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章 克虏伯伤害准部感情
明知道这个建议不怀好意暗藏玄机,可李淦心里其实也很认可。
不管怎么说,镇守西域的事,刘钰做似乎是最合适的。
不管是勘界谈判,还是威名震慑,亦或是处置各方的关系,都是朝中最合适的人选。
如果没有海军的事,的确如此。
可海军初兴,巨大的利益画出的大饼悬在李淦心头,刘钰又是无可替代的。
财政问题,无非开源节流。
西域这个赔钱货,就算处理的好,也就只是节流。能省下的钱,只怕有限。
可若是海军真有那么大的利益,那便是开源。
开源总比节流要更诱人。
“西域之事,朕与天佑殿已有章程。刘钰年少,勇气有余而沉稳不足,又不曾有治理地方的经验。西域事,非在刀兵,而在治理。非他能胜任。”
刘钰递上的平定西域的奏疏,李淦与天佑殿诸臣已经讨论过,也都在朝中廷议过。
此时说出,吏政府尚书出身奏道:“臣以为,安稳西域,另有说法。以陛下之前所议之法,耗费巨大。每年屯田、移民,自西京至伊犁,数千里,非是易事,耗费极大。”
“臣以为,不若就地招纳回部农民屯垦。如此一来,每年可节省国库数十万两移民费用。”
“蒙古皆信黄教,若西域皆为回部,则隔绝蒙古与雪山的联系。回部、准部,各有血仇,可互相制衡。如此,也不用担心瓦剌部占据西域、喀尔喀、乃至漠南,连成一体。”
“西域皆回部,以阿尔泰山为界,山北为蒙古,山南为回部。如此则蒙古再难成事。”
“天山以南的回部,本就以种植为生,非以游牧。若就地招收回部农民屯垦,也省却千里迁民之暴。每年节省数十万两,亦可用来蠲免各省钱粮,以仁政而大治。”
“如此,我朝也不需在那驻扎多少兵卒。以回制蒙、以蒙制回,羁縻统治……”
听到吏政府尚书又在提这一茬,悔的李淦直想扇自己大嘴巴。
之前的廷议中,针对此事,也是好容易才压住,这一次又提起来,李淦也是一阵恼火。
可吏政府尚书也句句都是为国之言,李淦也不好怒斥。
这个想法不是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很多人的想法。
统治西域,实在太贵了。有这钱,干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那些毫无意义的土地呢?
现在打也打了,对方也臣服了,又要往那移民,这一年要多少钱?
如果就地招收回部的人屯垦,的确可以省下一大笔钱,天山以南的绿洲农业区,又不是游牧。
似乎也完全可以借助回部的力量,压制蒙古防止其死灰复燃。
以史为鉴,蒙古那么可怕,回部可是没说打出过土木堡。
只是李淦从刘钰那知晓了回部传播的历史,对于回部也是充满了警觉。
虽说刘钰擅作主张借刀杀死了黑山白山派的头领,让李淦略微有些不太爽,但整体政策他还是支持刘钰的想法。
现在少花钱,将来就得多花钱。
钱!钱!钱!
想到钱,就不得不想到刘钰画的海军大饼,皱皱眉道:“此事之前已经议定,何须再议?移民之事,必要实行,断不可为了省钱省事,就招收天山以南的回部去伊犁屯垦。”
“甘、陕等地,地力贫瘠,民众多苦。伊犁河谷,你们不曾去过,刘钰却是亲眼见了,那里适合种植小麦、棉花,皆为上等沃土。移民前往,又可缓解西京人多地少之弊,一举两得。”
“蠲免钱粮,不过治标。移民垦荒,方为治本。卿等皆为重臣,岂不知标本之别?”
李淦着实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吏政府尚书却继续道:“陛下,唐时安西四镇时,便有争论。如今已复安西,天朝之事,务在仁不在广,务在养不在杀,将以息边鄙,休甲兵,行乎三皇五帝之事者也。”
这算是在将皇帝的军,意思是说现在西域的事,我们可以听你的,就这么定了。
但作为交换,这是最后一次打仗了,日后还是要息边鄙,休甲兵,行乎三皇五帝之事。
自李淦上台,这才十五年,已经打了两仗,耗费了千万两钱财。
现在名也得了、势也拔了,是该履行当初的承诺了。
当初刘钰搞国子监的时候,皇帝就承诺过,对俄交流、平定西域,这两件事是不能商量的,以此换取儒林舆论不要搞事情。
现在这两件事都做完了,已经达成了传统帝国的最大边界了,日后再打仗就没意义了。
而且,两战打出来来了皇帝的威名,又带出了一大堆刘钰这样的新人,严重威胁了朝中的平衡。
天朝天朝,总要有个边界。虽然凭借火器优势,这两仗对国力并无损耗,可也最好就到此为止了。
不然不断开战,武将的势力必将崛起。
大顺是可以出将入相的,而且武德宫的存在,使得武将们很多都是有文化的,又和科举尿不到一个壶里,当初刘钰搞的惊人之语还在耳边,众人也真的怕这些人崛起之后,在江南搞出大动作。
明末的教训,留给朝中不同的阶层不同的经验。
对勋贵来说,经验就是与国同休,要是国没了,勋贵也要完。到时候再上演一番权将军拷掠京师的事,那就什么都没了。
对文臣来说,经验就是千万不能让武将崛起。文臣的地位来源于一个安定的中央政府,一旦这个政府垮掉,武将跋扈,杀文臣就像是杀狗一样。
然而,人们能从历史中学到的经验就是什么都学不到。短短八十年,这些经验再度化为了乌有。
勋贵们开始腐化堕落,文臣们开始挖掘政府的墙角。
现在他们都希望,朝廷这艘船,就按照原来的既定轨道走下去。
没有大臣喜欢变化,而这几年出现了太多的变化。
战争往往能够促进这种变化,已经有人感觉到了种种不安。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皇帝心里还有些变革的想法,更不知道就和他们同一屋檐下的翼国公刘盛手里还捏着一份关于军制改革的奏疏。
李淦虽然心里很不爽这种和皇帝讨价还价的态度,可还是点头道:“朕岂无休养生息爱民之心?众卿安心,除非有人挑衅天朝威严,朕便不动兵便是。但若有人挑衅,所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此亦不可不为。”
“不过,就算四周没有威胁,也不可马放南山。国之大,的确好战必亡。然而,后面还有一句,忘战必危。”
“幸于此番上天护佑,将士用命,时隔千年再复西域。日后西北再无大战,此番战功,不可不赏。今日一直在说西域的事,却还没说到该如何封赏。”
显然,李淦不想再纠结关于移民还是招抚当地回部农民开垦、以及日后打不打仗的事,用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把这个问题给岔开了。
天佑殿早已经讨论过,英国公便出面道:“平准之战,刘钰当为首功,此无疑义。”
“其功灭国,封侯可也。然其年幼,年少封侯者,若如冠军侯,年少封侯,恐惹天妒。是故不宜封侯。”
“封爵取下不取上,是以当封伯。”
“我朝定制,封爵有美爵、有地爵。以刘钰之功,当封美爵。”
“自前朝起,瓦剌诸部便为西虏。若以美爵论,当以‘克虏伯’为上佳。”
“然而准部既服,皆为天朝子民,不宜再称之为西虏。”
“刘钰翻越阿尔泰山,直插伊犁,立下不世之功。此地,乃唐时鹰娑都督府所在之处,是故可取‘鹰娑’为号。”
英国公心想,若不是因为准部已经臣服,国朝也不好再管人家西虏西虏的叫,这个“克虏伯”的爵号是最为合适的。
克虏伯变成了鹰娑伯,着实不怎么好听。
天佑殿的大臣们翻了翻典籍,要给西域重新取汉名的时候,发现不管是汉时的西域都护府还是安西四镇,都是以天山以南为重心。
准部的核心地带是在伊犁,实际上阿尔泰山南北也是其核心牧场,那是安西和北庭交界之地。
找了半天,终于查到唐时曾经在伊犁附近治了鹰娑都督府,这名字便最为合适。
不然取碎叶伯,刘钰并未打到那;龟兹伯,又过于靠南。
一众朝臣虽然都是饱读诗书的,可是这种事他们实在不是很了解,西域到底什么样、各处到底在哪,心里也并没有什么概念。
几年前还如同异国他乡,现如今收复西域故土,筑城分地的名称还未定,更是无几人知道什么鹰娑都督府。
反正封爵已成定局,这个是怎么也无法更改的。即便不知道这个鹰娑都督府到底在哪,可既然是英国公说了,听起来也没什么避讳、不祥之类的问题,也就没什么反驳的。
皇帝自然早就知道这个封号,虽然心里也觉得还是克虏伯好听一些,然而为了准部安稳也的确不好“伤害民族感情”。
见众人并无异议,遂笑道:“如此,朕正好听闻,国朝的鹰娑伯有奏疏要上。翼国公,何不呈上?咱们也听听,鹰娑伯上疏,所为何事?”
一直没说话的刘盛知道皇帝的意思,便是要取个名正言顺,既封了伯,就有廷议朝政的资格,这时候再拿出来正合适。
于是上前将厚厚的奏疏递上,李淦笑道:“便叫人读读,也好让诸卿听听,待鹰娑伯回京,正可廷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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