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主人公
谁都知道金孝渊和丈夫之间应该是有了新的变故，但碍于气氛和场合，谁也都很难开口去询问什么。
打破僵局的契机，最终是以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出现的。
随着剧场里的大部分观众落座，任宋演就忽然出声说：“你非得挑现在做这种事吗？”
众人听到他的话后疑惑地转过头来，然后就看见李社长偷偷摸摸地掏出手机，刚把镜头对准任宋演的她尴尬地咧一咧嘴，赶紧坐好。
林允儿纳闷地眨了眨眼。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李纯揆想要偷拍任宋演了，权俞利等人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莫非这是现实世界的珊妮姐特有的癖好？
无论如何，多亏了李纯揆的这番打岔，任宋演很快就对崔秀珍说：“我知道让敬淏回避是秀荣的主意，你回头告诉她，如果她尽做这种冻足放尿（注1）的事，不如我帮他们跟伯父伯母说出实情。”
“呀，宋演……好了别说了。”关注着崔秀珍的表情，坐在她旁边的权俞利帮腔地说了一声。
“没关系。”崔秀珍按住她的手，“其实我也有点生气，也不知道那丫头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左右看了看四周就起身说：“那我就先去前面陪我爸妈了。”顿了顿，她又看向任宋演。
“我之后会跟秀荣好好聊一聊的。”她相当认真地保证着。
目送着崔秀珍离开，林允儿靠近任宋演小声问：“我感觉您和秀珍姐的交情好像比您和秀荣姐还要好？”
“我和她小时候在同一家画室里待过，所以算是认识很长时间了。”任宋演说完瞥瞥她又补充，“我最初对秀荣的了解也是从她那里来的。”
林允儿立刻露出了茅塞顿开的样子。
难怪她听说崔秀荣和任宋演相识是在大学时期，但《StarWorld》的出版内容早就介绍了她们少女时代的九个人。
不过，如此一来，林允儿又对任宋演当初“挑选”她们的标准产生了很大好奇。
“其他人就算了，您那时候都不认识秀荣姐，还把人家写进书里？”林允儿侧头瞧着任宋演，“您写作……一向这么随性吗？”
听见她这话后，任宋演还没反应，距离俩人不远的权俞利就毫无预兆地发出了一声低笑。
有人的听力看来很不错，林允儿莫名感到了些许脸热。
她用余光瞄向权俞利，然后就发现对方手上戴了一枚款式眼熟的戒指，正是金孝渊早前跟她提过的“友情戒指”。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包括任宋演在内，权俞利是她见过的小团体中第一位佩戴这戒指的人。
这究竟是突发兴致呢，还是说，权俞利平常就是喜欢戴着这枚象征她和任宋演等人感情的手工戒指？
“我在把人写进去之前，当然有征求过她们自己的意见，甚至是她们家里人的意见。”
任宋演的声音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了现实。
“秀荣虽然是大学的时候才跟我正式认识，但在此之前，我和她就通过秀珍有过交流了。”
林允儿这才点点头，可是也许是听到“征求意见”“家人”这样的字眼，她的心底就泛起了一点说不清楚的郁气。
“说起来，你们知道秀荣新戏的内容是什么吗？”最边上的金孝渊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林允儿直接习惯性地去看身侧，任宋演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你们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李纯揆挑眉，拿出一份宣传折页交给任宋演，让他看完后传递给其他人。
“她这部戏的创意还算新颖吧。剧名你们也知道，《InsideWilliam》，《走进威廉》（注2）。简单来说，设定就是作家笔下的角色活过来了。”
刚想和任宋演一起浏览宣传折页的林允儿动作瞬间停止，她抬起眼，望向了李纯揆。
“作家笔下的角色……活过来了？”
“嗯！作家就是威廉·莎士比亚，看介绍说，活过来的三个角色都很著名，哈姆雷特，还有罗密欧与朱丽叶。”
林允儿踌躇着问：“所以说……整部戏的内容就是，书里的角色穿越到了现实和创作者相遇发生的事？”
李纯揆想了想，再次点头：“嗯！看设定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故事。”
林允儿登时沉默下来，接过折页后草草翻看了下，便转手交给权俞利。
“只是巧合而已。”男人沉稳的话音在她耳际低低地响起，“再绷着脸，大家就都该知道你现在有多不开心了。”
林允儿听后依然默不作声。
“晚上带你出去吃饭。”
闷闷不乐的少女拧眉，扭头看了看他，目光透着怪异。
“请你吃肉。不限量的那种。”
长长的睫毛伴随眼帘飞快眨了几下，抿紧的嘴角产生松动，林允儿整个人又安静几秒，随后就把头歪向男人那边。
“我要吃牛肉！”
听见这句试图讨价还价的低语，任宋演的眉峰也是一动。
“只能吃三花肉。”
“为什么？！”
“因为我看不惯你们这种别人请吃牛肉就跟着走的掉价儿样。”
说什么啊！谁会因为别人请吃肉就跟着别人走啊，还不是因为对象是你……
正当林允儿满心腹诽的时候，从金孝渊那里又拿回宣传折页的权俞利开口说：“咦？这册子上还印了宋演你喜欢的那首诗呢。”
林允儿接了回来，也看到宣传折页上印刷着四行刚刚没被她留意的诗句（注3）：
『我知道一处茴香盛开的水滩，』
『长满着樱草和盈盈的紫罗兰，』
『馥郁的金银花，芗泽的野蔷薇，』
『漫天张起了一幅芬芳的锦帷.』
“这是《仲夏夜之梦》里的诗，也是莎士比亚的作品。”看出她的疑问后，李纯揆就好意地为她解释。
可能是想到了先前不小心听到的那个话题，权俞利也插嘴说：“宋演很爱好这首诗。他甚至还根据这诗，替我们在《StarWorld》里的角色取了代表色。”
她指了指在座的几个人：“纯揆是红茴香。我是白色的金银花，孝渊她是蓝色野蔷薇（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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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妍是樱草色的黄。太软，紫罗兰。”她微笑着故意抱怨，“但实际上我更喜欢紫罗兰呢。”
林允儿脱口而出地问了一句：“那我的黑色呢？”
她刚把话说出去就心生悔意，任宋演却接上话说：“大概是墨水的黑吧。”
“作家……”听着附近接连三声没忍住的“噗嗤”，林允儿就暗暗攥紧了拳头，嗔视那张近在咫尺的侧脸。
“想打就打吧。”任宋演毫不在意地讲，“但仅限今天。”
林允儿一下子扬起手来，结果发觉没把人吓住，只好鼻子里哼哼着，用指头一点一点着戳了戳男人的肩膀，聊表怒气。
把这一幕收入眼底的李纯揆三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了意外之色。
与此同时，场内的音响传出了响亮的播报声，提醒观众们检票通道关闭，演出即将开始。
头顶上方的那些灯光逐排熄灭，刚学着任宋演把手机静音的林允儿又想起了一件事。
她凑到男人耳边吐气问：“对了，秀荣姐是演谁？‘朱丽叶’吗？”
任宋演目视前方没看她，竖起了食指放在嘴前。
林允儿无声地咕哝两下，同样朝着舞台的方向望去。
全场渐渐归于寂静，静息等待了片刻后，少女乌黑的眼瞳就倏地泛起一道弧光。
庞大的帷幕缓慢拉开，一名穿着古典戏服的短发演员在聚光灯下走出，昂首阔步地来到舞台正中央，面向所有人。
“他是渴望得到认可的天才，他是受到世人歌颂的时代传奇！”
旁边的黑暗里传来了短促的轻呼声，像是来自于权俞利。
林允儿却无心去理会，她也情不自禁地睁大眼，伸出手指扯动男人的袖子问：“秀荣姐她这是……反串？她竟然要演莎士比亚？”
任宋演先是低头去看被少女捏住的衣服，接着又对她说了声嘘。
林允儿瘪了瘪嘴，松开手，重新坐正身体。
在麦克风与咏叹般的腔调帮助之下，以往也听过很多回的那道属于崔秀荣的嗓音似乎被催化着，焕发出了非常的光彩与魅力。
那浑然有力的柔美声音通过音箱设备，扩散到了现场每个人的耳中。
“无法被人理解的创作者、渴望成为主人公的孤单灵魂、曾愿为爱而死如今却为爱对峙的情侣……他们人生的幸福究竟该被如何定义？（注5）”
话音落下，只见那短发的身影振臂一挥，伴奏骤然作响，另外三名戏中演员从舞台两侧踩着脚步走了出来，歌声昂扬。
洪亮而悦耳的乐声霎时传遍整间剧场，不少熟悉音乐剧的观众徐徐吐气，流露笑意地正式观赏起了这出别出心裁的戏剧。
开场曲后，剧情进入第一幕，哪怕是前面被诸事牵扰的任宋演等人也和别的观众一样，逐渐把身心浸入其中。
莎士比亚由于渴望创作出世人认可的名著，便按照所谓的写作指南，书写了两部作品，即纵使赔上人生也要为父报仇的《哈姆雷特》，以及不顾两方家庭反对也要在一起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谁料，一阵风把两份剧本弄乱，故事由此展开。
整出戏剧的看点不光在于反对传统的戏剧套路，也不单单是描写剧中人物被创作者操纵人生的各种反应与态度，更有趣的一点是，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叶三人被设置成了遗忘各自过去的身份。
他们忘了作家赋予他们的仇恨和爱情，在空白而全新的自我里，做出了只属于他们自身的决定。
当见到在原著中愿意为爱情陪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在忘却彼此后在舞台上拿起刀对峙的一幕时，连林允儿都发出惊呼，一只手又揪住了任宋演的衣袖。
这一回，任宋演的视线只在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稍作停留就转移开来。
“你刚刚说不喜欢仆人二号，那我让你当仆人一号。”
“啊不不不。”
“不要？那当铁匠？木匠？”
“这个……”
“那你要当什么？”
“这要该怎么说明才好呢！啊，那个，主人公！”
聚焦的灯光打下，饰演哈姆雷特的演员开始独唱，原本还很专注的林允儿听着听着，脸色却慢慢变得怪异起来。
“主人公，我喜欢当主人公，
“从小就有着C位野心，
“可是谁都没能让我实现。
“主人公，我想成为主人公，
“除了出众的外貌以外没有别的特长，
“总是因为位置的不上不下而尴尬……”
感受到了身边投来的眼光，少女头也不转，磨磨牙齿，皮笑肉不笑地问：“看我干嘛？！”
舞台那边的灯光晃动，没能清楚映出男人的面容，他把头转了回去，口中说：“只是巧合而已。”
“呀！你还讲！”
忍俊不禁的轻笑声终于传过来，搅得林允儿眉眼间都沾上了点哑然的笑意。
台上的演员还在放声唱着，连同崔秀荣在内的三位演员围绕他跳着舞步，随声应和。
“主人公，我喜欢当主人公，
“主人公，我想成为主人公，
“主人公，安排我当主人公吧，
“任何节奏我都可以消化，
“如果让我当上主人公的话，
“我，主人公（主人公）
“我，主人公（是的，你是主人公）
“主人公，我喜欢当主人公——”
在饰演哈姆雷特的男演员坐上写字台被其余三人推出帘幕后，嘹亮的歌声收住尾音，花瓣从天飘落，观众们都热烈地鼓起了掌。
“好了，人家写的歌词也不是针对你。”任宋演边拍着手边说，“大不了我们就看这一场，以后不看了……”
“宋演。”
另一道女声突兀传进了耳朵里。
任宋演下意识转头看去，尚且带着几分淡笑的面容蓦地一滞。
黑暗之中，权俞利指了指他身旁空无一人的座位，迟疑地问：“允儿她……人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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