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加尔疙瘩
为国屡立殊勋，连斩四名兵神，却只得藏身于印度条件最恶劣的贫民窟，这让徐白在心里深深为李虎巍的遭遇鸣屈。
赵殊阳不愧“打洞老鼠”的美名，找了个与鼠共舞的简陋窝棚，只容得下一张床半张桌，终日不见阳光。
这处临时藏身住所只花了他2个卢比，倒不是因为小气，而是这里足够脏乱差，三教九流混杂，更容易掩人耳目。
当那扇散发着木质材料腐烂味道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徐白的眼珠里放出别样的光彩。他顾不得一脚深一脚浅的污水，上前一把抓住了李虎巍的胳膊，没有任何语言修饰，只是四臂交错的相拥在一起。
“我把一切都告诉老白了。”赵殊阳想挑个地方坐下，找来找去没有一处干净的，便叉着腰冷眼站在一边。
“幸好是你嘴快，若非如此，他早一口吞了我这个日本间谍了。”李虎巍对着徐白憨憨傻笑，内心顿时觉得这世界再度美好了起来。
“这话就没良心了喽，老白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你。林长官一告发你，几乎所有人都信了，就他坚持你是清白的，还为此受了上峰不少责难。“赵殊阳很不习惯“北条绫”这个称呼，依旧称之为“林长官”。
“老白，你……”千言万语像块漂亮干净的抹布，塞住了李虎巍的口舌。
“少说这些。”徐白瞪了赵殊阳一眼，嫌他多嘴。
“也是巧了，老白正好放长假，部队马上要有大的行动，这次假休一完，估计要关个大半年了。”赵殊阳未受影响，继续捧徐白的场。
“行啦行啦，少捧老子的臭脚。快些说正事吧。”徐白在破床沿上坐了半个屁股，向李虎巍介绍了这几个月来外间的情况。
美国人已经承诺为**在印度训练十万精锐部队，作为将来反攻缅甸的本钱。“十万青年十万血”，招募入伍的有相当一批是高中生和大学生，兵员素质极高。
这支未来中华的王者之师，方方面面的势力都想掺和，首当其冲的就是无孔不入的军统。尤其在林玄为军统屡立奇功之后，戴笠一伙人更得领袖的信任，驻印军中已经培植起军统的力量。
听到这，李虎巍不禁问起北条绫的近况。
提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林玄，老白的眉头立即扭作麻花：“假如，林长官真是间谍的话……”
李虎巍很不高兴的打断他：“不是假如，而是千真万确，我亲眼见她打爆了米光的脑袋，又杀害了素丽小姐。”
徐白抱歉的点点头，纠正道：“这个女间谍现在是军统的第一红人，最年轻的女上校。前些日子我见到了石头肠子，这小子已经在荣一师当团副了。他告诉我，北条绫进了委座侍从室。唉，最高领袖身边被安插这么一颗定时炸弹，真是让人忧心啊。”
“你们可以告发她呀！去找于帅，他爹不是在国防部当大官的嘛。”李虎巍颇为不解。
“哪有这么简单？你小子现在可是日伪报纸的头条人物，全国上下，国党红党，人人都想扒你的皮，吃你的肉呢。洗清一个罪人，再告发一位功臣，疯了吧？”徐白毫不客气的泼去一盆凉水。
三人正讨论得热烈，门外传来一阵皮靴乱踏，一群粗嗓子男人在ji院门前骂骂咧咧，还有印度女人的惊叫。赵殊阳警惕的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偷偷看去。原本是一帮来ji院寻欢的**士兵在为由谁付账而争执。其中一名上士显然是火气上头，居然拔枪朝天开了一枪，镇子里顿时警笛大作。兵痞们见势不妙就撒腿跑了，让随后赶来的英国宪兵扑了个空。
“哪部分的？军纪这般差！”徐白听闻之后气愤道。
“新22师的，都是从野人山里捡得性命跑出来的老兵，发泄发泄也正常。”赵殊阳不以为然的说道。
“哼，在咱们200师就不会发生这种龌龊事，”徐白表达了一番不满，他早已离开200师，现在的职务是独立炮兵第十团重榴弹炮营营长，却依旧习惯性地维护老部队的声誉，“我看这里也不安全，英国人说不定哪天就查到这间屋子了，到时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李虎巍头痛于又要搬家。
徐白像是早就想好了似的，对赵殊阳说道：“你们筑路队不是常有运材料和人员的车队嘛，跑去那个什么疙瘩的？”
赵殊阳笑着纠正：“是加尔各答。”
徐白一拍大腿说道“对，就是那个‘疙瘩’，驻印军的物资都是从那里始发的。这次放大假，正好陪小病猫去外边转转，实在不行就出海离开印度，军统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印度洋里去。”
漂泊海外，让李虎巍想到了自己的外公井上原，难道家族基因注定他要四处流浪？
“这样也好，说不定这段时间里，北条绫自己就露出马脚来呢。”赵殊阳同意了他的判断。
李虎巍感觉自己啥事都做不了主，只得任凭赵、徐二人摆布。
两个家伙动作很快，第二天下午就将李虎巍乔装成运输工，带到了车队启行点，让他意外的是，这回来送行的还多了一个人——张知行。
“人归其位，物归原主。”张知行欣慰地笑了笑，将那晚在芒市相托保管的三张相片原物奉还，李虎巍将四张相片码在一起，用塑料袋封好，妥妥贴贴藏进内侧衣袋。现在，这是价值仅次于他生命的宝贝。
“谢谢张医生，你是个足以托付一切的好人。”这是发自李虎巍内心的真话。
“不光是我，詹妮特也坚信你不可能替日本人卖命的，她对上帝发誓，一定会有还你清白的那天。”张知行一提到詹妮特，眼中泛着幸福。
李虎巍心头直冒酸水，可惜自己没老张那种福份，一旦与北条绫在战场上兵戎相见，还不知该如何面对呢。
“张医生是个值得相托的人。”徐白也是许久没见张知行，掏出随身的金属酒壶来。
张知行马上推脱：“我的病……没法喝酒的。”
“老白，你就放过他吧，说不定哪天我还有要事托给张医生呢。“李虎巍赶紧替他打圆场。
“对了，老猴子也信你是好人，他现在是亨特上校的助手，一直在丛林里搞演习。”徐白咕咕灌下一口酒，辣得呛嗓子。
能随同美军一起搞丛林战演习，他深深眼馋起了嵋猴子，反观自己，莫说演习，连生存都成了大问题。
“他跟小鬼子刺刀见红，险些死在伤兵站里。真不知道还有几条老命可以这么玩。”赵殊阳突然想到，当初与嵋猴子同来的那帮兵痞们，现在只余下他一人，不由伤心难过。
车队一齐鸣响了汽笛，这些大吨位卡车的翻斗都是空的，它们将沿着公路驶到加尔各答，运回筑路材料和新增补的工人。
赵殊阳和车队的头头脑脑们混得烂熟，拜托他们一定要将自己两位兄弟带到终点。车队领头的让他放一百个心，这一路上的英国哨卡对于筑路车辆都是免检放行的。
“走吧，没时间寒暄了，我得陪小病猫满世界散心去，你们二位就此别过吧。”徐白登上了其中一辆绿皮卡车，伸手将李虎巍也一同拉了上来。
四位伙伴两两挥别，各自心头皆有离愁。
印度的晚风似乎比缅甸的风更加灼人，两人并肩靠在颠簸起伏的翻斗壁上，把目光固定在黑丝绒般的天际。
沉默良久，徐白突然发问道：“小病猫，不许瞒我，这事儿你得说实话。芒市行动之前，你和北条绫……发展到哪步了？”
李虎巍万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不知该如何回答，又不好相瞒，只得红着脸轻声说道：“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呗。”
徐白哈哈大笑道：“那你小子不亏了，占了日本女人的便宜，不错，不错！”
但李虎巍接下去一句话却让徐白着实乐不出来了。
“她怀了我的娃儿。”
“什么？我的天爷哟！”星光下老白的表情不易看清，但听得出他的情绪无比复杂。
“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你们俩面对面，国恨对家仇，相互用枪指着，“他边说边用手比划，”她挺着大肚子，或者手里抱着娃，你舍得对她开枪吗？”
“她要是敢干坏事，我一定会阻止。但如果……”李虎巍没说半句舌头就僵直了，感觉词穷无助，他很讨厌这种两难无解的问题，大义灭亲的事不是谁都有勇气去做的。
“唉，算了，这问题换我的话也不知道咋回答，怪我问得不好。”徐白懊悔地一挥手，示意话题就这么过去了。
但李虎巍并没能过心里这道坎，在黑暗昏沉中，他无数次的追问自己，真有那天的话，该不该扣响扳机。
车队拥有最高级别的优先通行权，一路畅行，路上没经历啥阻碍，次日中午顺顺利利开进了加尔各答市区。这里是英属印度的首府，英国总督的官邸位于城市中央，确实是花花世界，繁华所在。车队领头人将两人在物资囤积点放下，并祝他们一路吃好喝好玩好。
战争让古国印度成了大型军用物资中转站，相比之下，小日本设在新背洋的军火库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从孟买港运送到中缅印战区的战争物资大量囤积在此，成排的橡胶轮胎堆成了一座座黑黝黝的山峰，各种口径的炮弹闪耀出金属光芒，那些在国内战场上难得一见的155毫米大口径榴弹炮摆开了阵势，美制谢尔曼中型坦克编队通过铁路驶抵，形成奔流不息的钢铁洪流。
“这些宝贝哟……”徐白一见就眼馋的紧，可惜这批美械是装备驻印军的，让孙立人和廖耀湘的部队捡了大便宜，成为新一代的**精锐。反观曾经的样板部队200师，如今只能在国内整补，用的都是中正式和小管子，士兵仍要穿草鞋，想到这里，徐白不禁鼻子发酸。
两人只顾四下张望，却不想引来了英国巡逻兵，瞪圆了蓝眼珠盘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是轮休的**军官，他是我的朋友，到加尔各答散散心。”徐白出示了军官证后，英国人仍不肯放下戒备，坚持要赶两人走。
“好的先生，如果你能告诉我们城里最大的酒吧在哪，我会不尽感激并立即从你眼前消失的。”徐白不想同英国人争执，毕竟一旦李虎巍的身份被查清，两人肯定得吃枪子儿。
提到酒吧，英国人反而变得宽容了些，嘴角泄出默契的笑来，用手指了指城里最高的那处建筑，告诉他们那是总督府，再向北穿过三个街区，如果你熟悉酒精和烟草味，那自然就能找到了。
两人就地雇了一辆人力车，哼着小曲朝北部街区驶去。李虎巍对英国老向无好感，便将在战俘营里遭遇哈里斯等一伙英国战俘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毒杀盟友并不值得夸耀，不过……要是换了我，也会这么干的。反正现在死无对证，你说的这位哈里斯中校的命也只能算在鬼子头上了。”徐白听后居然一脸开心的模样，看来他对英国老也窝了一肚子火。
相比兰姆加那种破落的小镇，加尔各答的城市建设相当之好，英国人估计是按建设本土的标准修的，连眼前这座名叫“红牛山谷”的酒吧也极有英伦情调。
进酒吧之前，徐白兑换了一些英镑和先令，在这里，英国钱比印度卢比好使。用小费打发了门口的保镖，两人径直走进缭绕的烟雾里，果然如英国宪兵所描述的，这酒精味和烟草味不是一般的辛辣。几个英国水手凑在一桌打扑克，飞镖靶子前挤了一堆玩命下注的赌鬼，风情曼妙的印度女郎正露着肚脐翩翩起舞。
“哈哈，看看又是谁赢了，哦，今天的幸运女神再次卷顾了法国老！你得感谢我的露琪，我敢说，晚上咬过她nai子的男人第二天一定会有好运气！”酒吧老板是个大胡子英国老头，咬着烟斗喷云吐雾，活像一根正在疯狂发笑的烟囱。
赌鬼们脑袋凑脑袋，浸在鸟鸟烟雾里，谁的脸也瞧不清楚。有个粗嗓子大汉用蹩脚的英语骂道：“老杰克，如果你那个手脚不干净的表子露琪再敢打我金手链的主意，我发誓会用麦格农枪轰烂她的yin道！”
这股张牙舞爪的声音李虎巍似曾相识，便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投向徐白。酒吧里很少出现东方面孔，由于在缅甸的惨败，英国人对东方脸普遍抱有敌意。
“我说今天怎么一直走背运，原来是来了日本猴子？”一名因输钱而心情恶劣的赌棍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两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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