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舆论战(十七)
十一月二十九日、拂晓
莱泽因
卡帕早早地醒了过来,尽管距离他睡下才过去了不到四个小时。
房间还比较漆黑,他躺在床上,头侧向一边,注视着朦朦亮的窗外,思考着一个问题。
国际平等联盟的人怎么还没有来找自己?
是妻子在路上遭遇了不测?
是妻子顺利抵达了莱利斯特市,但还没找到办法安全地与国际平等联盟的同志碰头?
还是国际平等联盟已经收到了妻子的消息,正在想尽办法与自己接触着?
无非这三种可能。
卡帕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感性还是理性,极其果断地排除了第一种可能,而后开始细致地研究起后两个的概率。
克莱曼婷与孩子们二十二号出发,截止今天已经超过七天。从莱泽因去莱利斯特市用不了太久,过去这么久怎么也应该在莱利斯特市待了两三天了。
如果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办法接触绝对可靠的同志,将这一绝密情报告知给对方,那克莱曼婷想必也不会傻等着,近段时间内就会强行接触对方。
因此若真是这个可能,国际平等联盟的人还得三五天才能与自己取得联系。
可要是后者,那就麻烦了。
卡帕自己也更倾向于是国际平等联盟知情后没有好的方式与自己碰面,毕竟自己作为报社的记者,临时政府重点保护人员,出行时都会有最少两名士兵跟随,住处也有士兵巡逻看护,国际平等联盟想绕过他们见到自己确实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就算其实是第二种可能,最后国际平等联盟知情了也会有这么一步,所以无论如何都得解决身边有士兵保护、监视的问题,才能保证自己与国际平等联盟的联系通道畅通无阻。
而针对这一问题,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是想办法支开士兵。
自己身边没有了临时政府的人,国际平等联盟的同志想来见自己就易如反掌了。
那么怎么支开士兵,让他们在不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情况下,离自己远远的呢?
时间一晃,卡帕来到了报社工作。
可能是因为绝密资料都还在,总编拜伦没有过于将办公室被破一事放在心上,上午见到卡帕后,还笑着问了一句:“她来了吗?”
这显然是在问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情人。
主编拜伦帮卡帕支走克莱曼婷和孩子们,就是为了让这位老下属能和情人生活在一起,记着他的好,继续为他踏踏实实地工作。
卡帕装出期待,回答道:“已经在路上了。”
这个回答是他提前想好的。
他料到拜伦迟早会问这么一句,而他又完全不知道国际平等联盟那边进展如何,在时间已经过去一周,后续还是未知的情况下,‘在路上’这种说了又等于没说的含糊字眼无疑是最好糊弄的。
“奥伦多市离莱泽因不太远吧?而且你不是说这个女人早就蠢蠢欲动了吗?怎么一个星期了还没到?”主编拜伦疑惑道。
“啊,是这样的……”卡帕硬着头皮解释道,“她母亲那边出了点事,耽误了些时间。”
“祝你们早日见面。”主编拜伦没怀疑,结束了与卡帕的聊天。
卡帕坐在工作位前,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不能再拖了。
最多再用这样的理由搪塞三天,时间更长的话,拜伦肯定会产生怀疑。
人一旦开始升起疑心,很多东西都会被自然而然地串联在一起,在潜意识中渐渐地将增强,令不相信变成或许可信,再从或许可信变成坚信。
比如卡帕看着很靠谱的一个人,忽然说自己有了外遇,要支走妻子孩子。
比如卡帕独自留在报社里加班,刚好当晚报社就被国际平等联盟袭击,办公室的门还被强行打开了。
比如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卡帕竟多次主动提议自己去监狱进行采访。
这些平时看着还好,可抱着怀疑的心放在一起去想,那结果是无法预估的。
想杜绝这一局面滋生壮大,国际平等联盟同志伪装的情人、国际平等联盟行动队与自己取得联系,这两个就总得有一个在三天之内到来。
前者先到,卡帕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证。后者先到,卡帕把证据交给对方,直接躲起来,或者干脆在国际平等联盟的护送下前往莱利斯特市与妻儿团聚即可。
但情人什么时候到,不是卡帕自己能决定的。他力所能及的惟有想办法扫清自己身边临时政府的力量,给国际平等联盟留驻在莱泽因里的行动队接触自己的机会。
只要能接触到,把那些含有完整证据的胶卷交到对方手里,他们最重要的舆论战胜负就基本确定了。届时情人来与不来,意义不大。
卡帕也算是为美丽新世界的诞生贡献出了宝贵的力量,让自己正逐渐暗淡平庸的人生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要么……伪装成患有传染病?
冥思苦想之际,听到同事的咳嗽,卡帕升起了个大胆的想法。
生病,最好是患有传染病,这样别说士兵们了,主编拜伦都不敢让他留在报社,已经掌握充分证据的他百分之百会被送往医院救治。
医院出入人员复杂,再加上一般人都会离传染病患者远远的,国际平等联盟行动队在医院接触自己要相对容易不少。
不过在士兵们的跟随下,自己莫名有了传染病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一个没弄好增加了自己身上的疑点可就不好了。
要真想用这个办法,最稳妥的方式就是真得病。
借着去拍摄素材的名义,到一些环境恶劣的街头物色合适的对象,刻意接触患者,患病顺理成章,找不出半点疑点。
其中最大的风险只不过是自己的健康。
再不挣扎都快要死的人了,再不挣扎前面所有努力都要白干了,现在染上个病算什么?
卡帕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说服了自己。
可还没等他说干就干,主编拜伦接了个电话后,把他叫到了办公室里。
“主编。”卡帕不知拜伦找自己的目的,只能自顾自地提前在情人为什么还没到的问题上完善措辞。
“这段时间表现不错,也是依仗大家的卖力工作,我们这次的舆论行动正式进入尾声了。”主编拜伦把玩着一支雪茄,“用不了多久,计划正式结束后,我会给你们好好放个假,再好好庆祝一下我们的胜利。”
“真、真的吗?那太好了。”卡帕笑得有些僵硬。
他以为舆论行动还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尽可能把国际平等联盟抹黑到翻不了身的地步。
不过临时政府现在既然有意结束这方面的工作,那说明效果已经达到预期。
“但是呢,这事你先不要跟其他人说,我怕大家在最后的关头反而松懈了。”拜伦示意卡帕坐在自己对面。
“为什么呢?”卡帕愈发不解。
不想让大家知道,又为什么偏偏告诉自己。
“其实本来你也是要保密的,可刚好我这里还有一点工作需要安排给你,就先让你心里有点底。”拜伦道,“还记得监狱的事情吗?”
“当然,我一直觉得监狱里被关着的国际平等联盟成员是我们宣传的新重点,可惜监狱的人不给我这个机会……”卡帕摊开了双手。
“现在你可以过去了,想采访谁采访谁,想拍什么拍什么,监狱的人会全力配合你。”拜伦态度大变。
“什么?”卡帕有点懵。
这事他和拜伦提过不下三次,每次都被拜伦给拒绝。
“监狱的事情可以做了。”拜伦重复了一遍,“这其实是上面的意思。考虑到舆论计划已经趋于尾声,我们在最后阶段再把国际平等联盟带给全世界的印象扭曲扭曲,可以巩固我们的战果,将局面彻彻底底地钉死,不给他们反扑的余地。”
“那上面之前为什么一直不同意呢?”卡帕打探情况。
“有时候少知道点事情对自己是有好处的,不过你今天例外。”拜伦向卡帕讲解临时政府的部分其他秘密行动,“你知道之前监狱为什么不让你见被捕的国际平等联盟成员吗?”
卡帕心底其实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因为什么?”
“因为里面根本没有国际平等联盟的成员。”拜伦一字一顿道,他甚至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瞪大了眼睛,想欣赏一下卡帕了解真相后的表情变化。
“没有?没有国际平等联盟的人?这怎么可能?他们不是,报纸上不是都说了吗?每天都有几十个上百个国际平等联盟的人被捕?难不成——”卡帕语无伦次的震惊模样完全符合拜伦的预期。
“是的,这同样是个骗局。”每当别人被蒙在鼓里时,拜伦都会有一种快感,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唯有自己清醒,看得清世界真假的快感。
“为什么?”这句是卡帕真心想问的。
“这里面就很复杂了,反正操控这一切的人最起码在莱泽因可以算得上只手遮天,任何多余的人知道了这件事,都会毫无痕迹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拜伦没完全透露出来,“为了你,因此你只需知道,监狱里根本没有国际平等联盟的人,我们这么久以来击毙过一些,但几乎没有抓捕到过活人就行了。”
卡帕有些愤怒。
他宁愿被捕的是真的国际平等联盟的人。
那样的结局,是每一位加入国际平等联盟的同志都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的。
可无辜的平民们不同,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不被当人看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大概也正是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有做。
“所以,每天被检举揭发的,被拉出去处决的,都是平民?”
“是的,总要有人来冒充,总不能用我们自己人吧?”拜伦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几十条人命,几百条人命,几千条人命又怎样?
都是群这辈子都不会有资格和他面对面说话的贱民。
他们哪怕尸体堆成了一座山,也不会影响自己优渥的生活。
听着拜伦轻描淡写的语气,卡帕攥紧了拳头,直到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疼痛逼着他保持理智,才重新舒展开:“我去监狱做一个假的采访,就可以了?”
“就可以了。”拜伦点头。
“我还是不明白。”卡帕对眼前的拜伦,以及拜伦身后的那些人感到害怕与费解,“在城里造这个假,抓一堆什么都不知道的平民,再以国际平等联盟成员的名义将他们处死有什么意义。”
“你是不是没听懂我刚刚的话?”拜伦只觉得卡帕傻得可笑,“这件事你知道了没有任何的好处,只能满足你可怜的好奇心。往小了说,不知道,你就不用背负什么,往大了说,不知道,你就没有威胁,你就不会莫名其妙地卷入某些势力斗争的漩涡中,可以就这么茫然无知地好好活下去,活到死。”
卡帕很想说“可我还是想知道”,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我明白了。”
“记住,这件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到了监狱,也只需拍些照片,在相关人员的督导下把假采访写好就行。”拜伦拍了拍卡帕的肩膀,“这活儿很轻松,对吧?跟咱们去街头拍照片,伪造报道没什么区别。”
“是很轻松。”卡帕道。
“这活儿安排给谁都能做,但我就看好你,别辜负了我的这份期望。”拜伦夸赞着卡帕,想给卡帕制造一种他很受器重的错觉。
这一刻,是卡帕感觉自己最难以伪装下去的时候。
没有镜子,他却深知自己的表情已然崩坏。
身为记者,追寻真相,揭露真相,是他最该做的事情。
他庆幸自己投向了国际平等联盟,还可以坚守自己崇高的理想,并为未来更多的有志之士做一个榜样,开辟更好的环境。
“我会圆满任务的。”卡帕作出保证。
这话不是冲拜伦说的。
本想利用生病脱离报社结束任务的卡帕决定继续奋战下去。
将更多的真相展露在世人面前。
捍卫生而为人的尊严,捍卫成为记者的誓言,赢得另一场舆论战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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