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搭便车
1945年3月31日,重庆。
“捷报,捷报!”报童们赤着脚奔走在山城的大街小巷。
饱受日机轰炸之苦的百姓们人人喜形于色,争相翻看《重庆日报》醒目的大头条。
**新三十师攻占缅甸勐岩,第五十师则在乔梅与英军会师,残余日军已被驱赶回泰缅边境,鬼子士气低落,丢盔卸甲,再也构不成什么大的威胁了。
另一篇则是缅甸德钦党人觉醒,与日军反目成仇,昂山将军领导缅甸独立义勇军调转枪口反抗日本人的统治。
助纣为虐多年的缅甸人终于觉醒,虽然有些迟了……
于帅想起年纪轻轻就枉送性命的德钦素丽,彷佛已是隔世恋人,难再追忆。
他抬起右手,被生生切断的食指断截面早就落疤结痂,那是她留给自己为数不多的人生印迹了。
读罢报纸,小心叠好,再交给飞行队的漂亮女助手,于帅好不容易平复心境,又瞟了一眼心事重重的李虎巍,不满地说道:“缅甸战役咱们大获全胜,枉死在丛林里的弟兄们可以瞑目啦,你小子咋一副别人欠你钱的表情?”
李虎巍身上还留着儿子的奶味儿,父子俩相处没几天又要骨肉分离。张知行成了他的御用男保姆,詹妮特则是不产奶水的奶妈。
这匆匆一别,父子聚首又不知要到何时。但这份失落感立即被巨大的飞机引擎轰鸣冲澹了。
环顾机场跑道,美军第十四航空队的轰炸机已经列队成行,地勤人员正在做最后的维护准备。
他不打算把骨肉分离的痛苦暴露在好友面前,顾左右而言他道:“你说呢?好不容易来了一回陪都,只是沾了一下城市的边,进一趟城咋这么难?”
于帅嘿嘿一笑,手指向东方:“马上就要进城了,大上海,兴奋不?比重庆强多了。”
“有啥可兴奋的,那是沦陷区。”
“能替三爷报仇,除掉那个草旦的汉奸爹,让他在黄泉瞑目,你不高兴?”于帅搓着手掌跃跃欲试。
李虎巍不无担心道:“当然高兴了。但听说上海可大了,人海茫茫,上哪捞人去?”
“这个你不用担心,军统锄奸队的人会跟咱们接头。”
剪除汉奸,暗杀行刺这种暗撮撮的活当然更合适由特务们来干,冯绍唐允许他俩参与这次行动,说到底是给当年缅东行动中幸存的英雄们一份厚礼。
于帅不时抬腕看表,时针指向上午9时,机场上铃声大作,地勤人员全部就位,飞行员们,美国人,中国人,个个英气勃发,整装出征。
“走,搭便车去。”
于帅兴奋地一招手,将李虎巍引向一架老式的AT-6双座教练机,机翼根处的勃朗宁机枪被拆除,副油箱也不见了,整架飞机显得十分简约。
“你管这个……叫搭便车?”李虎巍觉得和一大群轰炸机飞在一起不是啥轻松惬意的美差,这么大的飞行目标肯定会遭到日本军机拦截。
“臭小病猫,老子开的飞机,还嫌不安全?”于帅使劲拉开舱盖,浓重的机油味直冲鼻孔。
坐进机舱,见到那堆精密复杂的仪表盘,李虎巍登时惋惜不已。这是一架有去无回的战机,造它的时候不知花去了多少民脂民膏,那是山里人几辈子不敢想象的财富。
“飞机嘛,和炮弹子弹一样,都战争消耗品,飞行员才是最宝贵的。”于帅自然没有那种多愁善感,飞机他是见得太多了,就是各式零件的拼合。
飞行员大多身材矮小,于帅算是其中的大个子,这一点虽然比较吃亏,但并不妨碍他成为一名王牌飞行员。
李虎巍头回裹在飞行夹克里,感觉浑身难受。他随身只佩备一支航空手枪、为数不多的子弹和贴身的冷兵器,肩伤虽愈,但陷下去的那块部位仍不时隐隐作痛。
地勤人员把发动机螺旋桨摇了起来,于帅顺势拉起油门,老旧的飞机浑身颤抖,去完成它此生最后的使命。
按照计划,第十四航空队将出动两个飞行大队,对上海近郊的日军仓库、油库和步兵集结点进行定点空袭,并向上海市区抛洒传单,瓦解日伪统治区的抵抗意志,鼓舞民众士气。
这架临近退役的AT-6将跟随轰炸机编队集体行动,在接近目标点时脱离编队,择机迫降。
“可惜了,这么大规模的空袭行动,咱们只能当看客。但话说回来,对你小子来说,大姑娘上花轿,这么大的阵仗见识一回,这辈子也值了。”空军对于陆军的傲慢,全都体现在于帅的自说自话里。
李虎巍没理会他的戏谑,透过玻璃舱盖,那些庞大如鲲鹏的轰炸机在跑道上列队就位,身形轻健的战斗机已一架架的跃上蓝天,在如织白云下聚成战斗编队。
“咱们排到最后一个飞,没办法,搭车的客人,得让着主人。”
“嗯。”李虎巍感觉咽喉里积满了口水,他在不停吞咽。虽然不是头回坐飞机,但那些都是运兵的运输机,个头大、身子稳,同这样的小家伙完全不是一码事儿。
“会遇上空战吗?”
“哈,希望能遇上吧,”于帅对日军陆航队的战力很是不屑,“不过小鬼子的航空兵在太平洋战场上耗得七七八八,就剩下一帮愣头青架飞机撞军舰了。听说他们在上海近郊还有几处防空阵地,不过是螳臂挡车,成不了啥气候了。”
此时,空中已布满战鹰,阳光和煦,能见度极佳。塔台报告,江浙沪上空也是晴空万里,老天相助。
“坐稳了小病猫,上了天,爷可就伺候不周了。”
AT-6滑行在跑道上,起落架轮与地面疯狂亲吻,机身掠过那些微不足道的标识物和地勤,引擎声陡然变大,随着操纵杆推动,他感觉身子一下轻了起来。
果然,这和坐运输机的感觉太不一样了,那是一种无比真切的拥抱天穹的放飞感。
“怪不得,你个假洋鬼子会爱上飞机。”好容易适应晕眩感,李虎巍深有感触的说道。
“在陆地上,你就是个兵,至多算个兵王。只有飞上九天,你才是无所不能的战争之神!”于帅一个翻转机身,在轰炸机群中灵巧穿梭。
置身机群中央,被钢铁巨鲸所包围,当真是无比震撼。大胡子美国飞行师,还有中国自己培养的飞行员,朝这架老旧教练机友善的微笑招手。
“飞出去,能不能飞出去?”李虎巍悄声说道。
“咋啦?”
“被这么多人在天上围观,怪害臊的。”
“哈哈,想不到你小子脸皮这么薄,又不是大姑娘家。”
“切,大姑娘上花轿,这可是你说的。”
这一回,于帅可没听他的,而是沉下脸相告,他们这架飞机性能落后,又没有武备,一旦落单被日机咬上就没活口了,呆在机群编队中间是最保险的做法。
听他这么一解释,李虎巍也不好坚持了,只得咧角朝周围的飞行员们硬挤笑容。
对讲机里传来指挥官的声音:“已经飞过武汉上空,高度6000,未见日机拦截,各编队保持队型,完毕。”
于帅回头笑道:“瞧瞧,我说的吧,小鬼子兔子尾巴就剩个丁点儿大了。睡一会儿吧,养足精神,到了上海再叫醒你。”
四面八方全是嗡嗡的引擎声,像是亿万只黄蜂在耳畔振翅。可奇怪的是,这种有节奏的噪声竟成了强效催眠曲,合上眼皮不久,他便陷入梦乡。
这梦境好生奇怪,场景从未见过,像一片宽大的广场,当中有个戏台子,无数的人头攒动。
台中央立着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人,鼻梁上架着金丝圆框镜,文质彬彬,却又斗志昂扬。他身后立着只剩独臂的石砀,还有一排更加年轻的男女学生。
先生讲到半途,却见身着长衫的丁三爷几步并作一步跃上戏台,打断了先生的讲演。
两人附耳低声细语,圆框镜片后露出惊骇的目光。他朝着台下的人们呼喊,现场变得拥挤混乱,人们相互践踏,奔逃,人浪拍击,惨呼一片……
李虎巍被失控的人群推来搡去,与飘零落叶无异。终于,他被绊倒了,身边尽是苍白的面露惨笑的人,有钻天椒,有歪博,还有金色胡髭的温盖特准将,他们一律仰面朝天,口中发出奇怪的嗡嗡声……
世界猝然天旋地转,所有人都像是被狂风卷起的沙,漫天飞舞,四下乱撞,直到他脑袋硬生生磕在舱盖上。
视野中已尽是黑烟,编队齐整的机群已经飞散了,空中到处是火光和爆炸。被打落的飞机零件和残片像流星雨般划过苍穹。
“去你娘的假洋鬼子,这么大的事儿不叫醒我!”
“滚蛋!老子哪有功夫理你!”于帅全部心力集中在操纵杆上,将机身扳成侧斜,高速从两架B—17“空中堡垒”重型轰炸机中穿梭而过。
“出啥事儿了?”
“你眼瞎啦,瞧瞧地面上!”
只见无数道火线从地表蹿出,高射机枪子弹、高射炮弹形成的弹幕覆盖了空域。
想不到日军还有能力布置如此规模的防空火力,机体庞大的B-17们不同程度受了伤,但它们的抗击打能力也不是吹的,伤痕累累依旧向前挺进。
“注意,正前方有日机出现,两组三机编队。”
“熊猫,熊猫,你们两个派两个编队迎上去!要狠狠把日本猴子揍下来!”
“熊猫收到!”
“……”
对讲机中各种命令声此起彼伏。
“邮差请求离队,邮差请求离队。”于帅抓起对讲机,毫不客气占用了一个频道。
“批准请求!邮差,祝你们好运!”编队指挥官说道。
于帅“克”的一声关掉对讲机,扭头对李虎巍嚷道:“要降落了,前方就是小到离谱的大上海,咱们进城啦!”
机头下沉,战机轻巧的高速俯冲,李虎巍回头向高处看,护航战斗机朝来袭日机迎了上去。
“鬼子海航的零式,难缠的家伙,不过熊猫中队能应付的。”就在于帅说话间,AT-6的飞行高度已经大大降低,他们飞出了防空火力的射角,将爆炸和空战甩在身后。
机腹下方是广袤翠绿的水稻田,郁郁葱葱,但比缅甸的林海看着更加舒服。
水面几乎毫无保留的将阳光回馈给观察者,眼前泛起眩目的光之海。
AT-6已在光海之上平稳滑翔了,像是被光涛托举着缓缓向前。
“马上要关闭发动机了,希望是一次成功的软着陆……”于帅的手指刚触到发动机引擎开关,突然勐得的浑身一抖,脸变成了酱紫色,手脚像是上足了发条,使足力气将飞机再度拉起。
“妈的,又出啥事了?”李虎巍被巨大的过载牢牢粘在坐椅靠背上。
于帅则完全没功夫理他,扯开嗓子骂道:“靠!自己不会看么……”
真是怕啥来啥,一架日军零战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居然从高空空战中掉队了。日机飞行员也是意外发现AT-6的踪迹,算是深山撞见宝,捡到了个大便宜。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enxueya.cc。文学鸭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enxue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