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27
在宋煜的计划里，利用谢韫除掉汝南王, 皇帝看在太子哥哥的份儿上绝不会伤及她的性命, 若是再宽容一些, 这个郡主的位子，说不定还能保得住。
她实在没什么太大的志向, 保住自己与母亲的性命，抚养澈儿好好长大，其次与元彻打好关系, 以后待元彻问鼎中原时站在元彻身边沾沾光看看风景, 这辈子也便心满意足了。
至于婚嫁，宋煜想起不久之后便动荡不安的天下，战火过后人人自危，苟活一条命都那么难，还谈什么美满的姻缘。她愿意得过且过的过这日子，可婚嫁之事却是眼中容不得沙子，可偏偏见惯了汝南王与谢弈妻妾成群的样子。
上辈子被谢弈伤透了心, 宋煜只消想起谢弈碰过那么多女人甚至碰过宋妍，便止不住的恶心。自重生以来，宋煜从未想过再次婚嫁之事, 因为太过排斥甚至已经做好了做个老姑娘的准备, 可现在看见目光沉沉的谢弈，宋煜这才想起, 再过不久, 谢弈又要上门提亲了。
宋煜心口浅浅的疼了一下, 她想，
她再也不会嫁给谢弈。
宋煜抬起头，越过元彻的肩膀与谢弈的目光不期而遇，谢弈冠玉般的面容此刻乌云压城，一双眸子死死的钉在宋煜身上。
宋煜难得有些动怒。
若不是谢弈办事不利，她又怎会被何冲挟持。
宋煜不算太过多心的人，可当遇上谢弈时，她总是会不自觉的多心。
就像此刻，她会控制不住有些怀疑，谢弈是不是故意放走了何冲，这一世她拥有了与上一世完全不同的权利与地位，所以谢弈故意放走何冲，许是想毁了她的名声，这样在再次娶到她时，谢弈便又多了可以羞辱她的理由。
她知道谢弈对她恨了那么对年，恨到骨子里时，不会留给她一丝尊严一点希望。那日谢弈知道了她与王韵之的约定，他说他很欢喜，宋煜情绪有些失控，可待再次恢复冷静后，宋煜却想，这点欢喜，根本抵不过谢弈对她这么久的恨与不信任。
宋煜突然想起一件总是被自己忽略的事情，全洛阳，就连皇帝就连王家都知道她一心只有谢弈，想嫁的只有谢弈，甚至有名士以她之名写了名动一时的辞赋赞她坚贞，谢弈又怎会不知道。
可这并没有改变什么，谢弈知道这个人人都知道的坚贞故事，也知道她一直没有嫁给王家，可他也依旧没有相信她。他宁愿相信，她与王韵之的亲事拖了又拖，只是被他不知道的事情耽搁而已。
谢弈的心是冷的，他从来不会相信任何人，他相信的只有自己。
他这样的人，一句我很欢喜，又怎么能打消长久以来的执念与怀疑。
更何况，宋煜想起当初谢弈前来提亲时，眼中充盈的是浓到化不开的喜欢与眷恋，所以她欢欢喜喜的嫁给了谢弈，却没有想到等待她的是长达五年的痛苦折磨。
他甚至可以装出那般深情的模样，一句我很欢喜，再简单不过。
所以谢弈此刻脸色如此难看是为了什么，因为元彻的突然的突然出现毁了他的计划，还是因为即使不喜欢却也无法抹去的莫名字占有欲？
宋煜想不出，她收回了目光对着元彻笑了笑道没有受伤，多谢世子搭救。
元彻扬唇一笑，“举手之劳”，然后目光顺势下移落在宋煜的脖子，凛住了笑容怒骂一声，
“这个畜生。”
宋煜愣了愣才明白，她的脖子上也许留了伤，元彻骂的是何冲。
伸手在脖子上摸了摸，回想起刚刚痛苦的窒息，这才后知后觉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可比这痛感更灼热的，是谢弈的目光。
宛如一柄利刃，直直刺在宋煜与元彻的身上。
宋煜这才现，元彻此刻半个身子隐在马车中，两人相距不过拳拳，任谁看来都是无比的亲昵。
宋煜下意识想与元彻拉开距离，可偏偏又看了谢弈一眼，便将谢弈难以压抑的狠厉与愤怒看得清清楚楚。
谢弈在压抑，在愤怒，可宋煜看见这样的谢弈，却是蓦的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差些忘了，谢弈对元彻，有着旁人不理解的敌对与排斥。
谢弈许是误会了什么，可她不愿意去解释，甚至想要变本加厉。
宋煜忍不住去想，当初谢弈将宋妍收在身边，每次看到她备受羞辱的绝望模样，是不是比她现在要畅快百倍千倍？
元彻现，自己似乎卷进了一场不怎么友好，甚至有些危险的对峙当中。
他的父亲曾说他有着狼一般惊人的直觉与观察力，又怎会感受不到如芒在背。
可他还是要有些诧异，因为元彻觉察到了谢弈的杀意。
元彻一开始以为只是因为自己与宋煜离得太近，可后来现绝没有这么简单。
他对宋煜有救命之恩，谢弈本不该如此，可谢弈偏偏如此，就像他们之间有着无法化解的深仇大恨一般。
后方有谢弈杀人一般的目光，前面宋煜还偏偏故意惹怒谢弈。
这两人之间到底生了什么，谢弈又为何对他如此敌视，元彻很好奇，可此刻绝非他好奇的时候。
元彻又好气又好笑的瞧了宋煜一眼，明目张胆的把他当枪使，毫不客气的将宋煜记了一笔。等没有这么多不相干的人碍眼时，连带着今天的救命之恩，全数同宋煜讨回来。
再待下去就太不给谢弈面子了，元彻下了马车，颀长的身姿灼目的面容，一时间引的一众人频频侧目，他大大方方没有半点不自在的与谢弈开口道，“郡主无事，只是有些受惊罢了，还请谢廷尉放心。”
谢弈下了马，唇边含着几分笑意，“明玉能相安无事，多亏世子相救，改日必亲自登门拜谢。”
谢弈笑的真诚，与适才那不寒而栗的模样没有半分相似，他故意称宋煜为明玉，又以宋煜的名义道谢，元彻又怎会听不出他的故意。
元彻像是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举手之劳而已”，元彻道，“郡主已亲自道谢，就不劳烦谢廷尉了，元某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他来的突然，走的也利落，在场许多宿卫军，瞧瞧谢弈，再看看远去的元彻，最后再瞅瞅一直未曾露面的宋煜，就算是一群大老爷们，也难免好奇了起来。
谢弈清俊的面容依旧淡淡，就像什么也不曾生，他缓步走至马车前，目光落在宋煜的脸上。正想说什么，又看见她脖子上的伤痕，深潭似的眼瞳又是顷刻间涌起了浓墨。
他探出指尖，想碰一碰这狰狞的红痕，却被宋煜躲开了。
谢弈的指尖微微一颤，面露愧意，道，“疼吗？”
宋煜没有出声。
谢弈觉察到了她的冷漠与沉默，他心道许是宋煜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又许是责怪自己没有处理好何冲，宋煜此刻需要休息。
宋煜的亲卫领凤樵上前，重新将马车关好，驾着马车离去，谢弈目视着车驾逐渐消失，终于收回了目光。
石峰问他何冲该如何处置，谢弈想起宋煜脖颈上那道伤痕，又想起当初得知何冲居然肖想宋煜与汝南王向宋煜提亲。
“凌迟处死。”
石峰一愣，不由多看了一眼这清俊无双的佳公子，却也没有多说什么，领命而去。
宿卫军全军出动，整个洛阳城都在忐忑不安中不知生了何事，桓家，何家等五家所有在朝为官者，汝南王府上下全数被关押至刑狱。
这曾是所有以为新朝建立后将最为鼎盛的家族，如今却遭灭顶之灾，其余世家门阀虽不知道详情，但也有些已经猜得到生了什么。
第二天上朝，整个朝堂之上噤若寒蝉，皇帝冷声命内监宣读圣旨。
汝南王联合桓，何等五族构陷太子，桓，何等人已就地处决，汝南王择日赐自尽于狱中。
太子之墓重新签回王陵，并赐缢号，韶明太子。
没有人敢质疑，也没有敢替汝南王等人道一声冤枉，皇帝用最快速又血腥的方法，将即将崛起的五大家族彻底摧毁。
皇帝用最后一口气，坚持了他最后一次朝议，他目光沉沉的看着他的朝臣们，在朝臣们的叩拜中，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宋煜亲自为汝南王，她的好父亲，送上了最后的鸩酒。
上一世时，她在汝南王毫无察觉的时候将□□灌进了他的酒杯中，汝南王直至死也想不到杀他的这个人，居然是他的亲女儿。
而这一世，她将再一次送他去死，这一次她可以不遮不掩，可以让他死的明明白白。
狱中潮湿又阴冷异常，狱卒们小心的在前方打着灯。
空气中弥漫着散之不去的腐臭味道，让人毛骨悚然，由狱卒带路，宋煜终于停在了一间牢房前。
不过短短几日的时间，汝南王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缩成一团靠在墙上，听见停在不远处的脚步声，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宋煜华服依旧，可他却衣衫褴褛，就连街边的叫花子都比他干净许多。
狱卒们谄媚的搬了椅子来，凤樵又在椅子上铺上一层厚厚的毛皮软垫，宋煜便这么舒舒服服的坐在了他的眼前。
汝南王自脏兮兮的间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疯了似的扑上来，却被囚栏所挡，他抓不到宋煜，只能拼命的嘶吼大叫，“宋煜，你这个不忠不孝的贱人！”
“大胆！”
狱卒大喝一声，一鞭狠狠抽在汝南王手上，“竟然直呼郡主名讳！”
鞭子抽在手上，汝南王却像没有感觉到疼一般，他怔怔的看着宋煜，“为何你还是郡主！”
宋煜轻笑一声，“我不是郡主了。”
汝南王一愣，宋煜站了起来，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道，
“陛下亲封常山长公主，待新君继位后便行受封大典。”
汝南王暴喝出声，“怎么可能！”
“还有更不可能的事情”，宋煜道，“陛下许常山于我，受邑万户，置军三千，父王，当初你也不过两千户，亲兵五百，如今作何感想？”
汝南王根本不信，“这不可能”，他后退几步，摇着头，“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自言自语许久后，突然抬起头来狠狠瞪着宋煜，“你来这里干什么！就是来看我的笑话？如今你看到了，滚，滚啊！”
灯光幽暗，汝南王浑身颤抖的看着宋煜，精致绝伦的面容上，携着毫无保留的恨意，他突然间迷茫了起来。
为什么，宋煜到底是他的女儿，为什么会对他有着如此的恨意？
“为什么？”汝南王道，“就是因为我害死了太子？”
宋煜执起手边的酒杯，站了起来，“是因为太子哥哥，只不过不仅仅因为太子哥哥。”
她的孩子，她的母亲，她的一生，全部葬送在了眼前这个人手中，宋煜晃了晃手中的鸩酒，放在了狱卒托起的漆盘中。
汝南王终于看见了那酒，他终于明白，宋煜不是来讽刺他，不是来看他的笑话，汝南王终于怕了。他拼命的往后躲，可狱卒已经打开了牢门，将他摁在了地上。
宋煜就看着他拼命的挣扎，谩骂，最后甚至求她，宋煜始终没有再言一句。
她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身后的挣扎谩骂声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再也听不见。
皇帝驾崩，京师戒严，不鸣钟鼓。
哭丧之后，洛阳城内的各寺庙宫观，敲钟三万次。
嗡嗡古钟，洛阳城中全数裹上一层素白，皇帝临终前遗诏，楚王作为储君，三日后举行登基大典。召太原王宋桓回京，任司空，掌尚书令，陈留谢氏谢弈，为太尉、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
汝南王既死，楚王继位，已是所有人意料之中之事，太原王乃宗亲王之中位分最高，请他回京辅政，亦是不出所料。
只有谢弈，不过弱冠而立过去刚刚两岁，如此年轻，居然一跃成为三公之，并掌宿卫军符节，掌握七千宿卫军！
没有人想得到，但如今谢弈已成了万人之上的辅政大臣，众人细细想来，才明白皇帝的煞费苦心。
也明白为何坐上这个位置的是谢弈。
当初皇帝将谢家女强行嫁给楚王，分明是有羞辱之意，可谁能想到，到头来却是谢家最后捡到了这个便宜。
而更让所有世家震惊的，是皇帝在临死前，赐给宋煜的无上尊荣。
宋煜没有因为汝南王之故，与汝南王府的其他众人一样被贬为庶人，而是记在了皇后的名下，成为了当今唯一一位嫡公主，赐号常山长公主。
除此之外，皇帝赐常山为宋煜的封地，可置军队可收赋税，并掌管凤印，位居皇后之上。
所有人都默了，他们许是想起了逼杀太子那日，那个浑身湿透却坚决将太子护在身后的身影。
新皇登基后，亲自为宋煜举行受封大典。
所有妇孺贵女跪在她的面前，包括当初飞扬跋扈的王蓉，也包括依旧泪眼朦胧的庾姝。
王蓉在不久前曾饱受宋妍欺辱，后来汝南王败了，宋妍被贬为庶人，王蓉兴奋的与王母说还好当初没有娶了宋煜，要不然可定要受了牵连。
本以为得罪了汝南王府的王母，后悔了数日又气了女儿那么久，终于再次露出了一个笑容。
可此刻，她们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汝南王倒了，宋煜没倒，甚至成了比王家还要显赫的存在。
王母现在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王家失去了什么，她怔怔的看着宋煜远去的背影，想起在儿子书房中看见的笔迹，大大小小，最简单的两个字。
明玉。
她还是最耀眼的明玉，可却和王家再也没有关系了。
先帝将国丧期改为二十七天，二十七天后便可以随意婚嫁。
当初的宋煜已是人人趋之若笃，如今更是洛阳上下所有人巴结的对象，甚至各地刺史也派人前来洛阳，与宋煜提亲。
如今登了基的楚王，不大会料理朝政，却是对她的亲事格外感兴趣。
他自是不知道当初皇帝暗许她嫁给谢弈，召她进宫后，兴致勃勃的拉着她，神秘兮兮的命人送来一大堆画卷，然后与她邀功。
宋煜莫名其妙的打开了一卷画卷，待看完后顿时有些无语。
宋祗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许多美男图，皆是洛阳城中的世家子弟，宋煜看了一圈，居然连桓庆都有。
“陛下...”
宋煜无奈的开口，宋祗眼睛亮亮的，“随便挑，挑了给你赐婚！”
宋煜忍俊不禁，虽然有些傻里傻气，但宋祗确实是为了她好，宋煜不由有些逗弄他的心思，手撑着下巴道，“我挑的眼花，陛下觉得哪个好，我听你的。”
宋祗十分高兴，命人将画卷全数打开，然后迅速从里边挑出好几个。
宋煜笑，眼光倒是好，挑的正是里边最好看的。
宋祗与她亲近，宋煜也愿意同他闹着玩，于是真的一本正经的与宋祗讨论起这几位的好坏来。
两人聊得开心，不曾现有人过来，直到那人走到身边，声音清朗，“见过陛下，公主。”
宋煜翻着画卷的手顿住，宋祗抬头，瞧见来人忙道，“太尉，坐。”
谢弈从善如流的坐在一边，瞧了宋煜一眼又将目光落在铺天盖地的美男图上，温声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明玉如今到了婚嫁的年纪，寡人要替她选个如意郎君”，宋祗倒是一点不瞒着，甚至很欢喜。
谢弈目光落在宋煜脸上，宋煜不躲不闪，扬起唇角道，“太傅来的正好，我与陛下挑的眼花，还真不知道选哪个好。”
谢弈深潭般的眼眸定定的看着她，像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些什么，可什么都没有。
宋祗又催他快帮忙选一个，谢弈移开了视线，手指按住了手边的画卷，沉声道，
“陛下，公主谁也不会选。”
宋祗一愣，“为何？”
“因为，臣会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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