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一半天使一半魔鬼
由于找不到足够的主食，腌肉之类的副食消耗速度惊人，这大大高于坂原的预估。
对于弗林而言，食物短缺并非世界末日，只要学会处理方法，丛林里奇形怪状的昆虫蛇蝎都是可以入食的。
杀人如麻的坂原却无比害怕蛇虫，坚决表示自己决计不可能去吃那些肮脏恶心的玩意儿。
“别看那个女人瘦得像是只剩骨架，其实身上还是能割些肉的……”坂原像是在自言自语，“杀了她之后，腌肉的消耗就小了，或许还可以吃上几顿人肉。”
“难道人肉的味道比蛇肉和蜈蚣更好吗？我不这么认为！”弗林当即表示反对。
坂原嘿嘿笑道：“我从没吃过毒蛇爬虫，但却吃过人肉。嗯，那还是很多年前在枝那战场上的‘用餐’体验，我们一个大队的兵力被枝那一个师包围起来。粮食耗尽，就只吃战死的枝那人。那种味道，比想象中的要好些，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好消化，害得大家便秘了很多天。”
弗林打断了他的恐怖回忆，将砍刀扛在肩上，礼貌的对坂原下了警告：“有我在，就请坂原君别再打那个女人的主意了。”
通常，一个日本人说话越是礼貌，背后的事态往往就越发严重，严重到无可商量。坂原自然明白这一点，尴尬的干笑两声，自顾自的对天抱怨：“仁慈可没法让我们活命。”
一路之上，坂原对充作向导的女孩非打即骂，他喜欢用刺刀刀背抽打她，理由是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弗林观察了她的眼睛，与给他敷药疗伤时的清澈透明全然不同，眼球里沉淀了浑浊的血液。
“你有施虐倾向吗？坂原君？”他鹰爪似的握住了坂原的手腕，女孩已经躺在地下无法起身了。
“嘿嘿，怎么？你心疼她了？慰安所里随便一个姑娘都比她可人啊。”坂原再度绽开猥琐的笑容，收回了沾满鲜血的刺刀。
弗林提醒道：“没有她，我们很难走出野人山。”
“走了不知多少天了，周围的山啊树啊沼泽啊有变化过吗？我怀疑她是在带我们兜圈子！”坂原早对丛林生活深恶痛绝，尽管派他来丛林作战的并不是眼前可怜的女孩。
弗林从食物袋中摸出一片腌肉递给女孩，她侧过脸去，没有接下他的好意。
当晚睡至后半夜，该轮到坂原放哨。他解下三八步枪的军刺，不住偷瞄弗林的反应。那个志愿兵睡得很熟，发出有节奏的鼾声，和前几天在竹屋里的睡姿一样。
坂原心中盘算着步行里程，他们刚刚从野人山北段来到中心地带。但食物袋却快要空了，他决定先解决这个麻烦的女孩，选择用刀刃快速割断喉咙是个不错的方桉。在篝火的噼啪声掩护下，他蹑手蹑脚的摸近那女孩。她又饥又累，身上尽是施虐留下的伤痕，奄奄一息，几无人形。就算坂原不动手，怕是也活不过今晚了。他麻利的掐住脖子，对准气管抹了一刀。温热的血液顺着坂原的手腕滴答成线，女孩的头颅歪斜在一边，应该是断气了。
他手提一路滴血的刀迈向弗林，这个日不日洋不洋的家伙确实令他讨厌。脏活累活都是自己来干，洋鬼子只晓得动嘴吃现成饭，居然还敢威胁自己。坂原决定独吞剩下的食物，并且让讨厌的志愿兵永远闭上烦人的嘴。
弗林侧身而卧，似乎是在做美梦。坂原握刺刀的手抬到一半，发觉小腹被硬物抵住，那是弗林仅有的武器，一把生锈砍刀。
“我是直接穿透你的身体，还是让破伤风慢慢折磨死你？”弗林的卧姿不改，双目依然紧闭，像是在说梦话。
“我……弗林君，我只是开个玩笑……”坂原吓得声音变样走形，连刺刀都快握不牢了。
弗林半睁开眼，懒懒的说道：“你一定奇怪，我明明是睡熟了，为何仍会保持警惕。”
坂原惊惧之下忘记了说谎，结结巴巴道：“是……为……什么？”
弗林终于支起了身子，缴了他手中的刺刀：“因为我在梦中闻到了血腥味。”
坂原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手的血，心中叫苦不迭。
“你杀了她？”弗林把目光投向火堆背后头颅歪斜的女孩。
“嗯……不过……也许还有一口气在……”坂原此时倒是希望那女孩能多活一会儿，替他自己续续命。
弗林将坂原双手反绑，推到了形如麻秆的女孩身边，用手指试了试鼻息，果然还有一口气在。弗林懂得战场上对濒死之人最后刺激神经的方法，这通常能给人留下说出遗言的时间。
一掐一摁之后，她在恍忽之间醒了过来，但气息微弱，像寒风中的残烛。
“告诉她吧，她的妹妹已经先她而去了天堂，半年多前死在了我的手上，对此我很抱歉。”弗林冷冷的对坂原下了命令。
坂原不敢怠慢，只得如实翻译了出来。女孩似乎是听懂了，但她已经没有气力表达仇恨，轻轻吐出几个字之后，眼球晶体变得像飘浮死尸的沼泽一样浑浊。
“她最后说了什么？”弗林问道。
“她说……你的药还没有敷完……最后还是会死的……”坂原担心弗林会愤怒的撕碎自己。
“原来如此。”弗林手上一使劲，将坂原推到一株腰粗的巨树上，将他和树干牢牢绑在一起。
坂原惊慌失措，大叫道：“你……你想干什么？”
弗林不想同他废话，转身到附近林子里寻了一圈，回来之后指缝间夹了几条疯狂扭动腰肢的大蜈蚣，它们都有了些岁数，体面的壳开始硬化。
“不……不要……让它们离我远一点！”坂原发出杀猪般的求饶声，他宁可弗林挥起一刀剁了自己。
弗林将红黑相间的恐怖毒物放到距他眼睛不到一寸的地方，用教官讲课的口吻说道：“作为一名士兵，野外生存是基础课。从自然资源中汲取蛋白质的方法很多，但食用爬行动物是最高效便捷的。”
坂原哪里听得进去，不管不顾地叫嚷起来：“瞧瞧那女人，我只不过带给她死亡，你却在死前给了她仇恨！你比我更接近魔鬼！”
弗林微笑着踢开砍刀，假意安抚：“放心，我不是你，为了一口吃的能向战友挥刀，这满满的蛋白质是为了给你补充营养。”他铁钳般的手指强行张开坂原的嘴，将吱吱乱叫的蜈蚣悬在上方。
“我们食用这种东西，通常是要去掉毒螯的，不过坂原君的嘴是能够自动分辨出无毒部分的吧。”
坂原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正受制发狂的毒物，那东西挪动无数对尖足，顺着舌头痒痒的爬向自己的咽喉深处。弗林又将几条蜈蚣强塞进他的嘴，直到坂原的脸因中毒泛紫，身体彻底僵硬下来。
在两具尸体的陪伴下，弗林继续睡觉保持体力。
次日一早，他没有理会坂原的尸体，而是规规矩矩挖了个坑，把那个克钦女孩葬了。
弗林自小受过骑士教育，懂得礼遇女性的道理。假如坂原还有一口气在，看到这一幕定会不解，这个外国老带给她最后的痛苦，却又用尽力气为她挖坟，他真的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吗？
也许离开那种药他就真的活不了。只是挖了个坑，弗林就已体力透支。他在野人山南麓跌跌撞撞又走了不知多少日子，眼前开始发黑，腿肚子打颤，最后无可救药的栽倒在一堆枯枝腐叶之中。
他听到猿猴在头顶飞蹿，也听到黑熊沉重的脚掌在不远处打鼓似的冬冬作响。在意识开始远离他的身子之前，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将他一把搀起。
“这些是蛇伤药吗？配方真的非常原始，但确实有那么些用处。嗨，弗林君，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伴随突然出现的男子的话音，他感到皮下一痛，有不知名的针剂注入体内。
“阁下……是……麻生？麻生一叶？你不在京都好好待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弗林其实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此人留着武士时代的“月代头”，辨识度确实很高。
“别人把野人山视作生命禁区，在我这里倒是寻访珍奇药用植物的宝库。”麻生一叶卸下背上的竹蒌，他全身的打扮像极了进山采药的缅人。
“我是没救了，找个能晒着阳光的地方，把我埋了吧。”弗林自觉时日无多。
“阁下的命很值钱，这片丛林用来做坟场的话，太过寒碜了。”浅黄色药液被推进静脉之后，他将采满药材的竹萎踢进树丛，身背弗林穿行于野人山间。
“你要背着我去哪？不会是牟田口师团长的司令部吧？”弗林试探着问道。
麻生苦笑着摇头：“你说‘鬼畜牟田口’吗？这个傻子已经被擢升为十五军司令官了，取代了饭田将军的位置。真是该死，这场战争的前景真是太不美妙了，看看高升的都是些什么人渣吧。”
弗林听他大骂牟田口，不由也笑了：“看来，牟田口司令官是山高皇帝远，暂时管不到我们了。”
麻生的口粮带得也不多，但他精通药理和植物学，寻常人眼里一模一样的草与木，他懂得哪些可以入口充饥。
“弗林君，这是谁替你敷的药？草药本身即有微毒，需要另一种元素来解。从手法来看，像是有意长期控制你。”麻生识药无数，一眼便看穿了用药人的伎俩。
“不提了，我要是侥幸不死，就带我去见平塚君。”这几天来，弗林愈发虚弱。
“先去我的小屋解毒养伤，十八师团仍在通缉你。”麻生一叶加快了步伐，赶在新一轮雨季到来之前，让弗林躺进了他的研药室。这是一间位于密枝那北郊的普通民居，室内摆满了色彩各异的瓶罐。
有麻生一叶的掩护，弗林躲过了十八师团宪兵队的盘查，成功捱到体内余毒全部肃清。此时已是1943年的5月，在另一片土地上，林玄刚刚走下归国飞机的舷梯。
“走吧，时候到了。”麻生将一部破破烂烂的卡车发动起来，研药室的全部家当都在上面。
“平塚君现在何处？”
“云南，芒市。不过，那里已经不属于中国人所有了，今后是否还叫云南，得看天皇陛下肯否赐予新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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