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草丛里的眼睛
柴房里掘出的人骨稀散零碎,日军法医像是在玩拼图,勉勉强强凑成五具骨架。他们按照惯例,将大拇指骨取下装盒,随同阵亡通知书一道送还家属,其余部分火化后就地埋葬。
日本人总算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世上并非只有他们敢于吃人,老实巴交的中华子民若是被逼急了,也同样会咬噬敌人的骨与肉。
士兵失踪桉被“侦破”之后,原先的伙房被日军遗弃,用封条和隔离栏圈起,战俘一律严禁进出。战俘营管理者在西端建了临时伙房,伙夫改为清一色的印度人,周边一百米严禁**人接近,否则格杀勿论。
虽然用土填得严实,李虎巍还是担心旧灶台下的废弃坑道会被日本人发觉,每天都会趁巡逻最松懈的时段去查看。
因为无人打理,旧伙房背后的野草蹿得飞快,形成一片青纱帐,足可以藏住个头瘦小的人。
他灵机一动,打算把这片青纱作为将来脱逃用的临时藏身点,便小心翼翼拨开草杆。
野兔和栗鼠们早已捷足先登,在此做窝筑巢,人类的出现让它们纷纷四下逃窜。
野兽们的眼睛消失了,但草丛中还潜伏着一双眼睛!那居然是人的眼睛!在那两眼之间,还伸出一根细短的竹管,像是某种竹制的哨。
李虎巍有一种预知危险的本能,不停顿的侧身一闪,果然,竹管中飞出一道灰影,只是动能不足,落在几米远处,那是一支削尖了的竹签。趁着对手准备发射下一支的功夫,李虎巍飞身扑进草丛,可惜抓了个空,那双眼睛居然就这样消失在眼皮底下。
在草丛里一阵摸索,他很快发现一处地面有挖掘过的痕迹,掀开虚掩的草皮,果然现出一条坑道入口,狭窄得仅能容下一个身形瘦小的人勉强进出。他顾不得危险,一头钻进坑中。
青草味和泥土味灌满了鼻腔,这很像是某条巨大的蚯引钻出的“虫洞”。
他朝“虫洞”内部钻爬了十多米,前方果然有人发出声响,隐隐还有水流划过耳畔。
光线无法穿透“虫洞”,但前方那条“挖洞蚯引”的喘息声却越发接近,应是快追上了。他拧腰展臂,铁钳似的大手夹住那人脚踝狠命一拽。被拽者轻轻哼了一声,泥鳅般跌入怀中,那人气力并不大,论力道完全不是李虎巍的对手。
将此人搂紧制服之后,李虎巍摸出随身手电,用强光照定目标的面庞。
这人生得一副圆脸蛋,嵌着一对杏仁眼,肌肤沾满草沫污泥,但能看出原本的白皙,目光中透出的是愤怒、惊惧和不服输。
“游击队?山贼?小偷?”他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个世代居住在山里的缅人,挖坑道的目的不过是来偷些吃食。
“呸!天杀的日本鬼子,俺就是变作厉鬼也要咬死你!”此人嗓音纤细且带着与麻雷子一样的河北口音,性情泼辣异常,张开一口白牙咬向他脖颈。
李虎巍赶忙按压住此人锁骨,立时觉出前胸胀鼓鼓又软绵绵,这才反应过来是个女子。
男女有别,他下意识的松开手,女子一得自由,甩手就是一记耳光,她是用尽了吃奶力气的,打得李虎巍眼冒金星。
“你这妮子,怎么说打就打?刚才在草丛里险些射瞎老子眼睛!”李虎巍被揍恼了,但潜意识告诉他不该和女人动手。
女子见他汉话说的地道,渐渐冷静下来,待气息喘匀,才低声发问:“你……不是鬼子?咋穿着这身狗皮?咦,咋还戴着个狗圈圈?”
至少对方没有把他认作汪精卫手下的伪军,李虎巍已经谢天谢地了。自己的身世三言两语说不清道不明,他叽哩咕噜的表明自己不存敌意。
“那你把狗皮剥了呗,俺瞅着心烦。这圈圈也摘了,狗子才会去戴呢。”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比李虎巍还要小上一两岁,鼓着一张通红的脸蛋儿,说不上有多漂亮,但那股来自乡间的淳朴瞧着舒服顺眼。
“哎,剥不得的哟,鬼子好不容易才相信我。这圈圈也碰不得,说不定要炸。”李虎巍忙摆手阻止。
“咋的?你是卧底呀。”女子知道有卧底这回事,一定不是简单憨傻的村姑,从她的身手来看,像是受过一定军事训练的,但路子有点野,不是**路数。
李虎巍解释不清,含湖的点点头,接着自报家门。
“俺是江淮游击队的,叫马兰,来寻俺弟马雷,小名叫麻雷子,你瞅见没?”
江淮?那地方离此地十万八千里,孙猴子一个筋斗云也未必翻得到。
马兰刚说完,李虎巍激动的惊呼起来:“你就是他姐呀!来得正是时候!”
李虎巍高度概括,将麻雷子杀鬼子挖坑道又被英国人出卖的事大致描述了一番,但吃人肉的事没敢说,怕把姑娘吓着。
“哪个日本婆娘,敢在俺弟身上动刀,姑奶奶要划花她的脸,再割断她的喉咙!”马兰是个灯笼椒的辣性子,说话大大咧咧,但处事很细,从她能把坑道挖进战俘营就能知其一二。
“大妹子,你咋挖到这里的?周围不都是岩层吗?”李虎巍原本对麻雷子的挖坑技术佩服的无以复加,想不到在他姐面前至多算小学水平。
“真是个小蠢蛋!”马兰隔空骂了一句,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前后左右打不通,不会往下挖吗?这山底下有条暗河,顺着河能漂出去。”
他立时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追击马兰时听到潺潺水声,再一摸她衣衫是湿的,相必是泅过暗河才找到合适的挖掘点。不过,在没有测量器具的情形下能精准贯通到地面目标,这本事也真是绝了。
“大妹子你真是厉害,种田娃有这等能耐。”他由衷夸赞。
“俺家可不种田,世代开矿,炸山打洞,和麻雷子从小在矿井里长大的。”原来,马兰姐弟是矿工世家,无怪乎坑道技术一流。
如果不是脖子被项圈套住,他顺着马兰挖通的这条坑道就可以轻松脱困。但钥匙和遥控器在松平惠子手里捏着,麻雷子还倒吊在刑架上,女魔头要是来了**,说不定一刀就把他要紧的部位割了,马家岂不是无后了?再者说,若不是自己先出一手用调包计干掉哈里斯,可恨的英国老也不至于和日本人合作主动告发。
总之,此时抛下麻雷子一走了之,那就真不算个人了。
“大妹子,你身手也不赖,咱们四拳总比双手强,想办法把麻雷子救出来呗。”李虎巍发觉自己确实挺有语言天赋,这些日子和马雷交谈,话语之间多了不少北方味。
马兰侧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也对,没了你这个卧底,在鬼子面前也不方便行动。”
“先帮你潜进战俘营再说,营救方桉可以再商量。”李虎巍缩回身子朝地表方向回退,再伸手握住马兰的手,将她拽出草丛。这妮子果然是劳动人民,手指手掌粗糙的像个男人。
“咋啦,没见过干活女人的手?”马兰把脸一板,似乎看出李虎巍对她的嫌弃。她一定想象不到,李虎巍这个毛头小子年纪不大,却与北条绫这样的绝色女子同床共枕过,又被迫服侍过松平惠子,算得上见多识广,自然瞧不上矿工出身的粗糙妹子了。
他红着脸嘿嘿一笑,正打算打个马虎眼唬弄过去,却听到战俘营中又响起凄厉的集合号。半人半鬼似的战俘们失魂落魄走出宿舍,朝刑场方向集中,不用猜便知道,松平惠子又要玩那出“死亡新娘”的戏码了。
“井上大尉,你在做什么?那家伙是谁?打算脱逃的俘虏吗?”一名日军中尉瞧出草丛里的异样。
李虎巍朝他摆了摆手,示意没啥问题,转头对马兰说道:“没退路了,先跟着俘虏队伍集中吧,咱们见机行事。”
马兰远远看了眼刑架,浑身是血的弟弟被牲口似的倒吊着,心里疼到极点,嘴上却只是轻轻言语道:“麻雷子你要挺住,别给咱老马家丢份儿。”说罢,她三步并两步混入了俘虏队伍。
战俘们个个剥光上身,露出皮包肋骨,像是一群行走的骷髅。今天又是“死亡新娘”绣球择夫的“好日子”。人堆里就马兰一个还穿着衣服,虽然破烂不堪,但仍显得十分突兀。
李虎巍暗自叫苦,马兰虽算不得啥美女,可一旦落在日军手里,无论****还是先杀后奸,悲惨的命运是逃不脱的。
他无比焦虑的走向日军队列,松平惠子和河间雅也已经在弹弓旁就位了。和以往一样,当松平惠子的手一触到弹弓机括,俘虏们又开始有节奏的喊出“死亡新娘”。
李虎巍侧目瞟了一眼麻雷子,背、腹、胸、腿上尽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刀口,由于是倒吊着施刑,这两天淌下的血液把头发浸湿又干涸,看着像个红黑头发的怪人。万幸的是,他身上最要紧的器官还在。
正在李虎巍胡思乱想时,松平惠子迫不及待动手了,弹弓绷弦声响起,绣球疾速升空后减速落向人群。据战俘们反映,身材高大的欧美人在这种“项目”中很吃亏,绣球命中他们的机会远远高过瘦矮的亚洲人。
欧美战俘们已有了应对经验,绣球落下前,他们像是有人指挥似的统一屈膝低头规避绣球炸弹。人群中,一名傻愣愣的瘦小个子手里捧着那枚代表虐杀和死亡的红色信物。
李虎巍定睛去看谁成了倒霉新郎,待瞧清之后险些当场晕厥,马兰这愣丫头正双手捧起绣球,两眼直勾勾的盯住松平惠子。
“他是谁?枝那人吗?胆大包天!所有人当中就他穿着衣服!”河间雅也火冒三丈,用战刀疯狂斩击地面,喝令士兵将马兰拉出队伍。
“很有意思,我喜欢倔强不屈的新郎。”松平惠子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李虎巍想要上前阻止却已然晚了,一对日本兵已将马兰拖到了惠子跟前,而后哗啦一把撕掉了她的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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