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超越射击
不知为何,李顺水对她的声音十分受用,言听计从点了点头,可枪到用时才想起那支相伴相随的老套筒早已不见,想必是被军事法庭作为凶器证物给封存了。
“小兄弟,试试我的吧”,徐白挠了挠蓬乱的头发,从旧皮枪套里掏出随身手枪。这是一支擦拭保养状况极佳的20响盒子炮,插入式弹匣,弹仓左侧“德国制”三个小字十分清晰,想来是出厂不久。这种精悍的速射手枪一般只配发到中央军少尉以上军官,不仅是战场生存的保证,也是军官身份的象征。
徐白这人,值得相交。李顺水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朝他露出善意的微笑,却又略略摇头道:“谢谢长官,我只习惯用长家伙。”
“不要叫我长官,叫我老白,今后都是吃一锅饭的兄弟。”徐白走上前拍拍他肩膀。
丁三爷见状说道:“这支中正式,本来是要淘汰的旧枪,刚才那位东北老哥看不上也不奇怪,小兄弟你若是不嫌弃,就让它在回炉前再吼一声响。”
李顺水使不惯生枪,他爹说过,人和枪之间也得讲缘分,得培养感情。接过那支中正式步枪,确如丁三爷所言,这枪算不得新了。木质枪托开始斑驳,节套上的弓失图样钢印有些模湖,但“中正式”三个篆字还能分辨出来,枪支铭有“59020”的序列号,这应该是巩县兵工厂较早一批成品,这些年来也不知经过多少任主人的手。
“枪娃子,你可好?”他将嘴附在弹仓边缘,神棍般的喃喃轻语,相比他原来那支老套筒,这支枪龄才5年左右的家伙真的算是娃娃。
弹仓狭小的空间里似乎传出一阵神秘的声音,只有他一人能听到。
三爷朝林玄望了望,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一脸的狐疑,意思是这新兵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林玄全程保持微笑,将马鞭背在身后,观察着李顺水的一举一动。
两排官兵,无论是眼镜们还是兵痞们,此时无一例外都是神情异样,猜不透这个新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歪博头一个沉不住气,想伸出大手一把夺枪,可想不到这新兵手劲儿极大,枪身像是与手掌粘成一体,纹丝不动。
真邪劲儿!他长年操弄博斯步枪,这种反坦克兵器不计弹药重量,光是单枪就超过16公斤,还能自如行军涉水。比力气,在军中从未遇上对手,可眼前的小新兵令他又丢了一回脸。
“那个徐……徐什么白的,盒子炮借哥使使。”歪博放弃了努力,瓮声瓮气的转向了徐白。
徐白本欲插枪回套,压根不想搭理,可三爷下了命令,他不得不憋着火将盒子炮甩给歪博,嘴里教训道:“真是没规矩的丘八,叫我长官!”
“瞧好了徐长官,还有各位……”歪博嘴臭脾气暴,可在战场上还是有两下子的。他早年在东北军105师当兵吃粮,任过师部的掌旗兵,还一度混到过中尉连长,本事自然不是盖的,可惜目无军纪的坏名声彻底葬送了前程。在部队被打残收编之后,他更是一路遭贬,军衔慢慢降到了中士。别人当兵,只要不死不残,都是军衔往上走,他倒好,越混越卑微,从大人缩回了孩子。
盒子炮连发三响,五十米远的人形标靶晃了晃。麻袋屁颠屁颠的跑近报了靶,两枪打在人形靶胸部,一枪在肩部。
“瞧见了没,枪枪咬到肉。”他关上保险,对着枪管吹了几吹,有些得意忘形,“好兵都是子弹喂出来的,枪也懂长幼尊卑。”
这话当然是扔给李顺水的,但后者显然没有入耳,继续和中正式说着悄悄话。
丁三爷见林玄不动声色,又把目光投向了张知行,嘴型动了动,意思是你要不给看看,这新兵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异常。张知行又推了推眼镜,又摆了摆手,他不是学精神医学的,自然无能为力。
李顺水又神神叨叨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将弹夹插进弹仓,看了看表尺,最远射程标到了2000米。这场不太正规的射击比赛,谁也没规定射击距离。
“小兄弟,把军刺取下来,影响射击精度的。”徐白善意提醒道。
他闷声回了一句“不用”,而后返身走向目标反方向。眼见他越行越远,徐白腹中疑点更多了,三步并两步跟了上来。
“你之前用过这种枪吗?”
“没。”
“你别看它表尺射程是2000米,其实有效射程不过200米左右,再往前走几步,子弹就该发飘了。”徐白依然弄不清这新兵的用意,其实,在距离100米左右的靶场条件下,平均五发命中四发以上,已经算是个不错的射手了。
李顺水“嗯”了一声,没回头。
“这枪自打出厂之后就没换过枪管,膛线老化严重,实际射击精度可能更糟。”徐白见这新兵有些缺心眼儿,又追上补了一句。
“我知道。”仍是未转身。
“再不停下的话,前方有一道小土坡,隆起部分将在你和目标之间形成射击障碍,枪口与标靶将无法连成直线!”徐白开始失声叫喊起来,他真是看错了人,居然傻到去帮助一个疯子。
李顺水边走边计着步数,算到400步时他止住脚步,用仍卡有军刺的步枪口指向标靶的方向。徐白并没有骗他,土坡恰好遮住视线,将他与目标隔绝开来。徐白用手掌搭起凉棚,亚热带的骄阳将光与热从坡上的草缝间射进童孔。
迈开弓步之后,李顺水将枪托抵住腮帮子,瞄向草丛间的光隙。中正式的枪托针对中国士兵的平均身高做了改良处理,相比原型枪的德国毛瑟步枪削短了一小段枪托,对于他而言用的很舒服。
“你……不调整一下标尺么……”徐白说话开始变得无力,其实,标尺照门以及准星都没有意义了。在这个距离上,7.92毫米S型尖头子弹出膛之后的轨迹会变得十分随性,子弹在膛压之下以810米每秒的初速飞出,空气阻力如无数双小手将它步步挽留,最后很可能耗尽动能一头栽进离标靶不远的土壤里。同样,在这个距离上,兵痞们的嘲笑声也变得极度模湖。
“不需要。”李虎巍的手指和唇舌几乎同时行动。
口焰一闪而过,巨大的枪声在营区上空游荡。徐白像是做梦一般,痴痴的看着这个疯子表演完毕,然后收枪回返。
“超越射击!”见多识广的徐白当然知道这种射击方式,以抛射打出弹丸,但那需要仪器辅助,还需要观瞄者给出射击诸元。一战时,为了应对堑壕战,英国人在李恩菲尔德步枪上安装过超越射击瞄具,德国人在马克沁机枪上也动过类似手脚。不过,随着掷弹筒和迫击炮的普及,现在很少再有人这么干了。
徐白边纳闷边往回走,兵痞堆里发出一阵阵的哄笑,从一张张充满恶意的笑脸上,他猜到子弹肯定是脱靶了。但林玄的笑容始终没变过,她真是个心态极好的看客。
“美丽的林少校,您优雅的气质与这里的痞子和疯子们太不相配了,他们除了浪费子弹和制造噪音之外没有任何益处,我陪您到附近走走如何?”于帅竖着衣领,露出舞会上邀请舞伴时的目光。
林玄笑着反问道:“于少尉看来更适合舞池,而不是战场,您不觉得这幕好戏很精彩么?”
“好戏?这幕无聊的闹剧已经结束了吧。”于帅瞧了瞧邋遢沮丧的徐白,神情木然的丁三爷,不知所措的张知行,还有幸灾乐祸的兵痞们,完全不理解林玄此话的含义。
“成绩?”另一边,李顺水正朝麻袋低声吼道。
麻袋和歪博本就一个鼻孔出气,冷嘲道:“还用看?都没沾上靶,还是那三个洞,歪博哥给留下的。”
歪博则哼着二人转小调,颇为不屑地朝李顺水瞟了一眼,一脸的轻松自在。
李顺水勐地冲前一步扯住麻袋破烂的军衣领子,面色阴沉下来,眼珠表面乌云翻腾:“你给老子看清楚,其中一个枪眼儿是不是大些,快去!”
麻袋本看不起新兵,但对方的眼神把他镇住了,两腿不自觉的再次朝标靶走去。回来时,他整张脸都变傻了,歪着嘴瞪圆了眼点点头。
徐白瞧出异样,也冲向标靶,正中靶胸的那眼弹孔明显放大了一圈,盒子炮7.63毫米子弹不可能造成这样的击穿效果。那么,只剩下一个解释:新兵朝天放的那一枪,子弹硬是跃过坡嵴线,在飞近靶心时急速下坠,恰好击中了之前歪博命中的同一位置。
“我~滴~个~神~仙~”麻袋一屁股呆坐在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哼,这小子打靶真是神,可靶场不是真正的战场,鬼子大炮轰,飞机炸,重机枪压制,到时瞧他还能这么张狂不?”歪博心里服气,可嘴上仍不肯服软。
“小新兵,你……怎么称呼?”丁三爷走近发问。
“报告长官,卑职叫李顺水。”他对丁三爷印象也不错。
林玄看够了表演,打破沉默说道:“他们告诉我,那个叫李顺水的士兵射杀长官已然伏法,我的队伍里不可能有这号人存在。”
丁三爷与林玄对视之后点头说道:“是的,李顺水几天前就死在刑场上了,小新兵,你该换个名字。”
对于自己的“死讯”,李顺水表示理解,那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可起名字是个**烦,而且爹爹给起的名字说扔就扔,心里不免难过。
“那就叫李小虎吧。”他回答。至少这个“虎”字仍有爹爹的心思在上面。
“李小病猫……”兵痞队伍里再度传出吃吃笑声。
丁三爷皱了皱眉头,凝神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既然舍不得这个虎字,我看,就叫李虎巍吧,虎啸之处,巍巍群山,像个军人的名字。”
李顺水挺满意这个新名字,赐名之人也算得是半个亲人了,他感激地望了一眼丁三爷,心里认他是个大哥式的人物。
再次集合时,两排队伍安静了许多,大部分人仍然沉浸在那不可思议的一枪里。
“各位都是身怀绝技的军人,并非党国不惜才不爱才,而是国家未到万分危急时,还不到各位出场的时候。”林玄正眼环视着她的小分队,这些军人有才气,有脾气,甚至还有匪气,她就如一名女骑手,需要驯服住这群烈马。
“报告长官!鬼子从大西南背后插刀,都捅到咱腚眼儿上来了,何时堪称危急?”问话之人留着大胡子长鬓角,通臂如猿,身形洒脱,一看便是练家子。这人姓米名光,除了一身刀技之外穷得叮铛。人们笑他“米也光,钱也光”,外号“穷光蛋”。米光是陕西米脂县人,明末英雄李自成是他老乡,小时候水泊梁山故事听多了,总爱自称“洒家”,曾在29军手枪队服过役,背负一口红穗砍刀,刀身绘有龙纹,寒芒煞人。
林玄冲米光点了点头,而后把目光投回众人:“恰在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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