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芒市楚囚
“哟,林少校你这也算是用了麻醉啊,爱情的麻醉剂。”冯绍唐边说边放下柳叶刀,用棉球吸走污血。他对林玄的举动颇感意外,这小丫头胆大包天,万一吃痛的小子咬断她舌头,岂不是要变一辈子哑巴了。
“呼……”老冯缝好伤口,替李虎巍打上吊瓶,抗生素正一滴滴注入他的静脉。
“这小子还是个雏,长这么大肯定还没碰过女人,你瞧他伤成这样都……呵呵。”男人是这样一种动物,年轻时挥霍无度,年迈时只好过过嘴瘾。到了冯绍唐这个年纪,说几段荦话属于家常便饭。
“好好睡一觉,醒了我会来看你。”她抽离了湿滑的嘴唇,但手却被他牢牢攥住,无论如何也脱不开。
冯绍唐又在取笑:“林少校,这小家伙意识中已把你当作生命的一部分了,你刚才可是舍身救了他一命啊。”
李虎巍已沉沉睡去,林玄却像是被一副无形的手铐同他铐在一起。
“老冯……今天的事请替我保密。我只是为了……为了救他,仅此而已。”她心中有头小鹿乱撞,脸上却维持着平静。
“一定一定”,冯绍唐摘下血湖湖的消毒手套,擦了擦沁在额头皱纹之间的汗水,“林少校将来必定是戴局长身边的红人,哈,说不定还会是委座身边的大红人呢。”
冯绍唐年近半百仍只是少校,林玄不过二十出头也是少校,他心中一万个不服气,但面对这颗冉冉升起的军统明星,嘴上仍得巴结眼前女儿辈的同僚。
林玄对他感激一笑,接着问他李虎巍要在病床上躺多久。
“这么重的伤,十天半个月是最起码的。就算完全痊愈,他的腿也将异于常人,走路有些瘸,大腿正面会凹陷一块。林少校,他不只是被子弹射中这么简单吧。”冯绍唐对这伤口也挺好奇。
于是,林玄将他咬死二阶堂庆悟的事情原原本本相告,冯绍唐则像听说书一样如痴如醉。
“真是个天生的战场杀手,这小子是块好料,有没有想过把他挖进来?”
老冯的提议立即遭到林玄的拒绝。
“不,他干不了我们这行,”她几乎脱口而出,一口咬定,“这个愣头青除了开枪什么都不懂,脑子一根筋的,盘也盘不过来。”
冯绍唐将污染的手术用具整理好推到一旁,边走边叹道:“看来你确是对他有情了,没有谁会把挚爱之人送进军统这间黑屋的。”
林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守他一整晚,呆到极困之时挤在身边合衣睡下,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同异性在一处过夜。
在男女之事上,她本不是冰清玉洁的处女,军统训练女特工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女人的身体是把软刀子,足以捅穿大部分男人的钢铁意志。刚入军统局,她的初夜就不明不白献给了某位高层要人,在后来的暗杀行动中,色相也成了一件实用趁手的武器。
但那些有过交集的男人要么完事便走,要么完事或尚未完事就成了牡丹花下鬼。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生命中第一个同床共枕的男人竟会是他,虽然两人除了双手相握什么都没发生过。
晨光洒不进昏暗的地下室,但哐哐的砸门声却透过地层渗了进来。她听到缅甸当地人用生硬的汉语高声质问,而冯绍唐则呵呵陪笑打着太极。
待那伙当地人走远,冯绍唐快步走回地下室,一脸愁容道:“还记得昨天我对你们说过的吗?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林玄将手从李虎巍掌中抽出,小心替他盖好毯子,转头对老冯说:“你马上就要转移了是吗?”
人到中年,冯绍唐是那种烟酒不沾的极少数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把玩那根磨得发光锃亮的枣木手杖。他耍弄着手杖,将林玄引到二楼俯瞰瑞丽江景,江面腾着氤氲雾气,不时传出突突的小火轮引擎声,那是日军巡逻艇正往来穿梭。
“江对岸的芒市,现在是日本人在东南亚最大的谍报中心。我这处小站就紧挨着间谍特工的窝作邻居,要暴露也是早晚的事。这不,刚才就有几条缅甸狗闻着味儿找上门来了。上峰已授权我视情随时转移,你们来之前,那些涉密文件都已处理干净,只等搬家了。”冯绍唐战前就在南坎当差,他是河南中原人氏,如今却活脱脱像个南亚侨胞。
迷雾中的芒市若隐若现,让人联想起隐于烟雾中的刺客忍者。
“老冯,等我七天行吗?就七天,待那个小子能起身行动了,我们一起走。”林玄恳求说。
“七天?他能做到吗?这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的体质恢复极限”,冯绍唐关上窗门之后反觉得气氛舒缓了许多,接着说道,“还是十天吧,到时我掩护你们过江。”
林玄立即打断了他并复述了自己的使命,朝缅甸西北方向穿越江心坡进入胡康河谷,除此之外绝无别的出路。
冯绍唐干笑了两声,用手杖戳了戳地板:“你林少校果然对戴局长一片忠心,情势坏成这样还坚持任务,只怕你有命走进野人山,那位苦命的杜长官早已化成一堆白骨了。”
“所以,老冯,你必须让那小子尽快回到生龙活虎的状态。”
冯绍唐眯缝着眼瞧了林玄一阵,终于嘿嘿笑道:“你林少校还是那个林少校,不是什么为爱痴狂的小丫头,而是让姓李的小子替你死心塌地卖命。昨晚手术时,我这条老狐狸都险些被你骗了。”
她低声回应:“上了我们这条船的,亲生父母都可以卖的,不是吗?”
“国家需要我们这群不存良心只有忠心的地底老鼠,脏活黑心活总得有人干呐。”冯绍唐收起笑容,推门走向前门,药铺该开张迎客了。
李虎巍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日才醒转。他手背还打着吊针,不知名的液体源源不断滴进血管。
冯绍唐熬了米粥,还将两尾从瑞丽江打来的鱼煮了浓汤。这间分站经费不多,但靠经营药铺还存了些积蓄。
林玄坐在床边喂他吃粥喝汤,李虎巍的面孔逐渐恢复了血色。两人谁也没提手术那晚发生的事,嘴上选择性的遗忘却没法抑制心底思绪的疯狂滋生。
待粥汤皆尽,李虎巍才突然意识自己浑身衣裤从里到外都换过了,结结巴巴问林玄是谁替他更的衣。
“老冯……他忙着打理药铺,除了我……还能有谁?”她有意把话说得断断续续,然后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你……”他先是摸了胸口,又捂紧下身,脸烧得通红,像个刚刚涉世的大姑娘。
“别扭扭捏捏了,我全看过了,也就那样。”她把碗快收起,跑到院子里洗涮去了,留下一脸懵圈不知如何是好的李虎巍。
晚饭是三人一起吃的,冯绍唐原本是个不沾油盐的人,从不进厨房,君子远庖丁,到了南坎之后倒是学会了各式厨艺。汉人的菜式和克钦人的家常都学了不少。李虎巍从不挑食,呼呼扒着饭,快子跟雨点一般,他确实饿坏了,从茅邦遇敌开始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
林玄则要挑食的多,许多食材都入不了口,比如带着腥臭味的凉拌折耳根。
“我吃不惯这个,全给了你吧。”她三口两口吃完煎糍粑,然后把碗一推。
“你得入乡随俗,这也是谍报人员的基本素质,”冯绍唐用牙签剔着齿缝,手边摆着刚泡好的本地新茶,“这个不吃那个不碰,别人根据你的口味一眼就猜出是哪里人了。”
林玄无心茶饭,问他小站内是否备有电台。老冯立即摇头说密码本早已销毁,电台也埋进了土,这东西落到鬼子或是缅奸手里,整个南亚的军统谍报网都得玩完。
“我跟你说过,芒市建了日军的大型谍报中心,这规模在全世界都数得上号。挨得这么近,咱们只要一有小动作,就等于在人家耳边大喊‘我是间谍来抓我啊’。”
冯绍唐这话引得李虎巍笑喷饭,米粒喷得满桌都是,这么一来林玄就更不愿意吃下去了,用嫌弃的目光瞪了其一眼。
“还有,我听说前两天日军抓了一名极其重要的**俘虏,是一名通讯方面的专家。这消息确对可靠,我立即差人想办法把消息传了出去,所以……你们也看到了,站里就剩我这么个光杆司令。小鬼子精的很,手里有件大杀器让咱们很被动,那名专家要是变节投敌,整个通讯网的密码机制就都得暴露给敌人了。”
冯绍唐说完才发现林玄和李虎巍都用直勾勾的眼神对着他,像是他刚宣布了一件轰动全世界的大事。
“那名专家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姓于?”林玄忙不迭追问道。
“其实我的情报来源也很有限,芒市被日本人弄得针插不入水泼不进,我也是买通了几个不坚定的克钦人,才摸到一点轮廓。”冯绍唐面色凝重,相比国土沦陷,密码的失陷更让谍报人员头痛。
“不用猜了,肯定是假洋鬼子!”李虎巍毫无顾忌地放下碗快嚷道。
“小兔崽子,你轻点儿声。”冯绍唐一脸愠怒,这里可不是新兵营,出了门就都是敌人了。
“如果是于帅少尉,情况可就复杂了,他可是国防部军需局于成训少将的宝贝公子。”林玄情急之下向冯绍唐交了底。
晚上入睡前,李虎巍问了林玄,是否先过江潜到芒市救人。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心知李虎巍同于帅虽是“情敌”,可私下却是为了对方可以交出性命的弟兄。但现在他们一没武器,二没队友,芒市范围如此之大,日军蜂聚成巢,更何况李虎巍腿伤还没全好,这一去肯定泥牛入海。
“我要是说出来,你肯定会心里骂我,但咱们现在真的顾不上于少尉。但请务必相信我,从登上飞机开始的第一秒,你们这些家伙就是我的手足,少了谁都是在我心头剜肉。”林玄说话很少这么动容。
唉,女人心深似海,这位林长官的心海简直比东海龙宫还深几分呢。她的话,究竟哪一句才是真的。还有手术那晚她的唇她的吻……究竟为了替自己分神减痛,还是……
李虎巍有些发怔,等他回过神来,林玄已然转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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