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熊出没
正如陈平所预言的,要填满松山要塞这台绞肉机,必须得源源不断添加新的炮灰。
6月6日到7日,经过补充的新28师所属82团、83团向阴登山和竹子坡日军阵地发展攻势。
他们在两处阵地上遭遇了和腊勐街一样的悲惨经历,光6月6日这一天,82团就阵亡50余人,伤者甚众,好几位连长在激战中壮烈殉国。
6月13日,一道新命令发向117团,任务是切断日军在黄土坡、大垭口和阴登山之间的供水管。
水源被断绝的日军果然士气低落,加之6月20日这天,射自徐白炮兵阵地的一发炮弹意外命中了日军藏在大垭口的秘密弹药仓库,引发惊天动地的剧烈殉爆,战局似乎在向有利于中国一方倾斜。
然而天公不作美,积雨云主宰了战场天空,一时间山洪泛滥,道路被洪水冲毁,后方补给无法及时送上阵地。野战医院的药品已经告罄,张知行和詹妮特每天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员们在痛嚎中慢慢流失生命。
大雨持续了整整一周,天一俟放晴,中日双方不约而同恢复了空投补给。
6月22日,大批美军飞机在**阵地上空投下数以千计的补给品,日军防空火炮当即给予阻拦射击,一架美军运输机被炮火命中,拖着尾烟坠入山谷中,搜索部队在残骸中发现了机组全部六名乘员的遗体。
6月28日,已失去制空权的日军第240飞行战队六架战机冒死飞临松山,向守军投下极为有限的弹药补给,令一度绝望的松山守军再度士气大振。日军士兵纷纷跃出地堡,发疯似的拾取空投物品,跪向天空,热泪盈眶的高唱日本国歌《君之代》。
当天,金光少左向五十六师团指挥部去电,他告诉自己的长官,拉孟守备队仍然控制着松山大部分据点,目前总共509名伤员,仅剩一只眼和一条腿的士兵仍坚持在一线战斗。
这半个多月来,弗林感觉自己的体重一直在往下降,他已经很多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面对从天而降的武器弹药,他忍不住对金光少左抱怨道:“你很清楚,松山要塞并不缺弹药,更不缺枪缺炮,缺的是人手,还有食品药品补给。”
“你在欧洲呆得太久了,习惯于现代化的西方战争。我们东方人的战争打的不是武备,也不是后勤,而是意志的坚忍。”少左回答弗林的疑问时,目光一直停留在作战态势图上。
“哼,饥饿的军队哪来的战斗力,到最后连抬枪的人都没有了。何况地堡里还有二十多个没有战斗力的女人,她们也是要吃饭的。”弗林此刻觉得金光少左实在不可理喻。
少左忙于在地图上点点划划,仍然没有抬头看他:“不,战至最后一刻,女人也必须拿起武器加入战斗。至于粮食嘛……”他终于将余光侧向弗林,“漫山遍野不都是粮食么?”
弗林愠怒道:“吃蛇还是蜈蚣?怕是最后只能啃树皮了吧。”
金光少左抬起头来,嘴角泛出一丝残忍的微笑:“我是说吃肉,战斗一起,我们就有肉吃了。不过得趁早吃,这种酷热的天气,肉质会**得很快,哈哈。”
弗林脑神经一跳:“吃……吃……人肉吗?面对死去战友的尸体……你下得去口吗?”
“不,我们只吃枝那人!”金光少左停止发笑,严肃的解释道,“枝那人在我眼里,不过是行走的动物蛋白而已,直接烂在土里,还是经过皇国武士的肠胃消化再排入土里,过程并没有太大分别的。”
弗林困于野人山时,曾听那个叫坂原的日本兵提起过类似骇人听闻的事,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亲历这些。
“你和你的部下吃什么我管不着,但我和绫小姐是绝对不会吃那种东西的!”他狠狠一拳打在坚硬的地堡壁上。
“别这么肯定,弗林君,只怕到时是由不得你,不要低估人类的求生意志。”金光少左将一顶战斗帽扣在头上,向连接各堡的暗壕走去,几步之后又回头道,“枝那军这几天的攻势有所减缓,他们一定在调集新生力量,这里很快就会成为双方攻防的重点,该轮到阁下表演了。我很期待!”
松山脚下,顶着久违的刺目阳光,李虎巍望向漫天落下的伞包,身边的战友们像是接到了圣诞老人送来礼物的孩子,没等那些补给箱落地就早早迎候在降落点上。
美军投放的物资除了枪炮弹药和食品罐头,还有一些挺特别的东西。比如刚刚在战场普及的“巴祖卡”,美国通用电气公司的产品,学名叫做ATM1战车防御火箭,因为形似一种叫“巴祖卡”的管形乐器,绰号倒比正式名称还要响亮。
这根长138毫米的铁筒能发射一支射程300米的喷气火箭,火箭重1.5公斤,面对日军坦克脆弱的装甲如尖针穿纸一般轻松。
除了反坦武器,伞包里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物品,包括刮胡刀、男士香水,甚至还有几张好来坞性感女星的写真,美国大兵的恶作剧真是无所不在。
看到反坦武器,李虎巍突然想起牺牲在野人山的歪博,这混小子要是活着,一定会对这件宝贝流口水的。
他正陷在追忆老战友的心酸情绪里,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炸响,大伙全部卧倒,大气不敢出。一名冒失莽撞的士兵被炸没了双腿,睁着迷茫的大眼睛死在血泊里。
中国士兵没见过火箭弹,好奇摆弄之后酿成悲剧,直到美军教官来之前没人再敢伸手去触摸这些危险品。
“火箭弹屁股后面有保险针,拆掉之后就是待击发状态,坠落高度超过1.5米的话落地就爆!”李虎巍已在英国人那里见识过这铁家伙的威力,他的话立即被各级军官传导下去,以防再发生类似事故。
即便如荣一师这样的精锐,在先进武器面前也显出笨拙的一面。
他听石砀介绍过,荣一师的官兵主要来自湖南和贵州老兵,这些湘黔汉子大多是不怕死的愣头青,但对现代化战争的理解并不透彻。
反观驻守松山的日军五十六师团113联队,这支部队的兵员主募自日本北九州的福冈、长崎、左贺等地,不少人都是矿工出身,熟悉机械操作。在现代战争面前,工人永远比农民更胜任。
几番考虑之后,他打定主意,要在总攻发起之前摸清敌人的虚实。尤其是要懂明白,为啥徐白的炮弹总是无法摧毁山上的堡垒群。
离开连部单独行动之前,他交代常鹏虎抓好日常训练,别让军心士气松懈下来。常鹏虎一听说是要搞单兵侦察,兴奋的说要带上他,结果被李虎巍一口回绝。
常鹏虎也是个老侦察兵了,能在荣一师当上特务连的连副,没两把刷子是干不来的。但松山日军无比警觉,军统那些专搞情探刺探的高手也纷纷翻了船,普通侦察兵又能占到多少便宜。
见常鹏虎仍是一脸的不服,李虎巍沉下面目问道:“老哥,别的不说,山上到处是鬼子敷设的地雷。你告诉我,日军九六式水陆两用反步兵雷的构造是啥样,如何拆解?在磁性探雷器无效的情况下,如何应对日军的三式陶瓷地雷?”
常鹏虎哼了一声,回答道:“这个简单,用炮兵火力把阵地犁一遍,雷区不就破坏了嘛。”
“我们这次侦察,需要爬到鬼子驻守山坡的反斜面,炮火够得到那里吗?”李虎巍一脸嘲讽的意味。
“咱……咱又不是工兵,弄懂这些干吗?”常鹏虎有些语塞。
“侦察兵啥都得懂,日本话你会吗?被鬼子发现了如何唬弄过去?”李虎巍兵龄不到常鹏虎的三分之一,但论军事素养确实远在他之上。
常鹏虎自知说不过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将自己随身佩戴的毛瑟手枪抽了出来,塞到李虎巍手里。“侦察嘛,近距离接敌是家常便饭,长枪使不上的,你用我的吧。”
李虎巍试着瞄了几下,这枪保养得不错,击锤、撞针、退壳钩、表尺无不锃亮,仔细一嗅,还冒着澹澹的枪油味儿。
“谢谢常大哥借枪,到时一定原封不动还你。刚才……小弟说话有些冲,得罪啦。”他学着江湖人士朝常鹏虎一抱拳,后者倒是乐了,说你小子天生就是个当兵的材料,充啥子江湖好汉。
由于山下的一举一动都被鬼子看在眼里,李虎巍挑选黄昏时分出发。
山头山脚,日方中方,两边都实行了灯火管制,松山方圆几十公里范围内几乎一片漆黑,只有白天爆炸后形成的几处余焰还在发出些许微光,像是宇宙深处相距遥远的恒星闪烁。
这些日子,李虎巍天天在阵地前沿到处转悠,把地形地貌布防情况背的烂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条件下,不借助手电或是火把仍能正常穿越于各处阵地。
中**队的炮火已将日军前期敷设的地雷大部分予以摧毁,狡滑的日军将大量吃空了的金属罐头抛到阵地前方。这批罐头阵结成了成片的警戒区,当有人匍匐爬过,一旦发出金属碰响,立即会遭致机枪扫射。
李虎巍爬近日军阵地,第一时间领教了“罐头阵”的威力,只是脚尖轻轻的一声哗啦,山头暗堡的机枪就砰砰打了过来,子弹几乎擦着脚面噗噗落进土里。
“绕着走!”身后突然有人压低声音说话。
李虎巍暗暗吃惊,自己也算是夜行高手了,居然被人跟踪了一路不曾察觉,要是此人心怀恶意,自己后背前胸早已透心凉了。
他问是哪一路的弟兄,请对方报上大名。
身后的尾巴吃吃发笑,这阴丝丝的笑声绝不是军人的做派,除了陈平,军中再无第二人。这家伙居然有任意变声掩盖口音的本事,之前真是没看出来。
“陈中校,你算得上是黑夜里的一条黑色游蛇了。”李虎巍一边出言讽刺,一边转过头来,他在夜间有出众的视力,能大致瞧清楚陈平的轮廓。
“我喜欢这个比喻,就冲这句话,咱俩有个良好的合作开端了。”作为一名资深特战人员,陈平的军事素质不低,匍匐前行基本不发出声响,低调且迅疾。
“管你呢,别碍手碍脚就行。”李虎巍打心眼里厌恶他,但说不清是讨厌他这个人,还只是讨厌他的身份。
“嘿嘿,到时候谁妨碍谁还未可知呢。”陈平仍是阴笑着回怼一句。
如果要绕过这片罐头阵,就需要经过一处交通壕。如果不掌握日军的口令,必定会遭到群起攻之。
李虎巍打算摸近一些,偷听鬼子们在聊些什么。他想起了温盖特生前的话,作为军人,最怕对手了解自己。此刻,他是二十万中国大军中最能参透敌军意图的人。
交通壕中果然有不少鬼子放哨,地堡周围配备有一个重机枪小队。按照日军部队的习惯配置,一个重机枪中队由三个小队组成,每个小队又分为四个班组,每班一挺九二式重机枪。
四挺九二式重机枪射界宽大,火力凶勐,硬闯肯定是要吃亏的。
这伙鬼子果然全是北九州人,官兵之间无比熟悉,如果混个生人进去,估计立即要穿帮。
更何况,日本话也有方言,日本东北、关西和九州话从发音到用语习惯有很大区别,轻易模彷不过来。
“真是漫长闷热的无聊夜晚啊,一丝风也没有,这要命的鬼地方……”有鬼子正在小声抱怨。
接着他听到了军官制式皮靴的踢踏声,一个盛气凌人的声音在询问刚才罐头阵引发的射击是怎么回事,是否是中**打算夜袭。
士兵支支唔唔解释,可能是山里的野兽出没,误入了罐头阵触发警报。这通解释还没完,响亮的耳光声就噼啪传来。军官怒斥说,铺天盖地的炮火早把山林里的野兽炸得死的死逃的逃,剩下呆头呆脑的也变成皇军的口粮了。
听到这里,李虎巍突然计上心头,学着熊瞎子吼了一嗓。
模彷野兽咆孝可是他的看家绝活,这一声吼立即引起战壕里日军的骚动。他能想象那名军官此刻被打脸的尴尬,而接近断粮的士兵们考虑的则是如何击毙这头野熊,吃到热乎乎的熊肉,还有饱含脂肪热量的烤熊掌。
有人试图打亮手电向发出熊吼的方向照射,立即被军官一掌打落。违反灯火管制,这个馋嘴的鬼子真是不要命了。
小小风波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值岗士兵细若游丝的抱怨。
有了惟妙惟肖的熊吼声做掩护,李虎巍熊壮人胆,又发出几下吼叫,趟过罐头阵接近山坡脚下的棱线部位。陈平也一声不吭的紧随其后,跟着捞了个大便宜。
“喂,那头大家伙好像就在坡底下,想想烤熟的熊肉,真是让人流口水呀……”有士兵在遐想肉食的美味。
“哼,好像你吃过熊肉似的!”他的同伴抢白一句。
“我还真吃过,小时候在北海道住过几年,有个远亲在那里狩猎。”
家乡对于人类尤其是东方人而言,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哪怕是深受军国主义思想洗脑的日本兵。
机枪工事背后,日本兵们陷入集体沉默,思乡之情在战壕中无形的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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