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宰子见卫灵公
宰予在侍从的带领下进入卫国公宫。
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东寝殿前。
侍从在外禀报道:“君上,方才通过公宫门前的君子带回来了。”
“喔?”卫侯惊异道:“方才路过宫门前的,还真不是蘧夫子吗?”
侍从回禀道:“蘧夫子方才也在,但下臣带来的这位君子是陪伴蘧夫子坐在车上的,想来是他的朋友。”
“蘧夫子的朋友?”
卫侯听到这里更加好奇了:“快请那位君子进来。”
侍从闻言,立刻领着宰予踏入东寝。
谁知刚刚进门,宰予便透过幽暗的烛光,看见对面竟然坐着两个人。
坐在正位的想必就是卫侯本人了,至于他身畔那位,看起来身形瘦小,大概是卫侯的姬妾?
宰予一琢磨,感觉卫侯的个性的确与众不同。
寻常君王接见初次见面的士人,他们哪怕觉得再不舒服,都得装出一副正襟危坐、以礼相待的样子来。
而到了卫侯这里可倒好,宰予和他又不熟,结果卫侯不止坐姿举止不恭敬,还一边作乐一边与宰予见面。
如果不是宰予事先了解过卫侯的性格,换了别人过来,肯定会以为卫侯这是在羞辱人。
不过宰予虽然是有求于卫侯,但也没打算惯着他的臭毛病。
大家都是人,你对我以礼相待,那我自然也对你以礼相待。
你态度不恭敬,那我也没必要和你瞎讲究了。
此时已是初冬深秋,宰予之前出门时还特意戴了顶熊皮帽子,披了条水獭围脖。
但这身扮相实在太过粗犷,所以之前他见蘧伯玉的时候,为了防止对方误会他不恭敬,所以就把这些东西收进大袖中保管。
但现在宰予看见卫侯居然是这个态度,他干脆直接从袖子里取出帽子、围脖重新穿戴好,这才来到卫侯的面前拜见。
没办法,大冬天,的确挺冷的。不讲究也正好对了宰予的心意。
可卫侯看见宰予的这副打扮,脸色登时变了三变,他问道。
“这……您这是君子的服装,还是小人的服装?”
宰予一听这话,刚刚还不错的心情立马产生了变化。
什么意思?
你不以礼相待,还指望我和你讲礼仪?
不过他倒也没有直接发怒,而是不慌不忙的端正脸色,旋即反问道。
“敢问您,君子与小人的区别是什么?”
卫侯听到这里,径直回道:“君子有德行,而小人没有德行。”
宰予微微点头,轻声笑了两句:“既然如此,仅仅看穿着,怎么能够判断评判一个人的德行呢?
按照楚地的风俗,居住在那里的人,出行必定身佩长剑,头戴高帽子,这不符合您对于君子服饰的要求。
但楚人之中却出了孙叔敖、析叔、伍子胥、申包胥、子西这样的人才。
按照齐地的风俗,齐人喜欢穿短衣,随意的戴着颜色鲜艳顺遂自己心愿的冠帽,这同样不符合您对于君子服饰的要求。
但齐人中却出了管仲、隰朋、鲍叔牙、宁戚、晏婴这样的贤臣良将。
吴越地区的人,喜欢在纹身断发,但却同样出了延陵季子这种天下称誉的君子,坐拥专诸这样悍不畏死的猛士。
而西戎人,向左边敞开衣襟,梳着锥子那样的发结,也出了由余这样匡扶秦穆公称霸的良相。
如果像您所说的那样,穿狗皮衣的就应学狗叫,戴羊皮帽的就应学羊叫。
那么,国君您穿着狐裘上朝,敞开衣襟、端着酒爵在偏殿接见士人,照这种说法,您的行为是不是也该有所变化了呢?”
南子听到宰予的话,忍不住抬起袖子遮掩笑容。
而卫侯闻言则满脸尴尬,但终究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因此只是向宰予答复道。
“唉呀!能够如此直率的向寡人进言,您恐怕算是我所见过最勇敢的人了!”
宰予见状,也知道他爱面子,因此也不正面驳斥他,而是拿出讽谏的招数阴阳怪气他。
宰予回道:“请恕我愚钝,实在无法理解您为何说我勇敢。在我看来,勇敢有几类,而我显然不在其中。”
卫侯问道:“您这样的人,难道还不能算作勇敢吗?”
宰予见他入套,慢条斯理的回复道。
“我当然不能算做勇敢了。
我听说,在水里活动而不躲避蛟龙的,乃是渔夫的勇敢。
在陆地活动而不躲避犀牛老虎的,乃是猎人的勇敢。
刀剑交错,横于眼前,却视死如归无怨无悔的,乃是壮烈之士的勇敢。
懂得困厄潦倒乃是命中注定,知道顺利通达乃是时运造成,但却依然能做到临大难而不惧的,置生死于度外的,这是圣人的勇敢!
现在我站在殿中,正颜正色,直言辩说,而触犯您的颜面。
前面即使有车马的奖赏,能做到不为所动。
后面即使有杀头腰斩的威胁,也不为此而恐惧。
但即便如此,却依然无法劝阻您的行为,弄得我打算挥袖向您拜别,再也不愿与您相见了。
像是我这样的人,哪里称得上勇敢呢?”
南子见状,以为宰予是在怪罪她,于是站起身适时的向卫侯请退。
“君子间的对话,不是妇人所能参与的。希望您准许我离开。”
宰予听到这话,又开口说道:“我并不是在怪罪您。”
卫侯一看这架势,在场拢共就仨人,宰予不是怪罪南子,那不就是在怪罪他吗?
可说回来说回去,今天这事他的确不占理。
因此,卫侯也没法说道些什么,只能起身向宰予致歉。
“寡人并非是有意想要羞辱您,只是多喝了几杯酒水,以致于忘记了对待士人君子的礼节,还请您原谅。”
宰予看到他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甚至于态度都这么敷衍,这让他更来火了。
其实他对卫侯的礼数不周倒没有多少怨愤,他生气的原因是卫侯搞双重标准。
夫子都说过: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你无礼在前,还指望我一个外臣对你有多恭敬吗?
宰予回复道:“从前,楚文子得到茹黄出产的良犬和宛路出产的利箭,就用它们到云梦泽打猎,三个月不回来。
后来,他又得到丹地的美人,于是纵情女色,徘徊在外,整整一年不上朝听政。
葆申于是向他劝谏,说:‘从前先君信任我,让我做了太保的官职,专门负责教导您。如今您前去打猎,三月不归。又沉溺女色,一年不朝。依照先君的命令,您的罪应该施以鞭刑。’
文子说:‘我从离开襁褓时,就列位于诸侯。如今我的年纪也这么大了,也不是小孩子了。请夫子您换一种刑法,不要用鞭打的方式来惩罚我。’
葆申说:‘我敬受先君之命,不敢废弃。您不接受鞭刑,这就等于是我废弃了先君之命。我宁可获罪于您,也不能获罪于先君。’
文子无奈,说:‘遵命。’
于是葆申拉过席子,让文子伏在上面。
葆申把五十根细荆条捆在一起,跪着放在文子的背上,再拿起来。
这样反复做了两次,对文子说:‘请您起来吧!’
文子说:‘您这样做有什么区别呢?同样是有了受鞭刑的名声,您索性真的打我一顿吧!’
葆申说:‘我听说,对于君子,要使他心里感到羞耻。对于小人,要让他皮肉觉得疼痛。如果让他感到羞耻仍不能改正,那么让他觉得疼痛又有什么用处?’
葆申说完,快步离开了朝堂,自行流放到澡渊边上,请求楚文子治自己死罪。
文子说:‘这是我的过错,葆申有什么罪?’
于是便改正自己的过错,召回葆申,杀了茹黄之狗,折了宛路之箭,送回丹地的美人。
后来,楚国兼并了三十九个国家,跃居为南方疆土最广阔的国家,楚国现在的强盛,也正是由于文子当初打下的根基。
但这全都是葆申的功劳吗?当然不是。
如果葆申向楚文子劝谏,他不听从,那又有什么用处呢?
如果楚文子嘴上表示听从,但却不进行改正,那对于楚国又有什么益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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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早已看透了我的思绪,但你却装作一无所知。
——节选自《zaiyr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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