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到那遥远的天边(十)
光速前进的雷电。
高超音速俯冲而下的机体。
相向而行的两者几乎是在雷电爆的瞬间便碰撞在了一起,同一时间,强电流贯穿了银色机体与其释放的风暴。
视野涂成白色的那一刻,观战的人们一起欢呼起来,满堂喝彩几乎盖过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赢了。
人们对此笃信不疑。
“沙拉曼达II”是以特定波长的电磁信号来控制流体金属,通过超高速高精度演算,将由一个个纳米机械组成的流体金属运用到极致。
可反过来,当遭遇超高强度的雷击时,遭受强电场干扰的纳米机械会失控、解体。
这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被充分证明了。
如今再次在近距离遭遇雷击,“沙拉曼达II”除了重演之前惨败的经历,没有第二种选择。
强烈的闪光将午夜化为白昼,震耳欲聋的爆音激荡大气。
仿佛要杀掉一切的流体金属弹幕和凶刃在白色闪光中化为飞沫,被它们自己制造出来的狂风吹散。
此前不可一世的死神在雷光中扭曲、僵直,连像样的挣扎都来不及做出,便化作了四散的火焰。
各种感应术式都呈现出“沙拉曼达II”消逝的迹象,“夜莺”却感到不对劲。
未免也太容易了。
没有马赛和脑量子感应单元的辅助,“沙拉曼达II”如今的战斗力连之前的一半都不到,用不了魔法术式,也不能用感应单元进行全方位立体攻击和防御,没了炮弹的电磁炮更是只能充当摆设。或许没了搭乘员这个累赘,机动力方面会有显著提高,但并不足以抵消失去的那些能力。
用通俗一点的比喻,那就是如今的“沙拉曼达II”就是一台跑得很快的脆皮近战机,对能量攻击,特别是雷击之类的强电场攻击毫无防御能力。
以那台人工智能的狡猾,不应该不清楚这一点,哪怕它不曾预料到在干扰粒子密布的情况下对手依然能放出如此规模的雷击,它也不该毫无防备的就这么一头冲下来。
这种过于直接粗暴的招数,实在无法与此前苦战中让她们吃足苦头的的机体联系到一起。
——莫非。
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柱扎进脑髓,全身汗毛倒竖。
“后退!!”
在战场培养出的直觉凌驾理性的判断,在叫喊之前的零点几秒便察觉到扑面而来的杀气,驱动身体纵身后跃。
下一瞬,犹如激光般的银线掠过眼前,超音速落下的流体擦过肩部装甲的一角,犹如滚烫的餐刀切割黄油一般切下小小的边角。
来不及咽下唾沫,视野的一隅亮起红色光芒。
那是“沙拉曼达II”的复合传感器单元,复合摄像头的红光一闪一闪,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嘲笑,未等“夜莺”反应过来,钢铁之蜂的轮廓摇曳起来,没多久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光学迷彩。
这是I型的标准配置,II型上则是选择配置,毕竟II型以高速空战为主,运用到这项机能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很容易让人误认为没有安装。
如今正是要为先入为主的观念支付代价的时候。
“快开火!这家伙就在我面前!!”
“可,可是!”
共享感官让“知更鸟”在第一时间就获得了敌机的位置情报,就在“夜莺”出指示的那一刻,她已经将霰弹枪和大口径机枪对准了敌机预测路线上的位置。
然而她却无法扣下扳机。
视野的一隅,银色光芒浮现,巨蜂在九点钟方向约五十公尺处现身,正摆出突击的架势朝她冲过来。
“怎么可能”的惨叫还未来得及浮上意识表层,银色身影已经消失,下一瞬流体金属制成的断头台对准女孩的脖颈落下,千钧一之际,“夜莺”果断开火,12.7㎜机枪弹以毫厘之差掠过“知更鸟”的颈侧,将断头台打成碎末。还未等她们重整态势,对重新藏匿身形的“沙拉曼达II”展开弹幕射击,感应术式再次在其它方向现了敌机的身影。
这太过异常。
就算那架机体本来就是超常的产物,也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到底是——
“怎么回事?!”
德蒙斯特望着画面上一再消失又出现的敌机,微微颤抖的嘴唇漏出呢喃。
是没了搭乘员,机动性得到飞跃性提升?
不可能,先不提那种超高速移动必然会引音爆和冲击波等现象,这些现象会指出其移动路线和轨迹,等于自行废弃光学迷彩机能。只是少了一个搭乘员,所能提升的速度和机动力依旧有其极限,不可能不留任何痕迹的做出瞬间移动般的动作。
那么是复数的敌机趁着刚才的混乱潜入基地,展开协同作战?
还是不可能,虽然共和国的防空监视系统对拥有完备隐形措施的机体等同于摆设,但如今帝国已经决定将共和国纳入自己设计好的新秩序里,怎么可能破坏自己的布局。
各种疑问、假设接连浮现又马上被推翻,就在头疼欲裂之际,德蒙斯特的视线突然定格在画面里的银色机体上。
“那是诱饵!”
德蒙斯特拍案而起,抓起麦克风大吼起来。
“姑娘们,那是用流体金属拟态出来的分身!只有攻击你们的是本体,其它都是个空壳子!”
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人们不可能像平常一样仔细分辨、区别周遭的环境及事物,特别是高强度战斗当中,神经高度紧张的士兵看见身边晃过一个黑影的第一反应就是枪口对准黑影,紧扣扳机不松手。
“沙拉曼达II”正是利用这一点,增殖分离出一部分流体金属拟态成自己的样子,从而达成战术目标。
“通过交错解除本体的光学迷彩和让散落在地面的流体金属突然拟态成型,形成同一机体高速移动的错觉,诱导敌军陷入混乱,本体伺机下手。”
以战术来说,并不是多么高明的伎俩,这和交替使用电子诱饵和隐形机来突破敌军防空圈其实是一个道理。可这种粗糙的战术配合光学迷彩及高机动力,展现出的威力却足以让人胆寒。
故意同时暴露诱饵与本体的反应,又或是交替出现,迫使对手分散注意力和火力,且因为本体与诱饵的反应混杂使得更难预测机体的移动路线。
实际上就算预测出来了,以对方的机动性也很难对其进行狙击。
——真是个让人火大的家伙。
咬紧嘴唇,“夜莺”在心里怒骂着。
怒火指向敌机,也指向疏忽大意的自己。
利用流体金属制造分身来诱导对手——这一招在和敌机的第一次交手时就已经见识过了,连续两次被同一招引诱上当,这样的自己是何等丢人现眼。
更让她感到愤怒和不甘的,是“沙拉曼达II”的适应进化能力。
连续两次,它都是因为不可抗的外力介入才落败。若不是如此,“夜莺”已经死了很久了。
如今尽管陷入暴走状态,“沙拉曼达II”的实力却比以前更为强大,在战术的选择搭配上更是展现出高度的灵活性。
以战场价值而言,如今的“沙拉曼达II”已经凌驾于任何一支由百战老兵组成的精锐部队。今后即使不是一骑当千的精锐特殊规格机,装备新型人工智能的标准机型也足以碾压数倍以上兵力。
——今后的战场将由无人机主导。
——人类注定要被淘汰。
此刻在战场上驰骋的“沙拉曼达II”仿佛正在送出这样的嘲笑。
“闭嘴……。”
咬紧的嘴唇出焦虑的杂音,满是坚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动摇。
她很清楚。
“军团”不会嘲笑,也不会讽刺。
它们只会忠实的执行被赋予的命令,持续进军,将一切被帝国定义为“敌对目标”存在杀掉,直到得到“停止”的命令为止。
仅此而已。
她所幻听到的,是自己内心的焦躁和恐惧。
她不怕死。
她害怕的,是失去立足之地,是失去身而为人的骄傲和矜持。
清高而矜持的活着,为此而战斗,以此作为自己生为人类的存在证明。
那是一度失去一切的她,如今仅剩之物了。为了守护这仅有的一点微小寄托,她甘愿为此付出生命。
然而,就连这个都不被允许。
血色灯光在眼前亮起,意识到自己被诱导至敌机面前时,致命一击已经降下。
时间的流逝似乎迟钝下来,周遭的一切变得异常清晰,从前后左右包抄过来的流体利刃之网,半空中被切断翻滚的碎片,“知更鸟”和其他人的喊叫,敌机头部复合传感单元交替闪烁的红色灯光。
沉浸在走马灯的景象中,静静等待着死亡降临,女孩满是不甘、焦虑和愤怒的思绪突然变得一场平静。
——原来,这就是死亡啊。
过于豁达,近乎空虚的声音在脑内回荡,女孩的眼睑缓缓垂下,平静的注视着杀来的凶刃,就在她攥紧了拳头,准备沉入死亡的黑暗之际,一道鲜红的磷光包裹住了女孩。
在仿佛初生太阳的红色磷光面前,所有的斩击和光学迷彩全数瓦解,无所遁形的“沙拉曼达II”悬停在原地一动不动,闪烁个不停的光学传感器死死盯住挡在女孩面前的板块状红色光体和牢牢抓住一块板子、视线与它同一高度的少年。
“欢迎归来,搭乘员。”
以“沙拉曼达II”为中心,毫无起伏的电子音沿着无线电波在基地的扩音器里扩散、回响。
“贵官乃是本机不可或缺的翅膀,本机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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