女真东路军集团,这两年来一则是忙于捧吴乞买稳定君权,二则是要稳固打下来的偌大地盘,东路军更有化渤海入女真的大动作。这一两年来,可称得上安安静静,就是女真哨骑,都难得一见。而檀州派出的这些巡骑哨探,也就向北越走越远。
这一趟出来数百里路,纵然马上骑士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也未免有些疲了,到了地头,纷纷回望领队之人。就怕这军将性子上来,再向北巡哨个百余里路,大家就有得苦头吃了。
要知道现在檀州已经是一个相当富庶繁华的所在,纵然比起大宋还是鄙陋不堪,但是在经历了血火洗劫之后的燕地,已然不啻于天堂。每日都有宋人商队而来,或者卖粮,或者收马,辽东皮货人参北珠也是抢手货。原来一片废墟的檀州州治治所,已经聚拢了数万人口,集市也都开了起来,甚而连瓦子都恢复了。如此远哨回去,牢不可破有银牌之赏,折钱就是十余贯文。还有半月假期,到酒肆里烫上一坛热酒,瓦子里面搂着个说不定是契丹贵家出身的小娘,岂不比在这里嚼冰卧雪强?
这数十名骑士,来历各异。除了契丹人和奚人不收之外,什么原来郭药师部下,当地豪强子弟,前辽汉军散兵,甚而还有被打散了流落燕地的河北敢战士,零零总总,什么都有。百战余生又是能为尖哨远探的精锐,多有桀骜不驯之人。换一个寻常点的军将还真压不住他们,可新来的这位军将,来头颇大,就是这些野惯了的远哨尖探都不敢炸翅,只能眼巴巴的回顾于他,就盼这位将爷心情好慈悲。
他们所望着的军将,体貌也没什么出奇的,不比这些精锐骑士强悍到哪里去。戴着一顶已然旧了的貂帽,寒风扑面而来,风力如此之劲,带得沉重的貂尾装饰在空中飞舞。
在那貂尾之上,犹有变成了黑色的陈旧血痕。
这是那个平燕萧言的亲卫貂帽都出身之人!就是那个几乎是独力引一军在燕地纵横决荡,杀了萧干耶律大石这残辽双壁,阵斩了女真小王子完颜设合马,打下燕京,几十万复辽军为他数日就摧垮的平燕萧言!
这些哨探在檀州军中已久,已然知道这在燕地已经是屈一指实力派,但传檄令各处豪强都要凛遵的檀州军,不过是那平燕萧言留下一点人马随手就经营了出来,现在还在牢牢掌控。也是萧言这点布置,才维持着燕地粗安,才震慑得可怕的女真大军不敢轻易南下。哪怕远在汴梁,也是燕地中人的保护神!
更不用说听闻这平燕萧言在大宋近来也位高权重,隐约有流言说是封了王了。面对女真,单靠檀州这个局面,军心还谈不上稳固,无非抱团求活而已。可萧言大宋封王的消息一旦传来,就截然不同。大家只要紧紧追随萧言,将来名正言顺的就是大宋官军。有大宋为依靠,说不定还能到汴梁走一遭,比起在燕地挣扎求活,那是强到了天上去!真的能北据女真,将燕地变为大宋稳固疆土,大家至少能在燕地置下一份家业,再娶妻生子传诸子孙,对比几年前天崩地陷般的血海地狱,简直就是恍若隔世!
这平燕萧言身边亲卫出而领军,哪怕他才到檀州没有多久,只要他有号令,大家就是把命豁上,也只能去了。
对于这些国破家亡之人,萧言就是给了他们容身之所之人,也是给了他们一个卖命以博富贵希望之人。经历了乱世,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主君,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领军的那名貂帽都亲卫,眯着眼睛再寒风里面向北打量了许久,才开口道:“往常北巡,都是这般安静么?”
诸名骑士对望,还是一名三十许面貌忠厚,身形粗壮的汉子策马凑近,摇头道:“就是数月前,也是总能遇见女真哨骑。有时候他们人多,俺们避让。有时候俺们人多,他们避让。如果避不开了,互相对冲,各自丢下几条人命也是常有的事情。反正不论俺们还是女真鞑子,都不能让对手轻易深入............不过这几个月来,听别的巡哨队伍也说,女真鞑子竟似不见了踪迹,俺们军堡都向北推了百十里地。”
这汉子是辽东汉军出身,一家人在女真鞑子手里死了个干干净净。自入檀州军来,凡是出巡哨探,没一次不是抢着来的。手里也有了两条女真鞑子的性命。斩就是军功,转眼间已经在檀州军中为都头的差遣,只要萧言能腾出手来正式铨叙一下,少不得就是一个大宋的小武官。瞧着这点希望,这汉子当差就更加勤谨了。此次北巡,就为这名貂帽都亲卫出身的军将之副手,奉命唯谨,极是得力。
这军将又是习惯性的摇摇头,觉得有些不对。
他们这批,约有三十余人,在二月二宫变之后才选送往檀州军来。临行前萧言一个个亲自会面,交代了到此间该如何行事。
而且这军将还是从河东神武常胜军中抽出来的,此前在雁门大营参与过转运云内流民,逼迫河东缘边郡县的行动。因为表现出色,才被将军籍先转入貂帽都过渡,镀上这一层燕王心腹嫡系的金之后,再调往檀州军。
河东和汴梁情势,这军将都知晓一些。河东方面主力,已经被女真军马牵扯,汴梁中多是新军,骨干不足。而女真大军很有南下之势,就是不在当前,也就是年内的事情。燕王不管是不是要亲征河东,实力都需要补充,而檀州方面,就是现在最能抽调得出精锐的所在了。
他们这几十人作为最新一批到来的骨干,既要进一步加强对檀州军的掌控,随时等候萧言召唤。更要摸清楚女真东路军的动向。单单是应付宗翰一路,对燕王而言,都是一件吃力的事情,更不用说燕王在朝中朝外,满目皆敌!要是女真东路军宗望部更有随之南下之势,燕王面临的局势之劣,大宋面临的局势之劣,就是他这般位置不高的军将,想及都未免有些心惊胆战。
在这个燕王需要集中全部力量以应对眼前危局之际,燕地方向,绝对不能有什么意外!
正因为这个原因,在汴梁召集檀州军的命令一时未曾传来之际,这批抽调而来的亲卫,纷纷率领各支哨探队伍,向北深入巡哨。檀州军中精锐战士好马,一时都为之抽调一空。可如此大规模的威力搜索,至少在他这一路,都未曾现任何女真军调动的踪迹。
看来近几个月来,女真东路军大规模的收缩,是实打实的事情了。
这个结果,让这个军将也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担心好,只是老卒的嗅觉,让他觉得有些不对经。
军将越想越深,情不自禁就喃喃自语:“西路女真鞑子,深冬就翻山越岭深入云内,没道理东路女真鞑子这般老实啊............”
这次轮到他副手摇头了:“将主,西路女真鞑子占的什么地方?西北招讨司,倒塌岭招讨司,一帮骚鞑子的地方。除了羊马,再找不着什么值钱器物。就一个西京大同府左近有点模样,可没了云内诸州支应也就少了一大半热闹。西路的女真鞑子,在这般苦地方,还不想着早点将云内拿到手,好好享受一番?东路女真鞑子,占着中京上京,契丹权贵那么多的地方,就是比不及燕地,也够他们享用了。谁鸟耐烦这个天气南下厮杀?女真鞑子也只是个人,不是甚鸟牲口............依着俺的想见,东路女真鞑子要动,总得等到秋高马肥才好大举南下,那才是要命的时节............”
说到此处,这粗壮汉子面上阴云密布,似乎就想到了在女真鞑子兵锋下全家死绝,自己侥幸逃生的遭遇。一时间牙齿都咬出了声响。
那军将沉吟着点点头,又问了句:“你是和女真鞑子见过仗的,要是东路女真鞑子想全军而南,这个天候,需要多少时日?”
副手脸色仍然阴沉着,皱眉仔细寻思了一阵:“这个天候?只怕是难。现今动员大军,东路女真鞑子怕不有五六万?加上辅军生口还要翻几番。现今鞑子家当也重了,召集分屯军马怕不要一两个月时日。那时候天气也暖了,道路翻浆,走得加倍艰难些。想挨到檀州,从现在算起,没三四月不成............而且放着俺们是死人不成?契丹那些贵人护步达岗一败,见着女真鞑子就丢了魂。俺们可是神武常胜军,杀过多少女真鞑子,有这些军马,后面再有援应,在燕地和女真鞑子拼一场,又直什么?”
现在这副手就已经夸称自家是神武常胜军了,倒是说得一点都不脸红。檀州经营两年,中枢控扼精骑,各处豪强依附。最主要背靠着大宋。这支萧言在燕地经营起来的军马,还真不惧和女真鞑子狠狠打上一场。因为萧言的存在,大宋还没倒了架子,燕地汉人,还没有对大宋那般失望轻蔑!
这副手说得甚有条理,而且明显自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提起女真鞑子也没什么惧意。这军将忍不住又高看了他一眼,朝他咧嘴笑笑,点头示意他说得不错。
这一笑却是壮起了副手的胆子,左右回顾一眼。见麾下骑士都在马上蜷着避风,都是老卒,知道这冰天雪地远途哨探需要节省体力精力。两个军将在这儿立马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早就没了兴趣,没人想过来凑个热闹。
副手凑得更近了一些,低声道:“将主,俺出巡的时候,在瓦子里面听闻了。那位萧爷爷在大宋当了大王,位高权重得了不得。俺们这支不尴不尬的军马,也快要真的变成大宋官军了吧?总说大宋繁华,俺还未曾见着,死了也闭不了眼睛............俺先祖还是当年韩假父在高粱河俘虏过来的,正根的大宋官军。没奈何才做了契丹狗子头下人,传到如今......”
副手声音嘶哑了些,继续说道:“............女真鞑子打来,契丹狗子跑个干净,俺一家死个精光,给契丹狗子卖命百年,就这么个下场............总算抢出点骨殖。俺一路逃命一路随身带着,这儿不是俺们的家。要是能改成大宋官军,俺就告个假,去找找俺们家大宋的祖坟还在不在,将骨殖葬回去,也算是有个交代。以后萧爷爷一声号令,俺不豁出性命厮杀便是狗养的!死了也便罢了,要是能博点军功,萧爷爷恩典给个出身,俺也在大宋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下去,总算就是对得起祖宗了............俺家世世代代,给萧爷爷卖命!将主,俺是实诚人,也不用哄俺,是不是有这么回事,一句话就成!”
檀州军心可用啊............
那军将心里就这么句话。只因为俺们背后靠着大宋,靠着燕王!
此时军将,心中只有自豪。却不知道在真实历史上,花样作死的赵宋,将燕云汉民人心丢了个精光。女真南下,动用燕地汉民随军不少,尤以第二次围开封为最。这些高高在上之人造的孽,就要萧言和他聚拢的一批汉家男儿,万分艰难的一点点去挽回!
看着副手殷切的目光,这军将缓缓点了点头:“燕王如何会对不住为他效力的好儿郎?放心,转为大宋官军的日子不远了。异日归宋,要寻祖坟,俺也帮你。”
他们这批人来,就是为了进一步更好的掌控檀州军,要将这支力量动用上。以萧言对待麾下儿郎的作为,改为大宋官军,只不过小事耳。稍稍透露一二,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副手却为这一句话兴奋得红了眼睛,猛力一拍胸脯,恨不得眼前就是女真鞑子,取几个人头回来,献于燕王马前!
他大声道:“将主,你说还要往北多少里?就是一直冲到宗翰那狗鞑子面前,俺们也紧紧跟着!”
他一声话语,惊动了周遭骑士,纷纷看了过来,还以为他有点失心疯了。
那貂帽都出身军将却是一笑:“向南回头罢!到了檀州,俺请大家吃酒!”
哨探至此,也已经差不多了。现在要紧的就是赶紧收拢兵力,等候燕王所召,不要误了燕王大事。看来东路女真鞑子,真要南下,怎么也要到秋高马肥时节了。不知道这样的消息,能不能帮到燕王?
这一个号令,才激起了热切的欢呼之声,声震雪原。一众骑士迫不及待的掉头就朝回走,那副将犹自嘟嘟囔囔的有点不愿意。过不了一会儿又神神秘秘的在队伍当中前前后后的奔走,扯着一个人就嘀嘀咕咕的说上一阵。那军将看在眼里,不过一笑作罢。
副手传递的消息,却在回程队伍当中激起了一阵又一阵小小的欢呼。每个檀州军骑士仿佛又多了十分精神,当真是人如龙马如虎。只要将主一声号令,跑得飞快,就是面前一座山,也直娘贼的撞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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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垒废墟之北,一林木稀疏的土丘之上,十余名浑身皮裘的女真骑士,正隐在林木之侧,冷冷的打量着这支调头北返的檀州军哨骑。
这支哨骑,装备之精,战士之强,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饶是这些女真骑士都是精锐,也不得不承认。这支盘踞檀州,南人经营出来的军马,当真是一个劲敌。
在土丘北面山坳之中,更有数百骑女真甲士,正静默无声的等候。天时虽寒,这些女真甲士人马立于雪中,却无一丝声响。
这支檀州军马再向北深入,他们就要杀出,尽力将其扫灭,力争不让一骑脱出。而在这条线上,从东到西,撒出来张开绝不容穿过警戒幕的女真谋克,只怕都有五六十个了!
眼见着那支人马在雪原中变成一串小小的黑点,不时还有欢呼之声顺风隐隐约约的传来。带队女真谋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转头对土丘之下山坳中的女真骑士们下令:“下马解甲罢,打起精神来,俺们还要值守半月才有野麻谋克来换。宗望号令,决不能让南人军马越过此间一步,要是这半月出了事。宗望要俺脑袋,俺要你们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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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燕地,军马或者纵横驰奔,或者隐秘行动。上千里范围内,多少女真勇士,汉家儿郎,正在各尽智慧勇力,准备着一场空前的厮杀。
纵然两方是生死大敌,这一场厮杀,也总还是雄烈的。
可在汴梁,暗流涌动得却是阴柔绵密,但凶险之处,绝不下于这以万为单位的大军对撞!
在萧言大婚之日前一天,禁中拱辰门前,一名内宦带着十余名掖庭小监,正匆匆而入。拱辰门外值守班直,远远的就看见了他们。
那名内宦,班直们都识得。原来赵楷潜邸中的内侍。叫做何知文的。原来这等潜邸内侍,一旦随主上入延福宫,从此就是了不得的人物。仁庙之后宦权日重,到梁师成童贯则为巅峰,这何知文本来也应该有这个前途。奈何现今赵楷是个傀儡,接位之后,郊祭改元都一直被压着。身边密布全是萧言掌握的班直,还有张显这个贴身大典狱长在。就是蔡京他们这些文臣士大夫,也明显没有将赵楷太当一回事。
何知文虽然恭慕前贤,现今却是形势比人强。哪怕身为有头有脸的内宦,身上还挂着摇郡团练使的高衔,看着不过一个小使臣的拱辰门外领班值守的小军官,也只得微笑点头示意。
小军官恭谨的朝着何知文一礼,但身形却毫不客气挡在一干人面前:“大铛何来?”
何知文回示意一下:“官家气闷,欲描丹青以遣。潜邸时用惯了州桥边垂金铺的纸,禁中好纸尽有,却独乏垂金铺纸。晕染得总不如法式,所以便遣某家走一遭,前些时日宫变,垂金铺东家胆小,现在还歇业。说不得某家只能寻到他城外庄子中,总算完了官家差遣......眼看天时不早了,某家还要尽速复命。差遣在身,异日再相请都头。”
这番话何知文已然说得是委曲求全,老大的辛酸。就是在潜邸中为内侍的时候,何知文也没正眼瞧过这等武夫。三大王为大宋圣人,自家等人反倒越活越回去了。这个官家之位,到底有何当头!
何知文如此客气,小武官却还未曾让开。目光一扫那些垂的掖庭小监,果然都抱着一刀刀一令令的纸,怕不是把垂金铺都搬空了。天时尚有点寒,过午还起了风。人人戴着纱罩璞头,又垂着头,不大看得清面目。
小武官又朝何知文一礼:“职责在身,不敢当大铛的酒。这些掖庭小监,还请大铛稍候,俺查点一下。耽搁了大铛差遣,实在是罪过万分,还请大铛见谅。”
何知文终于变了脸色,站定仰起脸,冷冷道:“汴梁中人,终未死绝。便如此折辱官家么?请张殿前来!烦请传话燕王,便让太上还于禁中便是,某奉三大王,就是编管到沙门岛,也死而无怨!但请张殿前来说一声!禁中周围,全是你等之辈,苍蝇蚂蚁都不得擅入。燕王又掌着几万兵围着汴梁,还惧着一个三大王作甚?难道某等还能夹带兵刃入禁中,官家自家作乱不成?”
这话便是说得诛心异常了,谁也没想到,何知文这个时候撒起泼来。看来这些时日,的确憋得很了。
几名班直顿时上来作好作歹,这事情要是闹到张显那里,张显说什么也要给何知文一个面子。要知道马上萧言尚茂德帝姬,还要赵楷表演君臣和谐呢。真闹得不可开交,还不是这些班直倒霉。
几个人顿时将被喷得面红耳赤的那小武官拉开,又朝何知文赔了礼,恭请大铛入内。何知文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一般,仰着脸就直入禁中,看也不看这些班直一眼。那些掖庭小监受了惊吓,也快步跟着,没人敢稍稍逗留耽搁。
一入禁中,延福宫的范围之内,就不是这些班直能涉足的了。萧言就是再为跋扈,此刻也不敢做到凌迫禁中的这一步。
等转过一个弯,拱辰门外那些班直看不见了。何知文才挥手遣开那些掖庭小监,让他们将垂金铺纸入库收藏,只留一名空着手的内侍,跟着他直入延福宫赵楷寝殿方向。
再走远一些,何知文才转头过来,阴沉着脸道:“第八先生,官家际遇,你总明白了罢。若是能对官家有所助益,诛除这操莽之辈。纵然是使相地位,又何足道哉?”
那一直垂的内侍终于抬起头来,瘦瘦的一张刮骨晦气脸,倒掉八字眉,三角眼中精光四射。虽然刮掉了胡子,但岂不正是汴梁宫变前后,惊鸿一现的第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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