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二十三回】兰心楼中投毒案
萧飒见他签下墨字,留下了手印,心中难免有些担忧,略做一番思考后,他紧跟着抬笔挥墨,签下了字据。
三分文书各自签上了三个人的名讳与手印,小厮来回传递,直到三方都放笔停歇后,才将签好的文书又重新递回了每个人手中。
萧飒盯着案几上那份字据周全的文书,挑眉问道:“如此...都护将军可放心了?”
邓情微勾唇角,轻声一笑道:“有萧大人与曹州尉的金口玉言,还有这份文书作证,我自然放心许多。”
“既如此...曹小公子所求的那三味草药,您是否...?”萧飒斜眼瞥他,没将话说全。
邓情笑而不语,从长袖中伸出手来,冲着厅堂一边的帷帐拍了拍手。
连着大厅与偏厅的通道里,有人听见这拍手声,便端着食案,掀开帐帘,走了出来。
窦月珊侧身望过去,只见这端来灵药的小厮不等邓情嘱咐,便将食案递到了他面前,恭恭敬敬说道:“曹大人...食案上的便是虫齐、归参、蚕蜍干三味药品,您好好收下。”
这小厮动作流利迅速,跪在一旁,在案桌上铺开一张黄油纸,将药品依次小心放在上面,替他包装了一番,才双手奉上。
窦月珊眯眼瞧着此人,用余光向邓情扫了一眼,古怪疑惑在心中蔓延。
他接过那黄油纸包,略向小厮点头示意道:“多谢。”
此时此刻,再看邓情之神色,便见他已恢复寻常,完全不像方才被他威胁之后的模样。
窦月珊冷下嘴角的笑意,一刻也不想继续在都护府中多待。他起身,向主座作揖道:“如今协议既已达成,曹某便不做逗留了...都护将军自当珍重。在下告辞。”
他跨出客席,萧飒也紧跟着起身请辞。
邓情收敛神情,亲自将他二人送出了府邸,待他们走远,他才归府离去。
身在都护府宅之外,窦月珊回首望了一眼,眼底沉沉如雪透凉。
确认周围无人尾随后,萧飒迫不及待的追上去,向这郎君客气道:“小三郎...某心中有事想要请教。”
窦月珊侧首瞧他一眼,观他神情,便知道他要问些什么,于是低声开口道:“想必...萧大人是想问,为何我们本来无法逼那邓情承认罪行...可当我将文书递给他后,他却突然惊慌失措,失了方寸?”
萧飒见他将问题说了出来,便接话道:“某想了许久也未明白。金武的证词,某都有阅览...好似并没有能扼住邓情要害的内容...不知郎君您...”
窦月珊才解释道:“这件事,是我有意瞒着您的。太守府上下,除了季先生,无其他人知晓。您可知..邓情交给金武的毒药...是从何人手中拿到的?”
萧飒一怔道:“自是从黑市药头那里。”
窦月珊摇摇头道:“非也。不知萧大人可晓得...五年前发生在京城茶楼的一桩投毒案?”
他这么问,引起萧飒一阵思索,深眉紧紧锁着,神情凝重道:“窦小郎君莫不是指...当年兰心楼一案?
窦月珊顿首答道:“正是。那桩案子被投毒的对象,是邓老太尉的嫡次子邓陵。此案曾轰动整个落阳,邓陵也险些因此丢了一条性命。直到现在,他的身体还十分孱弱,便是中毒后留下的后遗之证。”
萧飒:“当时的邓陵颇受重用,因此这桩投毒案震惊朝野。某记得,陛下曾命廷尉府与东府司所有官吏都前去查案,最终将兰心楼的一名茶客逮捕归案...”
“确实如此。”窦月珊点点头说道,“只是...这桩案子还有别的内情。这名兰心楼茶客,并非此案幕后真凶。是有人拿他的妻儿老小威胁,此人被迫之下,才承认了罪行,成了真凶的替死鬼。我曾听我兄长说...此案真正的投毒主使,极有可能是邓府内部之人。”
兰心楼一案使大魏上下哗然惊起,众人皆猜测不止,各种推断层出不穷。有人说此案的幕后主使是摄政淮王宁铮,也有人说或有可能是太尉府的其他对家下的毒手,但都没有定论。
可如今窦月珊却说当年的真凶极有可能就是邓氏之人,这令萧飒听之骇然:“窦小郎君再说什么玩笑话?这怎么可能?邓陵当时...极受陛下倚重,是邓氏一族最得圣恩之人。老太尉对他颇为满意,甚至打算立他为下一任邓氏家主。当年的邓氏...在邓陵的带领下,走势比如今还要好。怎会有族人对他起不轨之心?”
窦月珊停下脚步,目光放平,郑重其事的盯着萧飒看。
萧飒微愣,从他的眼神与表情中读懂了些什么,登时觉得不可思议:“竟真的有如此荒唐之事?”
窦月珊见他仍持怀疑态度,便敛下眸,抬脚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正是因为邓陵极受宠爱...才会使得身为老太尉嫡子的邓夫心生妒忌。更何况,当他知晓老太尉有意立邓陵为下一任家主后,便更加难以接受了。”
萧飒听着他话中之意,心惊胆颤的问道:“窦小郎君的意思是...此案是邓夫所为?”
他紧盯着身旁的郎君,生怕错过一点消息。
窦月珊却并没有回答,而是摇了摇头,又定下脚步凝望他。
萧飒浑身起了一层鸡皮,不寒而栗道:“难道...难道投毒主使...是远在北地的邓情?”
窦月珊这才点了点头,眼中却并无波澜。
萧飒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小郎君,您...真的没有胡说吗?邓情从小被外派...是老太尉以及邓氏全族看重的另一后辈,对他寄予厚望。他已如此受宠,何至于对自己的叔父下手?”
窦月珊再次抬步,朝前走去:“邓陵中毒,命悬一线,好不容易被救回,却烙下了终生的疾病,终日缠绵病榻、无法理事、无法上朝。即使这样,他如今仍能任职太常卿一职。可见陛下对他之信赖。
倘若...邓氏真由邓陵接手,那么未来邓氏家主之位,必然不可能是邓情的。就算他如今受尽老太尉的恩宠,日后在邓陵手下,也未必能掌家。但,当时之势皆偏向邓陵,可以说,若他不曾中毒落病,下一任邓氏家主之位,不会一直悬而未决。因此,邓情对他下手,是有理可循的。如此一来,即可解决其父邓夫的难题,亦可为他自己开辟道路。”
萧飒听得头上冒出虚汗,只觉得浑身发冷。他万万没想到,邓陵一生苦痛,竟拜其亲侄所致?邓国忠一脉,本只有邓陵、邓夫两位嫡子,皆是同母所生,本应该不存在什么继位分家之顾虑...相互扶持,相互守望便可促家族兴盛,可如今倒是令他刮目相看,大家族的夺位之争,着实使人惊惧难安。
窦月珊见他默了声,便继续往下说道:“当年,廷尉府将茶客捉拿归案后,立即从中察觉了不对,本想取证重查,邓夫却痛哭流涕,要求陛下严惩此人。
邓氏族人轮番催促之下,我兄长竟无机会重新调查,陛下为平复邓氏之怨,只能先将茶客赐死。后来,廷尉府因死无对证,也难以将此案继续查下去。此事真相便这般不了了之。
倒也凑巧。前几日,我与季先生为了调查砒 霜的来源,找出私底下为邓情购买此毒药的人,调取了医署誊抄的边城购药卷宗。怎料未曾从中找到为邓情购买砒 霜的中间人,却寻到了那名黑市药头。且...经过一番调查后发现,此人五年前还曾在洛阳黑市有过买卖,是为邓情做走私之事的小头目。
当年兰心楼之案的毒药,邓情便是经他之手得到的。我们抓住了此人,审问了两天一夜,软硬皆施下,他终于忍受不住,将这些年邓情操控黑市的事实全都抖露了出来,证词令人心惊。其中便有一桩交易事关兰心楼投毒案,季先生命人仔细调查当年的案件卷宗,这才发现了端倪。
我们顺着此人所交待的事宜,抓住了当年在兰心楼替邓情投毒的真正凶手,严刑拷打后,从他嘴里得知了此案的真相。然,此事关系重大,季先生与我商议再三后,决定隐蔽不报,以此留出一条后路。谁知...长街闹出骚动,金武此人不宜继续利用,恰好今日便将此案证词用上了,也算是巧合。”
对于窦月珊选择将此事隐瞒不报的行为,萧飒没有分毫情绪,反而赞赏道:“窦小郎君思虑周全,某万分倾佩。”
“萧大人过奖。”窦月珊匆匆答一句客套话,脚下步伐加快,往太守府的方向奔去。
见他突然加快,萧飒急忙跟上,扭头朝他望了一眼,见他神色不佳,心中似乎有事。萧飒不禁奇怪:明明邓情之事已解决,三味能够救治君侯夫人的药品也已拿到手,这窦小三郎的神色为何还是不见好转?
于是,他开口追问道:“小郎君...可是边城之内还有什么事情未曾解决?您忽然这样着急作甚?”
窦月珊急促的脚步一顿,双眸一转回答道:“萧刺史多心了,我只是想要快些归府,将这草药交给医者...君侯所中之毒尚未着落...解决夫人之事,总该将精力放回君侯身上了。”
萧飒眼神一滞,险些将这件最重要的事情忘记,只将心思扑在了怎么才能令陇西曹氏从边城之战中脱身干净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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