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章 龟甲灼卜(4000)
就在吴良如此想着的时候。
左慈已经从身上取出了一个龟壳。
不过与后世人们以为龟甲占卜手段不同,左慈的龟壳并不是用来盛放铜钱的,也并没有将铜钱装入其中一边摇晃一边念念有词的操作。
他就只取出了一个龟壳,而后向一名兵士借来一支点燃的火把。
接着便将那个龟壳置于火把的火苗上炙烤了起来,静静地趴在一旁侧耳倾听。
“他这是在做什么?”
“谁知道哩……”
“他刚才不是说过要占卜么?”
“这可能就是占卜吧?”
“与我见过的不一样啊……”
“……”
有些兵士看到左慈的举动,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大多都是一些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的泥腿子,见识与学识都十分有限,最主要这与他们平时见过的那些村子里招摇撞骗的神汉神婆搞的占卜手段差的也太多了些。
“收声!”
听到诸多兵士淅淅索索小声说话的声音,严陆立刻瞪眼瞅了过来,沉声警告道,“从现在起到左仙师占卜结束,谁若敢再发出一点动静,哪怕是咳嗽一声,便休怪我心狠手辣!”
“……”
兵士们立刻闭上了嘴巴,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去触严陆的眉头,除非小命不想要了。
然而吴良看到这一幕。
却是越发觉得左慈应该是现在便已经掌握了一些真本事。
他虽然不懂占卜之术的精髓,但是却在流传到了后世的《周易》中看到过与左慈的举动十分相似的占卜手法,这种手法叫做“龟甲灼卜”。
这是一种上古时期的占卜手法。
当龟甲被火焰灼烤的时候将会不断发出清脆的“噼啪”声,这种声音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一种噪音,但对于掌握占卜之术的巫觋来说,却是天道传达下来的天籁之音,其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秘密。
除此之外,与这“噼啪”声一同出现的还有龟甲上被火焰灼烧出来的裂痕,这些裂痕在掌握占卜之术的巫觋眼中同样是充满无穷的玄妙。
而若是读懂了“声”与“形”的含义,并将两者结合起来解读,便能通晓未来,占破天道的秘密。
因此左慈的举动在一般人看来似是有些怪异,但却极为正统。
至少据吴良所知,商代及以前的占卜活动边都是“龟甲灼卜”的形式。
而后世发现的那些“甲骨文”,那些文字也都是用来记录占卜、祭祀活动的,考古界虽然后来对这种文字定义的全称改成了“龟甲兽骨文字”,但最开始的时候其实也是根据这些文字的用途统一将其称作“卜辞”或“占卜文字”。
另外。
除了左慈,严陆显然对此也是有些了解的。
因此他才会警告那些兵士不得发出任何动静,为的便是防止他们打扰到左慈听取龟甲的“卜声”,从而影响到占卜的最终结果。
不过这并不能说明,左慈便不会再占卜的结果上作假。
毕竟占卜的结果最终还是要有他来解读,人嘴两张皮,哪怕左慈真的会“龟甲灼卜”,也照样可以凭借个人意愿哄骗众人,使得事情向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
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
左慈站起身来,又捧着那块已经烧出了不少裂痕的龟壳打量了好一阵子,这才忽然面露喜色,拱手对严陆说道:“严公,卦象显示为末吉,意为严公此行必将遭遇一些波折,不过只要严公能够坚持己见排除万难,最终还是能够心想事成。”
“……”
听到左慈的这番结论,吴良不由多看了左慈一眼。
这是一种最万金油的说法,若是之后的行动不顺利,也可以与卦象匹配的上,并且通过这番话已经将一块大饼悬挂在了前面的未知道路上,能够在无形之中增加严陆的信心,令其在面对逆境的时候依旧坚持下去,甚至不到咽气的那一刻,都始终相信自己只需要再坚持一下便可心想事成。
因此这无疑是最巧妙的谎言。
效果绝对要比所谓“上上吉”要好得多,之后无论遭遇什么,严陆都不会怪罪到左慈身上,不会轻易怀疑左慈看出的卦象。
如果不是提前得到了甄宓的警示,已经知道了现在的真实情况,吴良差点就信了。
“左仙师可否说明一下方才听到的‘卜声’,再为我指出这龟甲上的卦象究竟代表什么,也教我多少领略一下这‘龟甲灼卜’的绝妙之处。”
严陆也是个谨慎的人,听了左慈这番话之后并未立刻表态,而是笑呵呵的提出了新的要求。
“自然可以。”
左慈微微颔首,接着正色说道,“方才的‘卜声’时缓时疾,最疾之处如暴雨倾盆密不透风,预示着此行恐怕要遭遇一些险境,而最缓之处却细腻温和如雨后屋檐上的落水之声,恰好这最缓之处留到了最后,便预示着雨过天晴情势减缓,彼时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底,不过在没有看到‘卜辞’之前我依旧不敢轻易下结论,直到我看到这里……”
说到此处,左慈将那个烧过的龟壳拿到了严陆眼前,指着上面的一处裂痕说道,“严公请看此处,此处左边几道裂缝隐约形成了一个‘示’字,右侧的裂缝则隐约形成了一个‘甘’字,偏偏在这个‘甘’字之下有隐约出现了一个‘几’字,严公将这几处裂缝连在一起当做一个字去看,可能看出这究竟是一个什么字?”
“这能是个什么字?”
听到左慈的话,吴良下意识的凑近了一些想要看看左慈所指的那几处裂缝究竟是什么形状,因为仅仅只是通过描述,他怎么都无法将这三个字连在一起想象成一个字。
毕竟仅通过读音,他甚至连左慈点明的三个字究竟是什么字都搞不清楚。
然而严陆微微眯起眼睛,甚至还特意向后退了一步,盯着那龟甲看了半天之后,才不太自信的发出一个读音:“左仙师说的莫不是qi(二声)字?”
“qi?”
吴良更加疑惑,心中依旧没有猜出这究竟是个什么字。
好在此刻周围的兵士也都在眼巴巴的倾听左慈如何解释,尽管他们大部分人都不识字,却并不影响他们猎奇的心理,因此没有人上来阻拦他。
最终,吴良凑到了严陆身后,伸着脖子朝左慈所指的位置细细看去。
左慈也看了他一眼,不过并未说什么。
终于。
待吴良看到这些裂缝之后,很快便将其联系在了一起,再通过左慈的提示,以及严陆那不太自信的读音,他总算明白严陆说的究竟是哪个“qi”字了。
祺。
就是这个字,左边一个“示”,右边一个“甘”,下面再有一个“几”字,先秦时期的“祺”字正是如此书写,就连汉朝流行的小篆也是如此,具体这个“祺”字最早起源于何时,则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而这个“祺”字,则的确是一个寓意不错的字,自古便有吉祥、幸福之意。
只不过……
其实不论是那个“示”字、还是那个“甘”字,还有那个“几”字都十分的不规则,甚至那个“甘”字还是倒着的,如果不是左慈率先作了提醒,一般人恐怕很难将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就连这三个字所处的位置也略微有些差的远了一些,因此在吴良看来,将它们组成一个“祺”字多少有那么点牵强附会、强行解读的意味。
“严公果然博学,正是这个‘祺’字!”
左慈却是立刻肯定了严陆的答案,点头说道,“正是看到这个字之后,我才敢完全确定此卦的本质为吉象,才敢在严公面前如此笃定。”
“嗯……”
听了左慈的话,严陆却又微微蹙眉,似是在仔细权衡利弊。
而左慈也并不插话,只是默默的立于一旁,等待严陆做出最后的决断。
吴良则偷偷瞄了左慈一眼。
此刻他更加确定这个家伙是有备而来……
……
片刻之后。
“继续前进!”
严陆依旧没有公开认同左慈这一卦的结论,也并未提出质疑,而是以一种十分模糊的态度命令众人继续深入。
此刻兵士们却有人已经信了左慈的说法,状态明显比之前乐观了不少。
再加上还有严陆的蛊术相胁,他们本身也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是不再似之前那般忐忑不安罢了。
吴良自是不愿继续深入幻境。
可被左慈横叉了这么一杠,他原本的计划已经被打乱,又不愿在这个时候冒险便与严陆发生冲突,只得继续想其他的法子……
“且慢!”
众人刚要出发,吴良忽然嚎了一嗓子。
所有人都站住了身子,回头看向了他,脸上挂着疑惑之色。
“你又有何事?”
严陆有些不耐的问道。
“严公有所不知,我祖上除了传下几道制香的秘方之外,其实还传授给了我一门‘起乩之术’,怎奈我悟性不够,始终无法领悟这‘起乩之术’的妙处,因此这门术法到了我这里已是变得时灵时不灵了。”
吴良章口就来,毕竟这话早已不是头一回说起。
“‘起乩之术’?如此说来你还是个‘乩童’传人?”
严陆有些意外的道。
“只能算半个‘乩童’传人。”
吴良点头说道,“不敢隐瞒严公,方才休息时其实我这时灵时不灵的‘乩术’竟莫名起了作用,令我在这秘境中神游了一番,一不小心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与左仙师的卦象并不相符……”
“?”
听到这里,左慈亦是意外的看了吴良一眼,看样子并不仅仅是意外吴良这‘乩童’传人的身份,应该也是没有想到吴良会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
“有话直说!”
见吴良吞吞吐吐的卖关子,严陆更加不耐,沉声喝道。
“诺。”
吴良应了一声,这才苦着脸说道,“我看到了我们继续深入的结果,这座阵法其实是一座绝杀大阵,我们所有人都陆续死于非命,甚至连一个全尸都不曾留下,没有一个人活着走到了那个石屋,这恐怕非但不是‘末吉’,而是‘大凶’。”
“这……”
此话一出,方才已经轻松了一些的兵士们立刻又恐慌起来。
一个是“龟甲灼卜”,一个是“乩童传人”,他们真心不知道应该相信谁的话,但不论怎样,吴良的话都一定会影响到他们的士气。
“胡说八道!”
不待严陆说话,倒是左慈率先站出来对吴良进行了驳斥,“我这占卜之术使用多年,还从未出过差错,方才亦是已经向严公进行了解释,而你这‘起乩之术’却是莫名其妙,我能够对卦象做出说明,你可能够证明你这‘起乩之术’的真伪?”
“左仙师莫要急躁,听我慢慢道来,其实我这‘起乩之术’神游之际,亦可看到一处地方的往事与故人。”
吴良却是不紧不慢,又看向严陆说道,“不知严公对这处秘境有多少了解,若是了解的足够多,或许我只需提出几处细节,严公便已可以分辨真伪。”
吴良又是在赌。
他在赌严陆此前得到的信息中有关于这处秘境的建造秘史,如此方才甄宓与他说的那些事情便可以用来滥竽充数。
并且他这样赌其实并非毫无道理,毕竟如果不是对这处秘境有一定的了解,严陆的目标便不会如此明确?
“哦?你且将你看到的事情说来听听?”
严陆倒来了兴趣,开口问道。
“这处秘境的确是丹朱所建,修建秘境所用的物料却是上古唐朝的遗老‘鲧’偷盗而来,而所用之物则是天地所生之异宝——‘息壤’,我说的可对?”
吴良直截了当的说道。
“……”
听到这里,严陆眼中已是浮现出一抹意外之色。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
“唰——砰——噗呲!”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连串的异响。
众人连忙循声望去,却见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名兵士的脑袋竟已经滚落到了地上。
而他的身体则依旧保持站立状态,脖子上那个碗大的伤口正在喷射出大量血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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