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来了
云氏一族本是豫章的柏林云氏。到了懿宗期间,天下局势一天比一天糟糕。云氏族人便商议得找一处能避战乱的安稳地方。
云守珠的先祖是个能人,他找了一圈,最终选定了黄山以南六十里处的龙溪落脚,并将其改名作呈坎。
这用的是汉武典故,当年汉武帝为求长生,在建章宫建了一座神明台。台上立有一尊铜仙人,双手举起铜盘,用来承接早晚的露水,饮之可获长生。
云守珠先祖的解释是:“盖地仰露曰呈,洼下曰坎”,故名呈坎。
云守珠出生时,云氏一族已在呈坎绵延二百七十年,成为歙县大族之一。
云守珠的父亲云显正是此时云氏一族的族长,云氏一族虽然财富越积越多,但是在人丁上却越来越凋敝,尤其到了云显这辈更甚。
云守珠出生时霞光满天,云显激动非常,认为这是吉兆。为了不让云守珠像前面六个半路夭折的孩子一样,云显特意给她取名守珠,寄望能守住这颗掌上明珠。
说来也怪,自从有了云守珠,云氏族内陆续都有新生,云守珠也有了两个弟弟,大弟云鹏,小弟云琨。喜得云守珠的祖父见人就夸云守珠是个会做姐姐的好孩子。
云显更是请了个老道给云守珠算了一卦,解卦时意味深长,直言道云守珠福泽深厚,若能守住则云氏一族无忧,族运昌荣,子孙繁茂至少三百年。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急转直下,云守珠清楚的记得,她十二岁那年大旱,不少地方颗粒无收,各地不时有农民揭杆而起,旱灾,兵灾过后,许多人无家可归。
流民是一批接一批涌进歙县,云守珠的父亲作为县里富甲一方,乐善好施的富户,一直都秉承着孟子他老人家的思想,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歙县城门的四个粥点都是父亲亲力亲为一手操办,从早到晚一刻不停的施粥,每到晚膳还要加施一个馒头,粥不能希得能立得住筷子才行。
不曾想正是这样的善举给她们云家招来了灭顶之灾。
流民匪寇见云家富庶逐渐起了歹心,他们聚众趁夜偷袭了云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火光照亮了整片天空直到破晓才逐渐熄灭。
云家上下百口,无一人生还。
而她因为在呈坎的庄子里避暑因此躲过了一劫。三年孝期一满,她就在族叔的保媒下嫁给邻村的邓秀才。
她也曾犹豫再三,是否要嫁给这个贼眉鼠眼的秀才老爷,但是禁不住族婶一再劝说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给谁不是嫁,才勉强答应嫁人。
午夜梦回,她也常泪湿枕巾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但是生活就是选择,一旦你做出了你的选择,你就必须活在你的决定中。
婆婆尖酸刻薄,丈夫懦弱无能还好色。开头的时候还会顾及族叔的面子不敢明目张胆。
谁知她出嫁仅一年,云氏一族就因牵连进云氏一族的坟寺云盘寺笃信白莲教,诅咒立坛,公然谋划谋反的事情被官府抓获。云氏一族被这些凸驴攀污,结果全族十二岁以上男子全部被暂首,其余的老弱妇孺皆流放岭南。
真正应了那老道的缄言,明珠若蒙尘,合族皆倾覆。
但是,没有族人,没有娘家的她也就如那浮萍,无依无靠,任人宰割。
春杏踏进房里,顺手推开窗,凉风习习而来,云守珠避暑所在的庄子地势最高又临水,因而格外凉爽。
此名为露奚丹霞的避暑的庄子离祖宅不过半里地。祖宅年久,已经渐露陈旧之象,因此云显特地为怕热的云守珠选了此地建了的一个小庄子,一应事物全是按云守珠的喜好来。
此时的春杏正是豆蔻年华,一双巧目清澈见底,未语就带笑的菱唇看得云守珠目不转睛,生怕一转眼春杏就不见了,春杏对她而言就像家人,若不是春杏她熬不过那些失去家人暗无天日的日子,如今还能看到少时的春杏让云守珠热泪盈眶,想开口喊一声发现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
春杏并没有察觉云守珠的异样自枕底掏出用丝帕包着的长命锁小心翼翼的准备给云守珠戴上,这块长命锁是父亲早年机缘巧合下得的玉料打的。
父亲视她为掌上明珠,从小到大,她首饰盒里最多的首饰就是长命锁,银的,金的数不胜数,其中最贵重的当属这块长命玉锁,自从得了这块长命玉锁父亲便让她日日配在身上,冀望长命玉锁能趋吉避凶,永保平安。
玉锁用黄金镶边,背面用小篆刻了八个字,莫失莫忘芳龄永继。
也恰是这块玉锁最后成了邓秀才诬蔑她的铁证。错了!彼时,邓秀才早已高中举人,是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了,她这个无依无靠的糟糠之妻便成了他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
邓善洇为什么不直接休了她,因为本朝律法虽有七出,但也有三不去,所以即使她嫁到邓家十年无所出,依律也不能休妻再娶。
妇有三不去:有所娶无所归(无娘家可归的),不去;与更三年丧(曾为公婆守孝三年的),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有三不去而出之者,杖一百,追还合。
若犯恶疾及奸者不用此律。
凡有“三不去”条件之一者,妻虽有“七出”的情况,夫也不得休弃。
春杏比她大两岁,一直守着她跟着她,最后也是为了让她能从匪寇手里逃走,牺牲了自己,结果她还是辜负了春杏的一片心意。
有心算无心她还是让人捉住了把柄,玉锁肯定是她逃跑时不慎掉落的,当邓善洇,看看这名字!他和善沾得上边吗?当邓举人拿出这枚玉锁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姑娘?”
春杏看着呆坐梳妆镜前的脸色阴晴不定的云守珠疑惑不已。
云守珠只要一想到那个杀千刀的邓善洇就怒火中烧,云守珠捏紧拳头,牙齿咬得嘎嘣响。
这一次,她一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春杏呆了,心道,姑娘这难道是中邪了!
云守珠从床上醒来后,看了屋子的摆设就知道自己非但没有淹死还回到自己十二岁时呆过的避暑山庄,因为她的噩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这屋里的一砖一瓦对她而言都无比熟悉。只是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确定具体的时间。
云守珠开口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春杏,今是七月十五吗?”
春杏瞪大双眼,诧异的拿手摸了摸云守珠的额头道:“姑娘,你是睡糊涂了吗?今才初五呀!”
春杏话一说完就看云守珠掩面泣不成声。春杏更糊涂了,她实在是闹不明白,前一刻还咬牙切齿的云守珠,怎么后一刻就哭成了泪人呢?
难道,姑娘真的中邪了!春杏心中大骇。
云守珠顾不上理会春杏的疑惑心道,太好了,太好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云守珠清楚的记得就是七月十五中元节这一天,云家上下百口遭逢大难,无一人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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