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沟通
房门被砰地关上, 容常曦也没心思再去生那店小二的气了,方才容景谦要了一盆热水, 想必是要杀了她以后洗手用的, 她颇为哆嗦地在凳子上坐下,只觉得容景谦实在擅长折磨人, 手起刀落的事,他偏偏折腾了这样久。
她以为容景谦还会将这无声的酷刑拖的更久更久时, 容景谦却道“你生父姓庄。你就叫庄常曦?或者, 你有什么想改的名字?”
容常曦傻傻地道:“你不是说要杀我吗……”
“容常曦今日会死去。”
容常曦抬眼看着他。
容景谦接着道:“但你不会。”
容常曦一愣,想起上辈子死前容景谦说的话,让她做的选择。
他那时想必已知道容常曦的身世了,难道, 他那时也是这个意思?
容常曦道:“就叫……庄常曦好了。”
她听“常曦”这名字听了这么多年,一时间要改,也不知道能改成什么, 容景谦颔:“你好好休息吧, 明日会带你离开晋州。”
“等一下!”庄常曦起身, 拦住他,“你真的,真的不想杀我吗?”
容景谦道:“我到底为何要杀你?”
“我……”庄常曦嗫嚅道,“我做了许多错事,曾经欺负你, 还害得你母妃去世, 父皇, 不,皇上也对我心存怨恨,只要把我的脑袋交上去,你自己也开心,还算一份功绩……”
“我在砍下的敌人脑袋千万,不缺你这颗。”容景谦道,“何况,我答应过母妃,若找到你,会好好照顾你。”
庄常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道:“静贵人?为、为何……”
容景谦瞥了她一眼:“你不累?”
“啊?”庄常曦恍惚道,“累,但是,不弄清楚,我怎么休息?”
容景谦便索性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这是第一次,庄常曦听到容景谦说这么这么多话,他的神色平静,语气也没有什么波澜,实在不是个好的“说书先生”,可因为是真实生过的,与她有关的事情,所以庄常曦听的格外投入。
二十多年前,庄飞良与庄以蓉带着险些成为河神新娘的珍妃刘曼曼离开湖村,三人一同历经风雨,刘曼曼与庄飞良彼此互有情意,奈何彼时女桢战乱频,朝廷征兵,征到了庄飞良头上,其实他们一路颠簸,随时可以逃这兵役。但庄飞良亦感家国有难,他略通兵法,武艺也颇为不错,便决定去边塞当兵,将庄以蓉和刘曼曼送去明光行宫,那时明光行宫离朝廷很远,皇帝来的极少,行宫内待遇与环境却都十分不错,庄飞良与两人约定,三年内必会回来。
谁知庄飞良才走不久,通医术的庄以蓉便现刘曼曼有了身孕,刘曼曼十分害怕,明光行宫的宫女,若被现有孕,必是要被赶走的,两人决心隐瞒,谁知碰上元后这样的疯女人,那一夜庄以蓉在别的殿内守夜,刘曼曼却被皇后下药,送入皇帝宫殿。
此时她已别无选择,她已被皇上宠幸,万万不可以说出自己有别人孩子的事实,只能随之入宫,庄以蓉和刘曼曼都是肝肠寸断,却不知能如何是好,庄飞良到边塞后,曾寄回一封信,但庄以蓉的信却怎么也不可能寄到庄飞良手上去的。
她只能耐心地在行宫等待,谁知过了没几个月,皇上又带着皇后来了,庄以蓉想知道刘曼曼的情况,多说了几句,便被皇后知晓她与刘曼曼曾是好姐妹,彼时皇后对珍妃极为忌惮,便想着要她们姐妹反目,以庄以蓉制约珍妃。
她故技重施,喊来了庄以蓉,庄以蓉虽有所提防,还是中计,且那时她正好得知庄飞良的死讯,极为恍惚,就这样再一次被送上了皇帝的床,但庄以蓉却对皇上叩,说不愿见皇后不快,更不愿见昔日的姐妹,如今的珍妃对自己有偏见,自己不愿随之入宫。
皇帝彼时正极为宠爱珍妃,知晓庄以蓉是珍妃姐妹后,竟当真让庄以蓉离开,且不许其他人再提起此事。
庄以蓉身子一直不大好,她本想的是要离开行宫,去替庄飞良收尸,却大病一场,又现自己怀了容景谦,只好继续留在行宫之中,就在此时,她见到了董嫂,得知刘曼曼死讯,更得知刘曼曼与兄长的孩子被皇后给抢走,生死未卜。
于是庄以蓉强忍着所有的痛苦和挣扎,生下了容景谦,她对容景谦说不上有爱,却也不恨,因为孩子始终是无辜的,她只是反复告诉容景谦,将来不要回宫,不要让人知道他是皇帝的孩子,让他一定要带着那个玉佩,去四处寻找,或许刘曼曼的孩子还活着,那孩子是个女子,胸口有三瓣莲花胎记……
她仅仅知道这么多,容景谦亦是十分迷茫,要找女子本就不易,何况证据还在胸口,这简直是……但容景谦还没有想清该如何按母亲的吩咐去找到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姐”时,静贵妃便因病去世,他亦只能仓皇入宫。
此后人生,几经反转。
***
庄常曦怔怔地看着容景谦,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为什么两世容景谦看到自己胸口的莲瓣都要说“是你”。
她总觉得,自己这两辈子,是老天爷给自己开了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可显然对于容景谦来说,老天爷分明也给容景谦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吧?
在母亲垂危之际,冒出个康显公主给庄以蓉活下去的希望,并让她继续留在了行宫中,结果又突然断了药材年俸,导致庄以蓉不治身亡,容景谦被接入宫中,然后备受这个皇姐的磋磨……
在他要报仇的时候,又现了这皇姐,正是自己母亲心心念念让他找寻的“表姐”。
这简直……
庄常曦一时间完全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嘴唇翕动了片刻,最后道:“对不起……”
容景谦看着她,道:“为何说对不起?”
“静贵妃,我不知道她……我,我……”庄常曦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震惊与愧疚。
她也没办法告诉容景谦,前世自己还曾拿起了静贵妃的牌位,还说庄以蓉是个无耻的女子……
庄常曦低下头,眼睛已哭的有些疼了,外头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那小二低声道:“爷,热水端上来了。”
容景谦应了一声,那小二又赶紧离开,容景谦起身,打开门将那盆水端了进来,上头还放着一个看起来颇为干净的毛巾,容景谦将毛巾浸入热水中再拧干,对着庄常曦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把那热乎乎的毛巾盖在庄常曦眼上。
庄常曦这一路哭的眼睛痛的厉害,他这样一敷,倒是当真缓解了一些疼痛,只是这么一来,庄常曦也看不到容景谦的表情了。
容景谦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言下之意,她什么都不知道,更无从怪罪,庄常曦却是不信的,毕竟前世他到底还是要她死呢,她轻声道:“可我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还讨人厌。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容景谦道:“不如何处置,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庄常曦一愣,把头一低,那仍温热的毛巾落在她手中,她惊讶地看着容景谦:“真的?”
“我会给你一笔钱,两个下人。”容景谦看着她,“要去哪里,随你。”
这幸福简直将庄常曦砸的晕头转向,她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真的哪里都可以?你不打算像三皇兄……不,贤王一样,把我给软禁着?”
容景谦反问她:“三皇兄是要软禁你,还是想纳你为妾?”
庄常曦傻了傻,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容景谦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说——只有你不知道。
庄常曦决定不和他深谈这个话题,她思索片刻,道:“那你呢?你去哪里?”
容景谦微微蹙眉,庄常曦道:“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去辽东。”
庄常曦这才想起辽东和女桢的战事,她道:“对啊,也不知道吕将军怎么样了……”
“他没事。”容景谦望着她,目光颇为探究,“多亏皇姐那封夹在塘报中的信,我提前派人知会过吕将军。还没来得及问皇姐呢,为何你身在京城,却能知道辽东大营里有个副将是奸细?”
庄常曦心虚地挪开视线,同时扯开话题:“你能不能别喊我皇姐了,听着简直……”
容景谦道:“那喊你什么?”
庄常曦也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道:“喊我……名字?或者庄姑娘?实在不行,表姐也好……”
“庄姑娘。”容景谦居然从善如流地道,“你是如何得知辽东大营细作之事的?”
庄常曦只好睁着眼睛胡说:“有一天我做梦,梦到吕将军被刺杀了,仅此而已……不对啊,既然你相信了,也报信了,为何吕将军还会遭刺?”
容景谦扯了扯嘴角:“兵不厌诈。”
庄常曦茫然地看了他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吕将军是假装受伤了?!然后拖着,等你去支援?那你的兵在哪里?这么紧急的事情,你怎么还在这里……”
容景谦道:“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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