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损阴德

1944年6月28日夜，云南，松山要塞，滚龙坡阵地。

一爬上陡坡，李虎巍摸到了那些棱角分明的炮弹破片，都是白天**炮兵倾泻下来的，彷佛还带有爆炸过后的温度。

身后的陈平拣了一块握在掌中，他没有趁手的冷兵器，炮弹破片锋锐无比，杀伤力可观。

李虎巍则从腰间刀鞘中拔出那支“地狱之针”，曾经取走过雷公性命的杀器，一寸寸爬近交通壕。

日军机枪哨每隔五十到六十米一设，算上左右射界，一个小队能控制300至500米左右的正面宽度。

一挺机枪背后四名士兵操作，李虎巍猜他们因为连日作战体力必定有限。

陈平已经爬至和他并肩的位置，两人通过手语交流。李虎巍伸出四根手指，弯下两根后指了指自己；弯下另两根，则指向陈平。后者悟性不差，对他翘了大拇指表示明了。

几秒钟之后，趴在机枪座上的鬼子兵眼前蓦然跃起一条黑影，细长如针的尖匕被一掌推入咽喉，整支匕首绣花针似的从后颈穿出。

没等身后的同伙反应过来，地狱之针像被鬼神之手穿针引线，又扎透第二个敌人的胸腔击中心脏。

同一时刻，李虎巍听到噗噗两声闷声，另两个鬼子也栽倒在地，陈平的枪管不知何时套上了消声器。

几乎是无声无息，两人联手做掉了这个步兵班组，六十米开外的相邻机枪哨毫无反应。

越过眼前的滚龙坡阵地，背后就是松山最高峰，**地图上标为“子高地”，日军称之“关山阵地”。无论叫什么名字，它都是松山防御体系核心。

李虎巍翻跃过山坡棱线，轻声嘲笑道：“以为你要白刃制敌呢，结果还是用了枪。”

陈平马上辩解，他是根据临时状况选择最保险的做法。

李虎巍一贯看不起短枪，尤其是手枪，嫌它们威力小射程短。

但陈平手上这支枪却是不容辩驳的好枪，产自比利时着名的FN公司，是勃朗宁1911式的加强改进型号，双行插入式弹匣能够一次装填13发子弹，威力十足，火力续航也够。枪托上原配有一个木托，陈平嫌携带不便将之拆掉了。

这种枪在战前只进口了极少的一部分，主要提供给高级军官或特战人员使用。

李虎巍蹑手蹑脚开始从反斜面下坡，这个过程极度危险，天知道日军在这段地域是否埋有地雷、绊雷等爆炸物。

“你射出去的子弹，人家从尸体身上挖出来一查就明白火力配置了。除了偷鸡摸狗的特务，怕是没人会用这号手枪。”李虎巍向下滑了一段距离，待陈平跟近，不依不饶的怼上一句。

陈平嘴上不落下风，回敬道：“你用那么纤细的窄刃匕首，也不像是正规军队的做派，鬼子能放过你？”

李虎巍气呼呼的心想，这伙特务怕不是都经过语言训练吧，嘴上功夫确实让自己头痛。

陈平见他一时语塞，估计是兴奋过头，一下滑到了李虎巍身前，突然尖叫一声“糟了”。

李虎巍第一反应是这家伙蹭到了地雷，没有立时爆炸，也许是一枚松发雷，便让他千万别松开脚，否则两人都得玩完。

作为特工，陈平的心理素质够硬，即便脚下有爆炸物，随时可能粉身碎骨，也只是额间冒了层汗珠，手脚并未慌乱。

李虎巍顺着腿摸向他脚跟位置，乱草以下果然埋有圆乎乎的硬物，手指接触之后能感觉到金属的凉意，基本可以确定是一枚地雷。

他向下挖了一层土，把地雷的轮廓清理出来。这铁家伙直径不到20厘米，厚度在5厘米左右，外壳表面有四条圆环。

“呼……恭喜你，陈中校，可以把腿挪开了。”他如释重负的说道。

在这一点上，陈平还是信得过他，两人不约而同仰面躺倒，心里都在念叨菩萨保佑。

“那是个啥鬼东西？”陈平将呼吸放匀，开口问道。

“你踩到了‘卷尺’。”李虎巍像是在故意吓唬他，呵呵低沉的笑了几声。

“啥？卷尺？”这回又轮到陈平懵圈了。

“九三式反坦克地雷，绰号叫‘卷尺’。你这副小身板得再重上几百斤，才有可能压发它的起爆器。”李虎巍想把这东西搬走，但地雷足有三斤重，随身携带实在不方便，只好作罢。

陈平自然不是军盲，他奇怪于日军为何会在崎区不平的山地上敷设反坦克雷，这里绝对不适合进行坦克突击。

“四零年昆仑关那次，咱们用吊车把英国人造的维克斯超轻型坦克吊上了山，打了板垣师团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会不会是吸取了上回的教训？”对于举国皆知的昆仑关大捷，陈平当然记忆犹新。

这个疑问让李虎巍思考了片刻，耳边又响起了英国教官对他说过的：战役一旦开始，你就应当把对手拥有的全部战争力量考虑进去。

“会爬树吗？”他突然来了一句，让陈平思路一下转不过弯来。

“走，上树，爬得高看得远，想得也能更深一些。”李虎巍拣了一棵附近最高最壮的树，蹭蹭两下爬上树冠。陈平倒也不含湖，身手敏捷的跟了上来。

“在训练团的时候我还是爬竿成绩优等人员，唉，快有十年没上过竿了。”这位军统特工有些小喘，看来是久不谙此技了。

云层稀疏，星与月将微光均匀的铺在少女身体轮廓般起伏的群峰之上。他俩此时的位置，正好能看清子高地的大致样貌。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距离，这里的土层不算坚硬，用工程机械是能够挖开的。

“小鬼子是怕咱们坑道作业，实施对壕作战，这些反坦克地雷，不光是对付坦克的，还有履带式工程车。”他提出了自己独到的判断。

过去，中国历代军队不止一次实施过坑道战，尤其是攻城拔寨殊为有效。但自古以来，挖坑道无不依赖人力，一镐一铲，偷不得懒。时过境迁，与当今世界最强大的工业国家美利坚结盟，利用工程车作业自然不在话下。

“既然鬼子有防备了，这战术还有用吗？”陈平语中带忧。

李虎巍又将目光扫了一遍子高地，此处位于日军炮火直瞄区域，且不考虑安全问题，坑道一旦开挖，就会被对手看个真切。坑道战术贵在出奇不意，一旦被识破，沦为地下拉锯战，几乎可说是毫无效果了。

“北边，你瞧北边，那一处阵地地势很高，应该处在子高地日军的视线死角里。”陈平指向北侧阵地说道。

“陈中校，敢不敢和我到那里跑一趟，和小鬼子玩一回捉迷藏？”李虎巍向他下了战书。

陈平作风阴柔，其实内心住着一条倔牛，二话不说接下了战书。

为避免踩雷，两人专挑白天落过炮弹的弹坑走，虽然费些劲，但那里至少能够保证是安全的。

站在高地侦察敌情，李虎巍庆幸自己在温盖特手下没有虚度人生，至少基本的作图绘图本事学了个有模有样。对于松山战场全局态势，他心中有了一张清晰的作战地图。

松山的山脉形态极像一只俯冲飞翔的鸟儿，西北端的马鹿塘、黄土坡像是鸟儿的右翼，东南端的腊勐街、阴登山就是鸟儿的左翼，而刚才他们冒险通过的滚龙坡，则是西南端的鸟嘴。

日军拉孟守备队指挥部所在的子高地，位于这只大鸟的中腹部。要命的是，连接远征军生命线的滇缅公路走向，正好是从鸟嘴部位开始沿着右侧鸟身向右翼蜿蜒，一直连接到最左翼的腊勐街，几乎全路段受到松山日军炮火威胁。

“现在，这只怪鸟的左翼已被我们切断，代价是71军数千弟兄的性命，但子高地坡度太过陡峭，强攻是拿不下来的。”他用笔在纸上沙沙作画。

陈平看了不免惊讶，夜色里能见度极差，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

“估计下一步，长官部会下令集中兵力攻击鸟头，也就是滚龙坡……”他边画边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陈平商量。

陈平回望了一眼滚龙坡，日军的防线他们也见识过了，机枪阵地连绵成片，想要拿下非得拼得头破血流不可。

“不如……从这只鸟的右翼开刀，那里坡度很陡，从鬼子脚底下挖一条坑道，一旦挖进去了，山高土深，嘿嘿，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从山脚位置一直挖到主堡下面。”李虎巍在自制地图上划了一条由北向南延伸的掘进线。

“哼，纸上谈兵！你这些过家家的玩意儿，美国侦察机早就拍完照片送到长官部了！”陈平不以为然，环指周围，“再说，你以为鬼子这么好唬弄的？一条坑道里又能容下多少部队？人家把出口一堵上，你就成瓮中之鳖了。”

“谁说要派兵强攻啦？把炸药送进去，哐的一下，鬼子全部上天做鸟儿啦。”李虎巍并不是这方面的天才，他的灵感来自钦迪特旅教官讲的战例。

1917年6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比时利前线，英德两军在帕斯尚尔形成对峙僵局，澳大利亚工兵营创造性的采用坑道挖掘爆破战法，将地道挖到德国人脚底下，454吨炸药将德军阵地和2万多官兵炸上了天空。

陈平听后愣了片刻，最后嘴里嘣出一句：“损阴德的打法……不过应该管用。”

其实，李虎巍说出口之后，心中立即生出几分悔意来，假如真的采取爆破战法，北条绫和自己的骨肉多半是要陪葬的。他嘴角泛出苦笑道：“没错，损阴德的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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