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7、掐出命运的咽喉
四月,北方的天气开始回暖,不过依旧带着料峭寒意,河谷里突然一阵冷风偷袭,让暖阳温暖的人们一激灵。
往北的路一点也不好走,秦军的大船无法顺潮河北上,河道越来越狭窄,陆上大道更加开阔,已经能让骑兵放心大队跑马了。
到檀州之后,所有人必须改换小船才能继续北上。
这次,东岸大道上众多骑兵沿着河谷一路向北,旗帜林立,队伍不见首尾,人多势众,时不时能听到回荡在山谷中的嘹亮军歌。
骑兵从路边越过,马蹄声清脆快速北进,大道上的步兵队列则一直十分严密齐整,甲胃摩擦的声音也令人生畏。
河谷中大队骑兵可以通过,不过速度受到很大限制,这也是为何辽国重视檀州的原因,只要檀州在手,他们从北面南下时,从北口到檀州这段难走的河谷就能保证安全。
河道中,船只众多,大量的船队沿着不宽的河道北上,都是小船,炮舰停在檀州附近,而更大的运兵船则在海河和渤海中游弋,更多跟随去打营州和平州了。
北口并容纳不下那么多人,这次之所以有大量人员北上,河道和陆地大道都是人马,只因为史皇帝也在队列之中。
他决定亲自去北口看看,虽然众将一再劝谏,史皇帝还是坚持,这些人真是,以为他是什么?他可是万人敌的勐将,不过几年没打仗把他们怕成这样,一点出息没有。
之所以坚持去看看,是因为他对地理的掌握,比所有将领都要敏锐和准确。
他有预感,辽国主力军必是走北口一带,而且这种预感十分强烈。
并非人的意志,而是地理的选择。
小船划开水波,两岸鸟雀声不停,从陆上到水上,护卫的禁军里外数层,沿着大道北上。
史从云看着河谷两侧重峦叠嶂的山峰,对落后半步的李处耘道:“耶律贤就算再有能力,面对这样的变故,他只能稳住一时。
他别无选择,必须速战速决,而且一旦战事不利,他国中肯定先不稳定。
根据南京的一些公文和辽国官员的交代,他们对漠北的阻卜等部控制并不严密,他们作为藩属只会每年上贡,如果知道辽国的处境不好他们还能否忠心耿耿就是问题。
耶律贤的处境很像仙君刚刚登基时.......”史从云所说的仙君就是郭荣,因为他篡位之后保留了郭家的宗庙祭祀,郑王柴宗训如今也在郑州过得好好的,所以他仍认郭荣是君也毫无问题。
李处耘没有接这话,史皇帝知道他的谨慎,并未在意,只是再次强调:“耶律贤必须用一场大胜来稳固他的地位,而辽国对西北各游牧部族的控制并不牢固。
就像当年仙君郭荣登基时,很多人都在观望,如果当时高平之战败了,那就不会有周,也不会有如今的大秦,他如果是个能人必定想把握这个机会。
兵贵神速,辽西太远,居庸关一带山高路险,不适合大规模骑兵南下,他的主力只能走这里。”
对于所谓的阻卜部,史从云一开始从辽国南京官方文档和他们的官员口中问起时,只觉得是某个蒙古高原上的较大游牧部落之一,只是当从辽国官员口中确认他们的活动范围和大致习惯之后,史皇帝很肯定,这个阻卜等部族九成九就是蒙古诸部的先辈。
只不过他们这时还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根据契丹人的说法,他们的太祖皇帝西征时候迫降那些部落,让他们成为辽国藩属,每年纳贡,不营城邑,不置戍兵。
也就是说,辽国实际对漠北草原的控制是十分脆弱的,这是个大好消息!
如今的阻卜各部也远没有后来的蒙古诸部那么强大,这让史皇帝意识到,这对于辽国来说是一个机会,对他来说更是,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内外交困,加上皇权更替,新君地位不稳。
东面的女直早已经向秦国朝贡,在辽东不断给辽国捣乱,如果往后西北漠北的阻卜诸部也趁乱反抗辽国呢?
这些以往他觉得十分困难,因为一个庞大的帝国一旦成了气候,外部打击很难一次将它击垮,更多的是内部矛盾的爆发才最为致命。
如今辽国已经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在幽州查阅了南院大王府中卷宗官文,以及询问了不少辽国投降的官员将领之后,这些天过来,史皇帝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那就是此时辽国的状况其实很遭,比他想的还要糟很多。
也逐渐有些明白,为什么后世人们会将辽景宗耶律贤称为中兴之主了。
由于耶律璟是兵变上位,自他登基之后大小政变,夺权屡见不鲜,为镇压叛乱就用了他大量的精力,可能也让他有些神经过敏,心灰意冷,变得怠政朗政。
不过想想这些年辽国的政变频率,他把心思放在防范政变上并不奇怪,可这样一来加之怠政懒政,辽国官吏中腐败狠行,而辽国治下很多部族管理也一塌湖涂,导致很多部族其实已经不遵从中央号令了,越发离心离德。
作为辽军主要力量之一,召集而来的部族军有四十多部,鼎盛时超过十五万人,可如今还能召集多少是个未知数。
加之漠北诸部当初是被辽太祖以武力迫使臣服的,可草原脆弱的生态环境和贵乏的物质产出注定他们是不可能被武力征服的,生存面前,任何威胁都不值一提,只要辽国一出事,他们很大概率就会跳反。
辽国自身的人力也损失严重,这些年来两次与史皇帝的大战,三关之战,河东之战,都是辽国大败,被杀了大量青壮精兵和很多优秀的中层军官。
这才过去十多年,辽国军中肯定人才贵乏,特别是对军队战斗力影响最大的中低层军官。
耶律贤刚刚上位,加上耶律璟蹊跷遇刺,有一波辽国中的耶律璟忠实臣民对他不服也是可以想象的。
这样看来,辽国如今的情况就是内忧外患四个字。
内部矛盾重重,局势不稳,又刚好遇上外敌大举入侵,危在旦夕,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这局面和被他篡位的后周世宗皇帝郭荣刚继位时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更加严重,因为他曾两次率军给予辽国重创。
这时,经过这些天的仔细盘算和思索,又讯问了很过辽国文武,查看他们文书卷宗之后,史皇帝得出一个非常重要的战略判断。
再一次,他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再没有比如今更好的机会了,百年之内不会再有。
如果错过,耶律贤就有时间稳定政权,中兴辽国。
无论是算计也好,运气也罢,亦或是过去许许多多计划和战略的积累量变导致质变,他已经刚好在这样的历史节点,在辽国最虚弱的时候,在这个庞大帝国内忧外患推向巅峰的这一年,带着他的虎狼之师北上了。
史皇帝看着眼前河山,胸有沟壑,这种对全局和国家命运,民族命运的掌控,外人是体会不到的,哪怕他指定的大帅李处耘也是如此,他无法体会天子所思所虑。
船头远处山口,日光从东面参差的的山间洒下,万丈光柱将山与河分割成明与暗的两半。
眼前的河谷就是辽国这个巨人的咽喉,史从云心想,他的铁拳巨腕已经掐住了辽国这个巨人的咽喉。
“我一定把她掐死。”史皇帝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周围人面面相觑,没人接话。
“加快速度,去看北口,时间不多,机不可失。”史皇帝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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