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火中取钱
刀子被绵绵这话噎住了，他至今都看不懂小娘子，觉得她真是一个矛盾的人，既天真又清明，看似懵懂实则通透。
“你跑得很快吗？”在他愣神之际，绵绵好奇地问。
“快，否则会被狗咬。”刀子轻描淡写地说着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
绵绵立即就明白这话里的未尽之意，默默地不说话了。
所有的真本领都是靠苦练得来的，可刀子跑得快却是在跟死亡经历了无数次的拉扯才练成的。
犬口夺生，这是多么惊险的经历，而且反反复复，不止经受一次，受过的伤不知凡几，流过的血不知多少，此时却被这般风轻云淡地说出来，绵绵不由不佩服眼前之人的豁达。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选择闭口不问，不想提起刀子的伤心事。
可刀子却仿佛完全不在乎的模样，主动提及曾经的过往，甚至问绵绵：“妹妹，你对我们怎么练习扒窃不好奇吗？”
“你想说吗？”方才还无所顾忌的绵绵此时像是有了什么顾虑，于是反问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时觉得痛苦，此时想起来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反倒觉得当时的自己颇为娇气，连这么点小小挫折都受不住。”刀子淡淡一笑。
这一刻，绵绵仿佛看到一种超然世外的淡然，好似隐士高人一般，她不由反驳道：“才不是娇气呢。”
“我给你讲讲吧。”刀子笑了笑，算是接受小娘子这郑重的安慰，而后喃喃自语道，“反正这些事我也没别人能讲。”
“那你讲吧。”绵绵的话说得勉强，仿佛勉为其难地听似的，可看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就可以知道完全不知这回事。
刀子也不介意，接着讲述他黯淡无光的少年时光：“做那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快，足够快了便能不被察觉。而要练就常人察觉不了的手速，就必须得受常人无法经受的苦楚。人是肉体凡胎，怕冷又怕热，受不了就会瑟缩，这是本能反应。于是那男人就让我们站到火盆前，每个人身前都放着一个火盆，里头燃着通红的炭火，在碳火中放着五枚铜钱。”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变得渺远，似乎想起了那熊熊的炭火和炙烤的焦糊味。
“本事果然都是逼出来的。”绵绵若有所思地说，想一想那场景就觉得可怕，“嘶”了一声。
“确实，我原本以为自己的手会废掉，迟迟不敢把手伸出去，毕竟那是真的炭火，烫得人脸颊通红。”刀子点头应和，说起曾经的畏缩和怯懦，而后释然一笑，一五一十地复述当年经受的恶行，“那男人拽着我们的手腕一个劲儿地往火盆里伸，若是反抗就直接把那手按在盘沿上，好几个人的手直接就被烫烂了，炙烤的味道熏得人直犯恶心。”
绵绵不合时宜地吞了吞口水，在刀子惊诧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直言不讳道：“我有些饿了。”
“好，不提炙烤的事了。”刀子对贪吃的绵绵彻底服气，想当年他可是连着一个月都不想吃荤呢，而她却可这般淡然应对，但故事还是要接着往下讲的，于是他妥协地选择舍弃一切跟吃有关系的情节，直接跳到最关键的部分，“男人也没有强迫所有的人，只是丢出了一个条件，要求所有的人将全部铜钱从火中取出才能有饭吃，否则就得饿一天。铜钱刚丢进去时可能不是很烫，越是在火盆里待着，越是发烫，因此不动手也不行，干耗着只能将耐心和力气耗光，最后极有可能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如快刀斩乱麻。忍得一时的疼痛，可得一日的安宁，我选择冒险。”
“疼吗？”绵绵突兀地问了一句。
刀子一脸严肃地点头，反复强调道：“皮都被烫掉了，起了好大的水泡，疼，很疼，真的很疼。”
绵绵没有体会过这种疼痛，无法设身处地给出同情，只能沉默。
“那种疼啊，深入骨髓。皮和肉的疼痛倒在其次，碰到炭火的那一刻仿若骨头都燃烧了起来似的。我以为这种疼痛只要经历过一遍即刻过关，其实不然，那汉子岂会轻易放过我们？而扒窃之道又岂是一朝一夕便可练成的？有中途退缩畏怯的人，都一一被那汉子砍去了手脚，丢去做了乞丐，要来的钱还得上交，苦不堪言。为了活下去，我们不得不一次次地尝试火中取钱，日复一日，手指的皮被燎了又重新长成，而后又被燎破，直到结成了一层厚厚的疤。”刀子极力形容起火中取钱的那种痛感，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扭曲痛苦的神色，他自己却毫无所觉，仿若是那段记忆的附加品一般。
实在看不过眼的绵绵从案几上拿了一块蜜三刀，塞给了那沉浸在过往之中的人。
感受到嘴边的物什，刀子终于回过了神，暂时从那段痛苦的回忆中脱离了出来。
“甜一甜。”绵绵给出之前一样的理由，劝说对方吃下甜食。
刀子不客气地吃下了那块蜜三刀，看着小娘子，安抚性地说了一句：“没关系，都过去了。”
绵绵也不反驳，即便她心里不能感同身受，可那毕竟是刻骨铭心的痛苦，哪有这般容易就放下的，只不过刀子自己恍然未知罢了，方才那种如坠可怖梦魇的神情可是她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两人的交谈到此，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虽然刀子嘴上说着不介意了，可他脸上怅惘若失的神情昭示实情并不如他所宣称的那般。
而绵绵听到这儿，虽则内心仍有好奇，却没再追问，毕竟还是有一些恻隐之心的，觉出此刻并非提问的最好时机。
簌簌的风拂过树梢，也掠过了二人的心间，酥麻微痒，各有心思。
就在这时，被狠狠打了一顿的许云远远地走了过来，脚步急促，脸色难看，因着脸上五彩斑斓的伤口，看着像是涂抹了油彩的恶鬼面具，他刚刚在家同王三妹大吵了一架，此时阴沉着一张脸，看得出来心情非常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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