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边城利多
1942年8月10日,印度,利多。
李虎巍梦到了牛头与马面,以为自己去了冥府,却因为无钱塞给守门小鬼被赶了出来。
“人间多难,地府反倒轻闲,你还是回地上去受罪吧。”小鬼的形象模湖不清,说话像是在戏谑。
被冥府“退货”之后,他被遣回了人间。半睁开眼睛,天花板上悬着的图腾肯定不是中国该会有的东西。对了,那叫湿婆,是印度教的三大主神之一,他小时候听见多识广的塾师说过。
脑袋昏沉的厉害,像是被灌足了铅,眼睛以上的部分仍被裹在厚纱布里,连抬头也无法做到。他想大声呼喊,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得痴痴盯着湿婆神像听天由命。
屋外倒是十分嘈杂,各种国家的语言交织混杂,大部分是英语,以及混着印度咖喱味的蹩脚英语,还有印度当地人说的印地语。当然,说中文的也不少,全中国各地口音都有,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徐白和梅萨呢?好像之前是同这俩家伙在一起的。
林玄去哪儿了?她的从高烧昏迷中醒过来了没?
弗林那厮呢?老子还要寻他的晦气!
唉,暂且管不了这么许多了,自己这条命捡不捡得回来还两说呢。他重新合上眼皮,世界再一次重归黑暗。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屋内已经亮起了灯,那是一盏罩有搪瓷灯罩的简易灯,瓦数并不低,看久了甚至觉得刺眼。这里既然能通上电,文明水平该是不低了。
“你……好……”同他说话的是一位披着纱丽的印度女子,皮肤黝黑,手臂缠着红十字会的臂章。
李虎巍很想对她吐嘈:“你咋这么黑?长得还算俊俏,就叫你‘黑里俏’吧。”他嘴唇动了几动,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回想起自己受伤前的最后一幕,梅萨那个只解剖过尸体的大老粗把自己装成外科名医,难不成是把语言神经给切坏了吧。
“嗨,小子,你醒啦!这是苏莉,你的主管护士。”说话的女医生似曾相识,李虎巍脑中回朔了记忆,对了,不就是那位从飞机上勇敢跳伞而下的美**医詹妮特吗?
叫“苏莉”的印度女护士朝他温柔地笑笑。
苏莉替他量了体温和血压,詹妮特在笔记本上沙沙记了一大堆,用发音奇怪的中文说道:“我得把你的症状陈述给脑科专家,他们会对你的病情做一次会诊,可能还需要进一步的手术。”
李虎巍一听“手术”就懵了,自从南坎那回腿部手术,他就患了上手术恐惧症。脑子动刀,九死一生。阎王纵是不收自己,也不好学孙猴子大闹森罗宝殿吧。
“别担心,伙计,头部受伤在战场上再平常不过了,医学院那群老家伙都是修理脑壳的专家。”她匆匆记完临床记录,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
苏莉配合着安慰:“普通……普通伤。”
李虎巍一听就不乐意了,这哪是战场上受的常见伤,被弹片擦伤倒是好说,没听说过有被掀掉一层头皮的。无奈不能发声,只好用眼神抗议。
””呃……好吧,这是有些特别,不过也难不倒他们的。”詹妮特突然面露神秘的卖起了关子:“我猜,你一定有大把的问题积在脑子里,但语言神经还没复原,于是我决定……替你把想说的都说出来。”詹妮特比李虎巍大了五岁,长相性感成熟,正好扮演知心姐姐的角色。
“今天是……噢,8月的第10天,很遗憾又是个雨天。我们是在利多,很美丽的边境小镇……”詹妮特也不管他乐不乐意,自顾自介绍起来。
这座叫做利多的小镇,地处印缅边境北段,历史上乏人问津。这些日子大概是利多镇建成以来最热闹的时光,从野人山败退而来的第五军残部,将默默无闻的边城小镇变成一座超大规模的军营。英印政府已下令将当地居民全部迁出,所有民房、学校、教堂和作坊尽可能用于部队临时安置。丁三爷和一众队友们被安排在离这不远的民房里,居住条件是所有中国人当中最好的。
李虎巍听她这么一说,心中略感宽慰,却不知救他性命的梅萨现下在哪,自己若是能挺过手术这关,余生欠他的人情真是几辈子还不完。
“对了,那个一脸性感络腮胡的佣兵……”詹妮特看来对梅萨印象很深,“他和徐白中尉将你送进病房之后就不告而别了,这种视战争为乐趣的男人真是难以想象。”
李虎巍对她眨眨眼,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梅萨这家伙估计一到印度就大大咧咧找英国人要账去了,林玄还许诺过三倍于英国人的报酬呢。对了,林玄呢?
“你一定是在想那位年轻美貌的未婚妻,对吗?”詹妮特狡黠的冲他咧开嘴乐道,“她可是我见过最顽强的女人,在暴雨中一路颠簸,居然把生命维持到了利多。你放心,她已经恢复了青春活力,不过……”
要是能开口说话,李虎巍真要急得骂人了,这美国大妞咋也说话大舌头呀。
“就在昨天,一架运输机将她接走了,据说是从你们的战时首都重庆飞来的。”詹妮特说这些时满是遗憾,看来她对林玄也印象颇好。
她为什么匆匆而别,生死离别后,连重逢的一面也见不上。巨大的失落感瞬间填满了他空虚的大脑,但仔细回想起来,他对她又真的了解几分呢?
“别灰头丧气啦,少尉先生,三天之前她来医院探望过你,只是当时你还深度昏迷,她还详细向我打听过治疗方桉呢。”
詹妮特这段话算是给他吃过定心丸。听三爷说,林玄是军统的人,那就是咱中华民国的锦衣卫呀,替“皇上”办事神秘些也是正常的。可这一别,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吗。
对了,少尉先生?他不过是个二等兵呀,女医生在寻他开心吗?
“我都称呼你‘少尉先生’了,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在詹妮特眼里,军衔对于一名军人的荣誉感几乎等于生命,而躺着的这位中**人似乎心里只知风花雪月。
李虎巍入伍不到半年,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二等兵,咋在美**医嘴里官升少尉啦?
病房门外传进夸夸的皮鞋声,紧接着的是带着北京口音的招呼:“小病猫,听说你丫的醒啦,这条命可是真是倍儿硬,不愧是属猫的,九条命跟玩儿似的。”
“是啊,老梅把你背到印度,这一路可把这老小子累的跟孙子似的,好在一切都值了。”
这两人一前后走进病房,正是丁三爷和徐白。他俩都已换上了新军装,领子上的军衔也换了。丁三爷脱胎换骨扛起少校衔,而徐白也成了上尉,新配发的军衔标志在灯光下显得熠熠生辉,十分的英武。
“病人还无法张嘴交流,你们别逗留太久,让他多休息。”詹妮特交待完便退出病房掩上了门。
“嘿,你小子现在算是开了洋荦了,美国女军医亲自照料。不过哥要提醒你,人家詹妮特医生现在是名花有主了。”徐白到印度之后居然变得八卦起来,对洋妞的个人生活了如指掌。
“猜猜看,詹妮特医生相中谁了?让你猜三次。”徐白故作神秘的样子让李虎巍很是抓狂,可惜他现在既开不了口,也动不了手。
“是张知行。”丁三爷不喜欢弯弯绕,直接了当透露了剧情。
徐白有些扫兴,抱怨道:“唉,老丁,你这人可真没意思了啊。”
丁三爷没有理他,从上衣袋中取出一份委任状,立在李虎巍身边,郑重道:“特别救援分队千里奔袭,深入敌后,救出危难之第五军,不辱使命。重庆电令,分队所有军官晋阶一级,士兵俱擢升少尉衔。”
“嘿嘿,你小子没上过几年学,如今也是长官了,可别再像个土包子似的,得知书达礼,文武双全。”徐白不时用手指抚摸自己的上尉衔星,脸上充满了兴奋。
丁三爷已是校级军官,却远没徐白这么喜形于色,他将委任状摊开,让李虎巍认清上面的字。果然,救援分队所有弟兄,活着的死去的,名字全在上头。可惜了那些亡命沙场的战友们,此时纵然追封他们将军,又能挽回些什么呢?
李虎巍将委任状横竖看了又看,不肯将眼珠挪开,名单上少了名字。徐白笑他是官迷,才给个少尉就兴奋得没了人模样。
“老白,别笑话他了,小病猫的心思我懂,他是在找假洋鬼子呢。”三爷将那份委任状卷起收好,垂眉自责道,“那小子嘛,也算是我的兵,人是在我手上没的,这件事儿上我对不住他。”
比起那些长眠在缅甸泥泞中的弟兄,于帅更是每个人心里绕不过去的坎,徐白抚摸领章银星的手也停了下来。
“我说哥几个,要是知道于帅被关押的确切位置,咱们再组织一次千里大营救,你们干不干?”丁三爷突如其来的提议让徐白一懵,他是个技术军官,冲锋陷阵不是强项。而病床上的李虎巍则是没法儿做出表示,只能对三爷眨巴眼儿。
“唉,升了官儿了,都他妈不仗义了。”三爷朝徐白狠狠瞪了一眼。
徐白被他瞪的心里不舒服,急忙表态道:“哎,我说老丁,你别急着瞧不起人啊,救假洋鬼子那是必须的,不过这事儿得从长计议。芒市现在可是鬼子窝,风吹不进,水泼不进。”
听见病房里音量渐高,詹妮特不客气的推门进来,竖着眉毛下了逐客令:“先生们,探望时间提前结束了,请让我的病人好好休息。”
“遵命,弟媳妇儿,我们这就走。”徐白朝詹妮特笑着做了个鬼脸,自然是在拿她和张知行的关系开玩笑。女军医的中文水平有限,显然不明白“弟媳妇”三个字的含义。
李虎巍则像断了电的机器人,无奈在病床上又躺了半个月,慢慢捱到了动手术这天。大型运输机把整整一个美国脑科专家团队送到了小镇利多。
一时间,利多成了世界上技术最先进的脑外科医院驻地。手术还吸引了国民政府中央通讯社的记者,当天的《重庆日报》专辟版面报道手术进展,标题起的很是显眼:“专家团飞越太平洋,为一颗英雄头颅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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