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现世观音
即便与“山猿”强强联手,天上地下来回折腾,不过是伤了弗林那厮一层皮,李虎巍未免有些泄气。
两颗手榴弹一炸响,李虎巍就像被戳了屁股的兔子,从藏身的草堆里一蹦三丈高,提枪跑到那棵用作狙击位的大树底下,两个以命相搏的老外早不见了影子。
林地里又恢复了该死的寂静,弗林精心布置的狙击阵地,往后数一千年怕也是没人再会去利用了。
那件战利品,弗林的迷彩背包,很有现代军事感,假如以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实在不像是一件二次大战时该有的东西。
早在战前,弗林便结识了一大批军事科技领域很有建树的开发者,德意志的黑科技将本事通天的弗林武装成次世代的战士,武器开发者们时常雇用他做新式武器的实验人。那些新玩意儿到了他手里,即使设计本身有所缺陷,也能打出相当不错的效果。一件新品武器想要从实验室搬进车间,其实验报告书必须获得元首签字认可。从某种意义上说,弗林就是那个时代的武器制造品牌代言人。
不过很可惜,他遗落背包中的新奇玩意,李虎巍这个土包子如何能看懂。比如间短性闪烁灯光的黑盒子,能发射红色射线的铁球,镜头里一大堆坐标线和参数的望远镜……
李虎巍没时间摆弄这些高科技,但他认定弗林在德国也是个阔气的土财主。迷彩包暂且背在肩上,假如能遇到徐白,再请教也不迟。
绕过遍地的蚂蟥坑,眼前的景象越发瘆人。虽是猎户出身,却也从没见识过此等蛮荒的原始莽林。被吸干血液的**士兵们保持着生前最后的挣扎姿态,大自然为他摆出一场阴森的人体凋塑展。
没走出几步路,路边有具干尸突然一颤,吓得李虎巍险些步枪脱手。待看清之后,一对活人在干尸们的围观下相拥而笑。
“小病猫,就晓得你个瓜娃子是九命猫!”干瘪黑瘦的嵋猴子演起干尸来,算得上专业演员了。要是弗林大摇大摆穿行到这里遇上嵋猴子的偷袭,估计是来不及作出反应的。
“林长官他们呢?你们没遇上麻烦吧?”遇上失田光一之后,李虎巍本没打算再活着见到林玄。
嵋猴子牵住他手,像哄儿子似地问长问短,一张既黑且丑的老脸变得红润润的。他让李虎巍尽可放一万个心,所有人等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
这条信息倒是让李虎巍陷入沉思,这蚂蟥林是通往前方山谷的必经之路,两边高山夹峙,从弗林布好的狙击阵地来看,至少精心准备了一周以上,他何以对林玄的队伍高抬贵手?
嵋儿子见他沉默不语,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干啥子,盼着死队友?”
他没大没小捶了老猴子一拳,骂他猴嘴里吐不出象牙。
一老一小两个兵往前走了几里路,总算是与大部队会合。这些日子没见,李虎巍和兄弟们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倒是徐白眼尖,发现了他缴获的宝贝背包。遗憾的是,这些尖端军品大多出自秘密实验室而非兵工厂流水线,徐白除了嘴里嘣几句“卧槽”,也说不出个道道来。
“一、二、三、四……太好了,一个不少呢。”李虎巍数到了林玄,两人的目光相碰,像是两团火焰在低温寒冬中乍遇。
“活着就好,我是不会为你殉葬的。”林玄嘴上这么说,眼中却尽是欣慰。
丁三爷见他之后便是当胸一拳,乐呵呵大笑道:“好小子,重色轻友啊,我们这么多老朋友,你就一眼扫过,光盯着林少校看个没完。”
李虎巍很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朝三爷并腿敬礼。歪博那根老歪脖子还是那么又红又粗,跟醉酒似的;三爷的八字胡愈加浓密,老沧桑了;米光的龙纹开山刀很久未磨,不如以前光亮了;赵殊阳皮肤还是那么黝黑,瘦得与墨漆的竹竿别无二致;徐白的眼镜片子碎出一道裂纹,不知是在哪里碰坏的;钻天椒的腿伤仍不见好,纱布将他的小腿裹得如同猪后腿;张知行还是那副文弱书生的模样,铁与血的洗礼也没去掉他的书生气。
“说说吧,把战斗经过汇报一遍。”林玄让赵殊阳准备好纸笔。
李虎巍的脑神经将这十几天来的经过捋了一遍,再用尽量简洁的语言变成赵殊阳可以理解的内容。
“要不是‘山猿’兄弟,我就和失田那小子埋在一片沼泽里了。”一刀扎死白眼贼取其首级,精心伪装躲过千军万马,鳄潭诱杀五百鬼子,李虎巍将这位“山猿”的能耐结结实实大吹特吹了一遍。真是莫大的遗憾,假如能把“山猿”带到队伍里,和一众弟兄们相互认识就好了。
“这么说来……你是遇到老梅了,那个雇佣兵梅萨,他还是替雷公报了仇,解气!”徐白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来回踱步,与其说是庆祝白眼贼的死,不如说是庆幸梅萨回心转意。
嵋猴子朝徐白吹胡子又瞪眼,一说老梅,还以为是提到他的真名梅大桩了呢。
原来“山猿”真名叫做梅萨呀,李虎巍有些羡慕徐白了,懂得那么多种外国话,而自己只能同梅萨手势交流,同行一路只会说朋和友。
“老白,教我几句外国话吧,简单实用的,够战场上交流用就行了。”他耍赖似的扯住徐白的胳膊,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徐白不客气地一拍他脑袋,笑着打趣道:“据我所知,你不是在和林长官学日本话么。半个月之前我还听你滴咕,什么阿姨洗铁路还是洗马路啥的?”
李虎巍涨红了脸,用眼神求他赶紧结束这个尴尬的话题。
“六翼伯爵,他果然出现了……但愿梅萨能拖住他久一点。”林玄在听取战斗汇报之后,低声轻语,似有满腹心事。
“唉,早知那晚在旅店露台上就该解决了他!”李虎巍恨恨道,刚才那一枪分明已经命中,想不到这家伙也套上了防弹乌龟壳。
“旅店?”所有人都听到了重点。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顾左右而言他:“鬼子这回不是小打小闹,出动了足有四千多兵马。”他想起了身后那支阴魂不散的搜捕大军。
“你说什么?四千多鬼子?”大家一听就懵了。
“被我和梅萨调虎离山引开了一部分,估计还有三千多鬼子朝这里穷追勐赶呢。他们不单是冲我们来的,目标肯定是围歼杜长官。”
这份重要情报让林玄和丁三爷都坐不住了,队伍重新整理武器和药品,一定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杜长官,不管他是活人还是白骨。
李虎巍的顺利归队,让林玄小队的所有人士气高昂,连腿脚不便的钻天椒也利索起来。
南亚的日落很晚,到了晚上六点,能见度还是很高。赵殊阳反复提示众人,已经进入到布帕布姆山了,此处地形复杂,稍不留神就会迷路,若没有熟练的向导,会永远迷失在森林迷雾中。
“啥迷不迷雾的,看,玉皇大帝搁那儿烧香呢。”歪博身高的优势体现出来,他头一个望见前方林中升起的黑滚滚的烟柱,像是起了森林火灾。
嵋猴子照例去探了个究竟,这景象让他哭笑不得。原来是一群乞丐般光着腚的中国士兵生了火堆,正在烧一只硕大的蜂窝。为了那团蜂蜜,士兵们甘冒被蜇伤的风险。再向远处看,谷地林间零零散散分布着简易竹棚,饥困潦倒的士兵或倚或躺,看不出哪些是活人,哪些是病人,哪些抑或是死人。
但嵋猴子的眼中却是无比惊喜,近二个月的辗转跋涉,他们终于见到了要找的人。
“站住!哪部分的?”一名衣领敞开的军官提着手枪发问,领章只剩下左半边,勉强能看出是个少校。他原本是要提高音量镇住嵋猴子的,可极度的饥饿让他有气无力。
“报告长官,我们是重庆特别行动队的……原先是川军134师408团的!”嵋猴子预感到对方不会认可什么特别行动队,便报上自己老部队的番号。
“胡……胡说”,军官想去拉枪机,手上却没有力气,两条腿萎缩成了麻秆,“远征军哪来的134师?”
嵋猴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用枪指着他的人产生了同情,此时表达善意的最佳办法就是扔过去一听牛肉罐头。
军官见到罐头就傻眼了,嘴里的口水和眼中的泪水几乎是同时奔涌出来的,但他不敢独享,举着罐头朝最大的那顶竹棚歪歪斜斜的奔去,一路又哭又笑地喊着:“罐头,弟兄们,有罐头!重庆派人来救咱们了!”
一开始并没有人理会他,只当是又饿出一个失心疯。但当饿兵们发现金属容器里昂贵的动物蛋白时,欢呼声像一圈圈涟漪在山谷中散开。形如骷髅一般的士兵们重现活力,成群结队奔向嵋猴子,在他们眼里,这个自称川军134师的老兵无异于观音现世。
从葡萄小镇带出的罐头存货一听没留,全部散发给了饥病的败兵们,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大部分人连舔一口汤汁的机会也没有,但喜悦之情仍然爬上了每个人的眉梢。
“好了,终于不用再吃人了。”那位少校军官嚼下一块油脂冻结的牛肉,说这块肉让他不枉此生。
“什么?人吃……人?”三爷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小上尉,一看就没什么见识,人饿极了什么都吃。你瞧这片地方,蜈蚣蜘蛛和蛇都被我们吃绝了,地上的活物只有蚂蟥了。我们不吃掉死人,也一样会被蚂蟥吸干的。”被隔绝了短短数月,军官已经很难适应文明世界的思考方式了。
三爷甚至在猜想,那一堆堆噬空的白骨当中,有多少是被蚂蚁啃食的,又有多少是被活着的人们含着泪吞下的。
罐头食品至少有一半被截留到最大的那间竹棚,它有上下两层,可以勉强称作竹楼,现在是第五军的临时指挥所,实际上这间指挥所已无法发出任何有效的命令了。
一圈军官模样的人围在一张低矮的行军床前泣不成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预备丧事。在极度绝望悲观的气氛里,林玄终于有幸见到了她一直挂念在嘴边的杜长官。
杜聿明,陆军中将,远征军副司令长官兼第五军军长,曾经的**骄子,如今的败军之将。
杜聿明是陕西米脂的汉子,与明末起义的李自成是老乡,也是刀客米光的老乡。他原本身材墩实,目光敏锐,意志坚定,长期行伍生涯让他具备出众的军人气质,但这些都是林玄在照片上见到的。此时行军床上躺着的这个人,颧骨高突,形容枯藁,只剩一张黄皮包着白骨,与那位三十四岁即风光无限荣升陆军中将军长的杜聿明难以联系到一起。
竹棚旁边架着一只倒悬的野猪,肉烤至焦黑,估计很难入口食用了。为了搞到如此珍贵的食材不知死了多少士兵,何苦白白糟蹋了呢?
在场医术最高的只剩一名卫生队的上尉队长,姓常。他难过的告诉张知行,杜长官已是多日没有进食且昏迷不醒。张知行向他问明症状之后又听了诊,回头果断对林玄说道:“是回归热,已经到了病程晚期。”
林玄先是怔了一怔,马上板起面孔,眼中射出威胁逼迫的目光:“张医生,我千方百计送你至此地,一定有办法的,是吗?”
张知行没有回答她,转而问常队长有奎宁水吗?
常队长无奈的摇摇头,奎宁水这种对付热带病的稀罕药目前还无法大批量人工合成,事先没有想到部队会沦落到这般境地,随军携带量极少,早已消耗殆尽。竹棚外大批患上疟疾和回归热的士兵正在成批死亡,不少无知的人又吃掉了这些病患的尸体,导致病情迅速蔓延。
以杜长官现下已入膏肓的严重病况,张知行手头有限的抗生素只能缓解病情,短期内治愈是不可能的,除非……
林玄催促他有话别藏着掖着,赶紧说出来。
张知行扶了扶眼镜,果断下了结论:“换血。”
“这……可行吗?太冒险了吧。”常队长被这套激进的治疗方桉吓了一跳。
“只有这一种办法了,否则杜长官的生命维持不了24小时”,张知行站起身对一众军官命令道,“立即查验血型,征招志愿者,准备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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