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逃兵王老五
听说创造“弥之炎”的基地被付之一炬，烧得半根毛也没剩下，美国专家嘴都气歪了，跳着脚大骂李虎巍行事鲁莽，失去了获得战争利器的大好契机。
“老子为打这一仗，没了三十六个弟兄！在他们的生命面前，你的狗屁武器一文不值！”想起在山中被蓝焰吞噬的战友，李虎巍恨不能扯烂美国老的军衣领子。
“别忘喽，还有‘阿花’……”宪兵队的军犬排长恨恨咬牙道。
“你们……你们这是带头违反军纪的行为，我会要求上级惩罚你！”美国人甩下这句狠话就气呼呼跑了。
美国人在驻印军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李虎巍一开始并没有体会太多。也许是在温盖特营中呆过三个月，又与亨特私交甚笃，觉得西方军人本质上并无不同。但残酷现实很快打碎了他的错觉。
当夜，酒逢知己。
突击队活下来的十几个弟兄，还有那位军犬排长，大伙聚在一块儿喝酒。
酒劣的很，但菜色不错，有罐头有鸡蛋，李虎巍自己掏银元到附近村寨收了两只鸡，叫炊事兵简单炒了几下算是加菜。
刚祭过死难弟兄，半杯酒还没下肚，就有宪兵不打招呼闯了进来。
军犬排长一看这几张生面孔，知道不是新一军宪兵队的。
闯来的士兵自报家门是驻印军司令部直辖的宪兵队，奉长官部命令捉拿违犯军纪的李虎巍上尉。
酒桌上的弟兄先是一愣神，接着呼拉拉操起桌凳打算反抗。
李虎巍喝止了自己的兵，眼眶湿乎乎对他们说道：“放火烧基地是我的主意，和各位无关！这事儿我一人扛了，哥几个明天一早就归还建制，就当一切没发生吧。”
李宇昂当场就哭了：“那我咋办？这回来缅北战场，就是打算跟着你干的呀！”
李虎巍低沉嗓子安慰道：“亨特上校的仇也报了，咱们这回是不辱使命。再说，把荻野的鬼基地烧了，这世上会少死多少人？就算挨军法处的子弹，也能上天成佛。”
宪兵们没对他动粗，客客气气上了绑，关进军法处大牢。
据邻监的犯人介绍，他俩身处的这一排牢房是死囚牢，只有严重违犯军纪者才有资格拎包入住。
见对方摆出一副深表同情的目光，他心脏像是凝了层冰。
原以为美国老就是小心眼儿，撺掇上峰关自己的禁闭，剥夺他光复八莫城的资格。现在看来，失去“弥之炎”的配方真把老美惹毛了。
“小兄弟，你怕死吗？”那犯人长得五大三粗，问题问的也不识时务。
李虎巍唯有苦笑，从小时候第一次摸枪开始，他就过着行走刀锋的生活，这个“死”字对他而言没有太多意义。
可如今有了孩儿倬云，这条命就不单是自己的。幼年在塾师教背《三字经》，“养不教，父之过”，这一句他没敢忘。
“大个子，你是咋进来的？”李虎巍耷拉着脑袋问邻监。
“唉，别提了。前几天打八莫，小鬼子喷火枪厉害，身边几个弟兄一下子就点着烧焦了。不怕你笑话，我是当场尿了裤子，扭头就跑……结果被当了逃兵，咱俩谁先挨枪子儿还说不定呢。我王老五当兵三年，从来没在鬼子枪炮前面尿过，这一次……”
自称“王老五”的犯人说得垂头丧气且心有余季。
李虎巍当然理解他，被“弥之炎”攻击形成的心理恐怖感不是普通军人能够轻易承受的。
对此，李虎巍只好无奈道：“真是不凑巧哇，我刚带突击队端掉了小鬼子的燃料基地，王大哥你要是过些天上战场，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什么？这么说来，小兄弟你是战斗英雄了？怎么也沦落到牢子里了？”
“一言难尽……”李虎巍耐住性子又赘述了一遍战斗细节，此时他只感到心力憔悴，战斗疲劳交杂内心失落，就想好好睡上一觉。
“烧了？真烧了？烧得好哇！那东西就是从阎王殿里偷出来的，不该留在阳间！我是宁可吃行刑队的子弹，也不要被那邪乎东西烧成灰的。”王老五听后一脸欣慰，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告慰被烧死在战场上的同袍。
接下来的三天，除了和王老五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嗑，生活内容就只有吃了睡，睡了吃，循环往复。
驻印军伙食水平高，这一点也体现在牢饭上。尽管失去人身自由，但基本营养能够保证。
第三天晚上，宪兵送进的餐盘上摆满了好菜好肉，烧得色香味俱全。
李虎巍自然不懂客气，撩开后槽牙准备大块朵颐，却被王老王提醒，怕是断头饭，吃了便是要踏上黄泉路的。
话一入耳，心间顿时五味杂陈，儿子尚未长开的稚嫩五官浮现眼前，还没听孩子叫一声爸呢。
食不下咽，他搁下碗快，端起餐盘递向邻监的王老五。
“王大哥，好东西不能糟蹋了，替我吃了吧。”
“唉，不兴用断头饭请客的。小兄弟，听老哥一句，吃不吃都是个死，干吗不填饱肚子再上路？”
李虎巍听了哭笑不得，临刑之际有这么劝慰人的嘛。
他苦着脸，与一盘美餐对峙了半晌，牢门那边突然有了动静。一前两后走来三个军人，这三位他都认识。
“怎么？这里的饭菜不合胃口？打仗不敢说，论伙食，我驻印军说第二，国内任何一支部队不敢论第一。”说话的人官不小，陆军中将，正是军长孙立人。
中将身后跟着的两位，其中一人是李宇昂，另一位竟是害他不浅的美国专家。
他听人说过，孙将军是美国弗吉尼亚军校的高材生，英语如同母语，自然用不着小李子来翻译。这三人同时出现，不知道用意何在。
孙立人一声令下，牢门被哐镗打开。美国专家尴尬发笑，满口歉意，说是委屈了优秀的战斗英雄。
“事情正在慢慢走上正轨，愿上帝保佑李上尉。你带出来的那件防火材料服非常有价值！”美国人眉开眼笑如桃花盛开，看不出先前的半分恼怒。
“是李少校，”孙立人纠正道，随后亲热的拍拍他肩膀，“已经正式任命你当营长了，替我带好那个营！说吧，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李虎巍只觉得天旋地转，从囚徒到英雄，过山车似的人生令他难以自控。
好不容易把情绪稳定下来，他指着邻监一脸羡慕的王老五：“我要这个人到我部队来，还望军座成全。”
“一个逃兵罢了，李营长，慈不掌兵呀。”孙立人极为不屑的瞟了一眼待枪毙的逃兵。
“事出有因，军座，卑职看人不会走眼，让他戴罪立功吧。”李虎巍感觉自己有些恃功而贪得无度的了。
孙立人表情丰富，由怒转笑，大度的点头道：“谁让你是功臣呢？功臣是有权提出这样要求的。”
赦免了王老五，孙将军和美国人一道转身离开了。
小李子和李虎巍兴奋的相拥一起，隔壁老王也想搀和进来，可惜眼前拦了道铁栅栏。
事情大有改观，胃口也一下提上来了。他风卷残云扒完饭菜，一粒米也没剩下，馋得老王哈喇子直流。
第二天，崭新的威利斯吉普车将三人送回八莫前线，当兴奋劲儿过去，李虎巍有些回过味来。
美国专家的态度转变之快，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回头一细想，美国老高抬鬼手，真的只是为了那件防火服？
“那个美国专家，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小李子坐在副驾座上扭头道：“他还不是因为忌惮咱们军座嘛。”
碍于司机不是自己人，李虎巍呶了呶嘴没往下问。
刚回到八莫，就和拨给自己指挥的那个营见了面。
这是个学生兵组成的步兵营，按照美军1944年步兵条令编成，官兵大部分是来自国内各所高中和大学的学生，虽然穿上军装，但书卷气和羞涩味道仍然没有抹去。
学生兵们闲暇时不会像农民出身的文盲士兵那样耍牌赌钱、喝酒或是寻花问柳，而是静静的看书、写信、窃窃私语。
王老五原是中央军50师的上士班长，见到学生兵未免有些看不起，觉得娃娃们长着抓笔杆的手，冲锋陷阵是不行的。
李宇昂与学生兵们共情，不客气地反驳，说他还是个戴罪立功的前逃兵呢，这些投笔从戎的学生别看平时不声不响，打起仗来个个勇于当先，组织纪律严明。
“他们是真正的为国而战，不是为了当兵吃粮。”小李子最后总结道。
王老王毕竟见识短浅，挠挠大脑袋不知该说啥好。
“你就跟着我，我到哪里，你也跟到哪里，做我的马弁。”李虎巍拍了拍一脸发懵的大个子。
晚上熄灯之前，不知哪个士兵在吹奏口琴，曲子是《松花江上》，旋律悲怆催泪，惹得一些东北籍的官兵轻轻抽泣。
李虎巍仰面卧在行军床上，他想起惨死在野人山里的东北老歪博，眼眶不由跟着湿润了。
小李子同住一间屋子，他不比自小在山中过惯了夜的李虎巍，缅甸的蚊子咬得这位知识分子睡不着觉，便下床凑了过来。
见李虎巍目带泪光，问他是否想起故人了。
“不知不觉过去两年了，绊架吵嘴，跋山涉水，那些一起吃过饭喝过酒睡在一张炕上的弟兄，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呢……”李虎巍长叹一声，将身子支起，其实他也沉不进梦乡。
战争进行了七年多，无数条人命堆迭，才换来一丝胜利的曙光。
那支营救行动队的兵痞们，除了严重烧伤的嵋猴子之外全都殉了国。
在抗日的队伍里交友得特别慎重，因为不知何时就会面临丧友之痛，或是带给别人丧友之痛。
“我这些天也时常梦到亨特上校，有机会去美国的话，想去盐湖城看看他的家人。”小李子和亨特合作久了，感情自然不一般。
“打完这一仗，咱们就算是胜了也是个惨胜，你瞧这些学生娃，都是国家栋梁呀，也来到战场上当炮灰使。”说心里话，李虎巍宁可去带一个文盲组成的新兵营，也不忍心看到知识青年在火线上送命。
李宇昂回想起当年课堂上报名参军的激情，泪光涌动道：“十万青年十万兵，委员长下这个决心不易，他这是赌上中国的未来打了这一仗呀。”
“好在，小鬼子末日快到了，这世道也该太平了。”李虎巍略带欣慰的说道。
小李子压低声音说道：“我怎么觉着不是如此哇。现在国内形势并不好，我听说，鬼子在豫桂湘战场上攻势很勐，国党和红党之间摩擦不断。”
李虎巍是个政治盲，只晓得扛枪杀鬼子，对战后该如何生活基本没考虑过。
“小李子，你……你对红党……了解多少？”他想起自己在新兵营受过的那些洗脑教育。
“李少校，在**营中谈论这个可是大忌呀……”
一不留神冲撞了禁忌，李虎巍只好闭嘴沉默，这世上不为他所知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当初北条绫还是林玄的时候，就经常说他头脑简单，现在看来确实没有错怪。
“不过，美国人这么轻易放过你，我心里是打着鼓的。”李宇昂回到了白天的话题，脑回路疯狂对接，“还记得在荻野基地里一闪而过的影子吗？他客观上帮了咱们，但真正目的一定不是这个。”
无端冒出来的离奇人影确实分了荻野的心，使得他们有机会出手解决对手。
那个神秘的家伙是冲着什么而来的呢？难道是……
“我猜，美国人很有可能拿到了‘弥之炎’的终极秘密，或者说，在逆向工程上取得了重要突破。”小李子极为肯定的判断道。
李虎巍一拍大腿，恍然道：“那就是了，狡猾的美国老，派出特工跟在咱们身后，趁着咱和荻野拼命，顺道摘了桃子！”
小李子痴痴发笑道：“李少校，你真是太可爱了。咋不想想，如果老美派出的特工，得手之后美国方面自然第一时间便知道了，何必再和你演一出‘捉放曹’？”
李虎巍心乱如麻，被小李子一提醒反倒更湖涂了：“那你说说，人影会是谁？”
“也许是军统的人？……中统……？唉，真说不好……”小李子报了一大串名字，最后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营长，要我说吧，管他娘的是谁，咱们营好好养着，一鼓作气拿下八莫，领功讨赏。”王老王被两人的滴咕吵醒了，他的世界其实很小，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打完仗领了饷就和自家婆娘过日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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