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共看明月

林遥梳洗完毕后便兀自在小小的一方军帐内踱着步，随意四处观望着，然而目光逡巡了一圈后却只见这帐中有一样与李奇殊整个人都凿枘不投的东西——一面书架，其上摆满了书卷，林遥随意翻阅着：《竹书纪年》、《述异记》、《安天论》……这些书全是她看过的，但是鉴于此时还远远未到戌亥时刻，林遥全然没有困意，于是便随手拿起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来。

这一看，便看到了入夜，账外将士们也结束了晚练，彼此插科打诨的声音便随着乱中有序的脚步声一同渐行渐远，最终归于沉寂。

林遥便悄悄下地，从厚重的军帐里探出头来，新奇地打量着属于这片土地的皎皎孤月。

西安州坐落于一片小山丘之下，这里地势崎岖，难得有一块平坦的土地，林遥借着月色遥望前方的烽火台，看月光穿过深幽不可辨的西华山，错落有致地投在青灰色的砖石之上。

她忍不住走出军帐，抬头沐月。

彼时还在千佛洞时，很多个没有灯烛的夜晚，她都是无聊地依靠在洞口看月亮，偶尔也低头看看被皎皎月光照耀成霜白色的沙漠。

而此刻林遥凭借着几分绵薄的月色，隐约可见前方树丛葳蕤摇曳，风声鹤唳，若有千万野兽藏匿其中，两相比较之下，还是这里的月色更加惊心动魄，林遥最终得出来这样的结论。

她还在努力对比着两处的景色究竟有什么不同，浑然不觉身后悄悄多了一人。

直到李其殊将一件软毛绢花斗篷披在她身上，林遥才回过神来。

“要看就好好看。”李其殊说着，便拉着她朝远处走，二人并肩行至一个小山坡，林遥便看着他解下自己的披风，整整齐齐的摆在地面之上，然后不由分说的将林遥按坐下去。

“你瞧，这里看月亮才好看呢。”

林遥双手抱膝，手指不安分的在腿面上轻轻敲打，此时此刻她没有心思看月亮了，她在为坐在李其殊的披风上而感到难为情，十五岁之前的她生性好洁，甚至到了有些疯狂的程度，那时候李其殊喜欢带着她树林湖畔的到处转悠，而她内心里无比都嫌弃那满地泥淖，但又鉴于要维护自己温柔随和的模样而不好意思直言，于是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别别扭扭的，故意慢吞吞的走。当然后来在鸣沙山同一群腌臜的石匠呆了好多年之后，她自然也再不会为这些细节的东西而执拗，其实她很想告诉李其殊没必要再按着她的规矩来，毕竟他和她的上下级关系如今反了过来，但说多了又唯恐自己被李其殊理解成那种变化多端难以捉摸的人，她干脆闭了嘴。

李其殊自然是不知道身边人脑海中不为人察觉的翻江倒海的争斗，他只是用手撑着头，舒舒服服地侧躺在泥土之上，扭头与林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刚来西安州戍边的时候吧，这边真的是一穷二白，要啥没啥，寻常在北疆的消遣在这里全都行不通，最后为了打发时间，我就满山遍野的溜达，不经意间发现这里很适合看夜空，晚上无聊的时候就习惯了来这里躺一会儿。”

林遥难得的回头望向他，也不知是不是由于月色醉人，林遥眼中似是含了几分柔洁的月光：“你也会在无聊的时候看月亮吗？”

李其殊显然没有抓住重点词，于是他正襟危坐，对林遥说到：“是啊，你可不知道这地方以前什么样，我跟你讲啊他们连个骰子都没有……”

林遥难得脑补出的几分诗意瞬间消弭，然而瞧着李其殊满脸兴奋，似有无穷多的话想说，她便微微侧身，听李其殊讲起了军营里这群赤膊汉子们的生活。

这个人真的是不管过多少年，都这般憨厚纯良吧。

树影婆娑，这回投映到了林遥的手背足尖，她望着一脸得意的身边人，终是难得的有了一番好心情，她起身整理好衣裙，将李其殊的披风抱在怀里，然后抬头朝着意犹未尽的某人说道：“沾到泥土都弄脏了，我洗好再还给你吧。”

李其殊自然知道她从小到大都是这边，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不放过，他便点了点头，催促着林遥回去睡觉。

林遥再度望向垂垂夜幕，在两处物是人非的荒凉景色里，她和李其殊曾经看过同一轮明月。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月亮怎么会变化呢？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于是在广寒清辉之下，林遥朝打着哈欠的李其殊恬愉一笑，走回了自己的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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