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三剑客
进驻葡萄小镇之后，徐白变得格外之忙，不是手忙，而是嘴忙。他必须不停在各国语言之间来回切换，把对面三位彪型大汉的意思准确无误传递给自己的中国同伴。两拨人全都荷枪实弹火力凶悍，若稍有误会，这小镇可能立即变成战场。
在三爷他们靠近葡萄镇的那个雨后下午，窗口探出的卡尔卡诺步枪终于没再射出第二颗子弹，而是悠悠飘出法语的“问候”。能把这门世界上最优雅高贵的语言说得如此肮脏下流，徐白倒是很想会会这个家伙。
镇子前那些地雷饵雷也是窗后之人的杰作，此人记忆力还惊人的好，数百处埋雷点记得分毫不差，徐白领着三爷他们，脚踏指挥口令安全通过了雷区。
“梅萨.蒙德兹”，对方叼着雪茄烟喷云吐雾，自报家门时口齿含湖，“老实说，猪也不会选择来这里交配，而我却遇到了会说法语的东方人，真是该赞美上帝。”他伸出一只大手与徐白相握，迷彩军服上没有军衔。
和大多数南美人一样，梅萨性情奔放，不修边幅，话题离不开牌桌和女人，一小时不沾酒就跟上刑似的难受。但凭心而论，梅萨还是算是个帅哥，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眼珠灌满了太平洋的深蓝色，他拥有细腻的白皮肤，稀疏的胡碴倒也衬出几分狂野。
“徐白，国民革命军中尉军械官。”
“哈，革命，我喜欢这个词儿，你们也是，对吧伙计们，为伟大的玻利瓦尔干一杯！这位是中国的徐白中尉。”梅萨转过头去向他的两位同伴介绍中**人。他用的是徐白听不懂的语言，但大致能猜出是西班牙语。
丁三爷把巴掌大的小镇转了一圈，除了这三个来路不明的老外，镇子里什么都没剩下，英式的、缅式的，每栋建筑都是空的，全镇子的人像是一夜之间从地球上蒸发掉了。
“这镇子怎么成了鬼镇？就他们三个混球吗？”三爷让徐白代问。
梅萨熄灭了雪茄，拾起一只金属酒壶晃了晃，确认已经喝空之后扫兴的随手一丢，而后把镇子的情况详细描述了一番。
葡萄小镇是英国殖民政府在缅甸最北端的据点，这里曾有一个营的英缅军把守。三月间中国远征军刚入缅时，英国人就盘算着脚底抹油，蚂蚁搬家似的将囤积在镇上的物资和人员玩命的往印度抢运。当兵的一走，老百姓也跟着跑了。没想到日军兵锋太盛，曼德勒和密枝那相继沦陷，来不及撤走的物资需人料理，原先浪迹印度孟买、加尔各答的梅萨他们就被相中了。
“怪不得咱远征军刚入缅时英国人不肯派车来运兵，敢情全拉私活去了！”三爷气得八字胡乱翘，把英国人从祖上到后人骂了个遍。
梅萨反正听不懂京骂，便接着往下介绍。他们这伙人清一色来自南美洲，梅萨本人出身在法属圭亚那，成年后在阿根廷当兵受训，练出一身好本事，算是个丛林战高手。世界大战打得热闹，却基本没南美各国啥事，天生喜好美酒、女人和赌博的梅萨退役之后很快把安置费花得一干二净。为解决财务窘境，把这身杀人本事卖给参战国是个不错的选择，雇佣兵这一行自古以来就是退役军人再就业的好去处。
梅萨脑子活，眼光毒，又善于分析。动不动几十万人大会战的欧洲东线轮不上他们这群个体户，加之俄国恐怖的寒冷天气，和南美气候迥异，便很快放弃了去欧洲参战的念头。
他曾介绍过几名战友去北非帮着英国人对付德国人和意大利人，谁知意大利人胆子小钱却不少，出价更高，佣兵们居然反水站到了轴心国一边，梅萨为此险些被英国当局通缉。
日本人在东南亚大打出手之后，梅萨又俨然成了印缅战区的佣兵代理人，他同英印政府签了一份短期合同，保证会参战到1942年6月。这份三个月的短期合同实际上已经履行完毕，眼下，佣兵们只需毁掉小镇上未撤走的军需物资，直接跑到印度找英国老领钱就是了。
“你们想从这走到印度？”三爷听完就大笑起来，其余中国人也笑得前仰后合，骂这群外国老一定是脑袋里猫尿灌多了。
“徐，他们在笑些什么？”梅萨一向认为自己不具备喜剧天赋。
“他们……认为你的计划也许缺乏可行性，日本人会阻止你们前进。”徐白委婉的翻译道。
“不，不”，梅萨立即否认道，“同日本人的战争属于你们，佣兵只按合同办事，合约一完我们就会保持中立。”
徐白听了火冒三丈，很想抓起钢盔给这个混球一记教训，可他还是忍了下来，悻悻道：“你说的或许有道理，可惜日本人未必这么想，他们向来都是睚眦必报。”
在好不容易弄懂“睚眦必报”这个词的意思之后，梅萨点了点头，又开启了一瓶白兰地，那是从葡萄镇的酒窖里搬出来的。自从英国人走后，三个佣兵大部分时间都醉的不省人事。后来为了保持警戒，三人才约定了轮流值班。
“我的两个伙伴都是优秀的军人，如果短腿的日本人想阻止我们到印度发财，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准备好舌头舔干净我们的浓痰……嘿嘿！”梅萨这句是用法语说的，但最后那句脏话却被另两人听明白了，三人顿时找到了共鸣，爆出刺耳难听的放浪笑声。
梅萨带来的两个伙伴，一个叫维克托.埃德拉多.塞巴斯蒂安，出生在阿根廷的西班牙后裔，体型壮得和西班牙斗牛似的，留着泛青的寸头，一对瞪大的红眼睛让人印象深刻。歪博在他面前也不敢自称大个儿，两个人抬的重机枪他单手就能提起来。维克托属于“人狠话不多”的那种类型，从来只用眼神和中国人交流，他发起笑来比暴怒时更恐怖，从血盆大口中发出的哈哈声跟打雷似的。兵痞们立即给他起了个名实相符的绰号：雷公。雷公的右手中指上套了一枚银制戒指，戒面上刻着天使，他手指之粗异于常人，这枚戒指足以给新出生的婴儿当手镯了。
另一个家伙比起维克托瘦小得多，但在中**人面前仍然算是大高个儿。何塞.托雷多.加西亚，在乌拉圭国防军猎兵团当过营副，攀墙翻窗，飞檐走壁是他的拿手绝技。他平时不好理睬人，一副高傲的公鸡作派，习惯对中**人翻白眼，三爷他们很快就替他找到一个相符的绰号：白眼贼。白眼贼爱使短枪和匕首，匕首柄端是一只银制的骷髅图腾，与雷公相较，两人颇有恶魔与天使搭档的味道。
“或许，我们可以结伴同行，我和手下兄弟的目标也是印度，当然，途中顺道会救几个战争中落单的散兵游勇，一路上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三爷摆出一副梁山结义的好心肠，可梅萨张口就拒绝了。他的意思很明白，佣兵三人团要是和中**人为伍，就不会再被视为中立。他还展示了三面小旗帜，那是三人所属国的国旗，分别贴在三件军服背面，说是日本人看到就会挥手放行。
“他叫梅萨.门……门什么来着？”三爷强压着怒火问道。
“蒙德兹。”徐白想拦他，可出手已经晚了。
“我蒙你大爷的！”丁三爷的拳头呼呼生风，梅萨身手不差本可以躲过，可酒精削弱了他的敏锐，这一拳结结实实楔在脸上，白皮俊脸一下就肿了，巨大的身躯仰面而倒，掀翻了一桌的瓶瓶罐罐。
瞧见队长吃了亏，雷公当即操起一台不带枪架的美制M1919重机枪并拉开枪机，250发弹带披挂在肩头。白眼贼两手各执一支大口径左轮，手指扣在扳机上，机头大张。
徐白立即上前去扶起梅萨，让他命令手下不要擦枪走火。
“有点意思了……”梅萨冷笑着推开了徐白，勒令雷公和白眼贼把枪收起来，称自己好久没进行单兵一对一近身格斗练习了，向三爷掷去战书。
“咱们打鬼子水深火热，这帮爷倒是好，闷出鸟来没地儿发泄。”歪博压根不知道阿根廷和乌拉圭在地球哪个犄角旮旯，更听说过什么法属圭什么那，在他眼里，这三个家伙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
“唉，那毕竟不是他们的战争，但刚才那些话也太损了。”赵殊阳一脸忿然，却悄悄嘱咐张知行，要是打斗中出现什么岔子，千万别犹豫，赶紧救人。
格斗场地选在小镇中央一座英国圣公会教堂前的广场上，教堂钟楼很久没人打理了，锈迹斑斑的时针永远定格在了十二点。
三爷和梅萨都光了膀子，绕着广场做热身。中**人们围在三爷身边，七嘴八舌的瞎出主意。其实三爷就早想好了，这些洋人胳膊粗拳头大，论比拳击自己不是个儿，但他们下三路普遍虚的很，这一点和自小扎马步的中国武师没法比。
“开赌吗伙计？五个英镑。”白眼贼对雷公开出了赌局，后者却完全没兴趣，因为这场胜负在他看来没有悬念，只希望梅萨下拳别太狠，要是真把人打废了，和这群中国兵操枪对射并没有十足把握。
“咱俩换种赌法……”白眼贼眉毛一挑，深褐色的眼珠滴熘乱转，“我赌那个中国人能撑过十个回合。
雷公搓着手，咧开大嘴发出锯木头般的难听笑声：“何塞，那你肯定输了，要不把钱先预支给我？”
白眼贼何塞也是个近身格斗的行家，早看出丁三爷步法灵巧娴熟，梅萨想要几拳拿下有些难度。但东方人体格相差太远，等他体力消耗得七七八八，胜负就自然分出了。
徐白见白眼贼掏出钱来，知道两人要开赌，心生一计，开打之前问了白眼贼这场赌局“盘口”如何。白眼贼也懂几句法语，大致交代明白之后，徐白取下腕表，这是他在圣西尔军校的毕业纪念品，背面刻有圣西尔的校训，且不说手表自身价值如何，背后蕴藏的军人荣耀就远不止五英镑的价值。
“你想赌什么？是赌他能撑过二十回合么？”白眼贼指着正在挥拳热身的丁三爷，话语中充满讥讽。
“不，我赌他赢。”徐白说完就将手表押在了台面上。
“徐中尉，你恐怕要和这块相伴多年的手表告别了。”白眼贼试图伸手去抓那块表，却被徐白掐住了手腕。
“如果我赢了呢？”徐白反问道。
“那这五英镑就归你了，虽然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五英镑对我而言一点用处也没有，我只需要你们的一句承诺。”徐白推开英镑，笑对这两头蛮牛。
“说吧，别他妈卖关子了。”
“若是我们丁上尉侥幸得胜，二位就必须跟我走。至于梅萨先生愿不愿意，那就和你们无关了。”徐白微笑着开出自己的筹码。
“什么？为了一块旧表，我们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和你们同行？这简直太荒唐了。”一听徐白的开价，雷公立即坐不住了。
徐白一脸的迷之微笑：“说到底，你们白皮猪还是怕我们的中国功夫。”
这一句激将法完全挠在了两人的痒处。
“行，这个局，我们跟了！”
“如果你们输了怎么办？还是起个誓吧。”徐白心里明白，这伙基督徒一旦对上帝发过誓就不好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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