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蒲元
冶金治所位于新津的府衙中。
蒲季从运送生铁原料的车队中离开,他之前便在总部任职,因此对府衙内轻车熟路,很快就走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处打造铁器的铸兵坊,里面还传出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打铁声音。
蒲季止住脚步,脸色上也略显犹豫,但很快还是踏进了铸兵坊的门槛,在正中央的巨大火炉旁,找到了自己的族兄,时任五兵校尉的蒲元。
蒲元的身型与夜郎柯极为相似,身高八尺有余,膀阔腰圆,铁臂铜拳,手臂上的肌肉犹如砖块一般隆起,上面鼓出的青筋轮廓清晰可见。
他的头顶却没有一根头发,当然不可能是和尚,大概是这么多年靠近火炉打铁,早就被烧没了。
蒲元一手举锤,一手用铁钳夹住烧红的铁块,不断的锻打着,每次的节奏几乎一致,每次落锤的重量控制在一个非常精妙的力度上。
彷佛在他手中的打铁,已经脱离了普通铁匠的枯燥无味,更像是一个技法高超的琴师在弹奏着天籁之音般的乐曲。
“元校尉,您的族弟季主簿来了……”
听见手底下亲信的禀报,蒲元并未分散心神,继续聚精会神锻打着烧红的铁块。
不知敲打了多久,蒲元举起红光逐渐暗澹下去的铁块,将其伸入一旁的水池中进行淬火,视线一刻也没有挪移开,把控好成色之后,蒲元再度将铁块放进了火炉中回火。
关上了炉口之后,蒲元这才转回身看了蒲季一眼,用手擦了擦脸上的热汗说道:“是季弟来了啊,今日应该是临邛矿山送来生铁的日子吧,数量应该没差吧。”
临邛曲主管冶金一事的吕竖,曾经是蒲元麾下最得力的队率,也是冶炼生铁的行家,他去了临邛曲之后,蒲元自然不担心那边供应生铁的质量问题。
蒲季的脸色浮现出一丝迟疑,未敢直接应下族兄蒲元的问题。
蒲元盯着他看了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拘谨:“季弟啊,往常的生铁中会掺杂一些生锈的老铁,为兄岂能看不出来,只是不愿意点破罢了。你既然新任临邛曲的主簿,某自是不会为难你的顶头上司。”
听出蒲元言语之中的关切意味,于是壮着胆子说道:“兄长,这次临邛曲供应的生铁量只有不到三千钧左右。”
蒲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问道:“嗯?你说什么!只有三千钧!”
蒲季点了点头,确认了蒲元心中的疑惑。
“哼!竖子不足以与之共事也!”
蒲元站起来怒骂了一声,看着蒲季说道:“往常的时候,夹杂一些锈铁,某也不多说了,可他才新上任不到一个月,居然让临邛曲的生铁产量近乎腰斩!岂能知晓,这耽误了多大的事情!”
“兄长,此番也是事出有因,你……”
蒲季刚想解释的时候,就被蒲元直接打算:“别和某说事出有因,区区三千钧的生铁,能做什么!皇城守军、汉中守军、永安守军,这三处兵马的武备替换都不够!别说某大汉境内的其他军马了!”
“某只听闻你们那军候是一个黄口小儿,原先碍于中郎将的情面,不便反驳他的人事调令,现在某真的是悔恨莫及啊!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坚持某之己见,提拔吕竖为正,季弟为副,主管临邛曲一事,才不让那黄口小儿误了国之大事!”
蒲季终于抢到了空隙,为卫弘辩护道:“兄长,新来的卫军候有卜算先机,灵通鬼神的能耐,这个月事出有因,弟可为卫军候担保,下个月临邛曲一定能达成产量!”
“啪!”
蒲元一巴掌甩在了蒲季的脸上,语气严厉地呵斥道:“卜算先机,灵通鬼神?怎么,昔日某蒲氏族人背着米粮投奔米贼张鲁的教训,难道季弟你忘了吗!还敢在这里妄言鬼神之事!”
蒲季神色一暗,当年蜀中张鲁的五斗米教兴起,蒲姓族人听闻张鲁也有卜算先机、灵通鬼神的本事,纷纷背负五斗米入教。
可后来张鲁兵败,退往汉中,最后又被曹魏裹挟而走,哪里见到半点神通能耐,倒是入教的教众死伤无数,其中蒲氏族人死伤的也不在少数。
这桩陈年旧事成了族兄蒲元心中不可磨灭的伤疤,让他再也不议鬼神之事,如今听闻自己亲信的季弟这般重提此事,岂能不给他一个教训!
蒲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难不成还和自家兄长说,卫军候手一挥便能塌了半边山的事情吗?
当日矿山塌陷的场景,若非亲眼所见,蒲季恐怕自己都不相信,更别说对神异之事忌讳莫深的族兄蒲元了。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巴掌打的有些重了,蒲元四下看了看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意,然后才看着蒲季说道:“罢了罢了,此番临邛曲生铁供应不足,你身为主簿,也难辞其咎!某待会面见中郎将,举纠那黄口小儿,也势必不能保你……”
蒲元转身揭开火炉,看了看铁块回火的成色,继续说道:“这段时间,你就好好辅左吕竖,争取将临邛矿山的生铁供应数量提高上来,某再为你从长计议!”
“兄长!”
蒲季还想说什么,却被蒲元凶狠的眼神给瞪了回来:“待会儿你随某去面见中郎将,认罚便是,若是再敢胡说什么,当对你行某蒲氏家法!”
话音落下,蒲元再度揭开了炉口,手拿铁钳夹出了烧的通红的铁矿,再度举起铁锤锻打了起来。
锻铁声音还是像之前那般的有序节律。
蒲季捂着左脸,蒲元打铁练出的臂力极重,即便是过了好一会儿,他仍能感受到脸颊传来的火辣辣痛感。
有些畏惧族兄蒲元的权威,蒲季即便心中有再多的想法,此刻也不敢流露出来。
他看着兄长专心致志打铁的魁梧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兄长只在乎临邛曲生铁供应的结果,而自己这段时间来却在亲身体会着卫军候给临邛曲带来的变化过程。
一旦结果错了,那么过程必然就错了。
可蒲季却在坚持,过程一定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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