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徒子徒孙
横插一杠冒出来抢功的这组分队，代号叫作“昆仑”，原本是用作第二波攻击的。
“昆仑”分队的指挥官估计是看出了建筑内守军数量有限，便提前赶来摘桃子。
“听说‘中山’分队有个爱发呆的狙击手，就是你吧？”门外慢慢走进一个披着战术伪装扛狙击步枪的家伙，投向李虎巍的目光尽是不屑，“哼哼，徒有虚名，不过如此。”
“论屠杀同胞的功夫，我是万万及不上的。”李虎巍毫不客气回敬过去。
“昆仑”分队的狙击手呵呵狞笑道：“也是，那天在昆明街上，你小子反应就跟个木头似的。”
李虎巍下意识的将手指搭在扳机上，都说仇人难觅，杀害石肠子的凶手居然主动撞上门来。
“怎么，想替战友报仇，先掂量掂量儿子的性命吧。”凶手对他底细了如指掌，软肋拿捏得恰到好处。
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快意恩仇，那滋味就像是百十条毛毛虫爬在心坎作祟。
“凡事都讲规矩，你们‘昆仑’的人抢来摘桃子，太不地道了。”抢功的行为在军中是大忌，友军的嚣张让“中山”分队从上到下不满到了极点。
“都少他妈废话！战场上凭本事吃饭，目标就在楼上，看谁能抢到头功吧！”面对信手可摘的奇功，“昆仑”分队没有半分拱手相让的意思。
抢人头的竞赛哨响，“中山”、“昆仑”的队员们各自铆足劲，打了鸡血似地向楼上扑去。
数量有限的滇军士兵大多战死，几个躺在地板上哼哼的伤员被沿途一一补枪射杀。
“不许动！”
“老实点！”
各式枪械将三楼办公室内一名高个子军官包围起来，李虎巍跟在队伍最后，目光越过士兵们的肩膀落到办公室内部。
被围的军官身佩陆军一级上将衔，身形挺拔，尽管戴着一副眼镜，却不减英武之气，只身面对如狼似虎的恶兵毫不动摇。
李虎巍认得这张脸，1942年的那个深春，在被推往刑场之前，这位大长官递给过他一支“骆驼牌”香烟，那是他抽过最辣的烟。
当年不是龙主席点头应允，恐怕自己的坟头早已草长三尺了。
回报恩人，还是执行军令？龙云的命，儿子的命，像是两块砝码搁在天平秤上。
“龙主席，多多海涵，卑职也是公务在身，取您项上人头一用。”说话的是“中山”分队的队长，那个圆脸络腮的家伙。
龙云清了清嗓子，含笑点头似在赞许：“各位身手不凡，短时间里解决了龙某的卫队，算是虎穴龙潭取上将首级了。龙某想知道，这是委座的意思，还是你们戴局长的私心？”
“昆仑”分队队长掏出手枪顶在龙云太阳穴上，极不耐烦道：“明人不说暗话，您这颗脑袋能换钱换官换女人，咱们不取，自有别人来取。”
“难不成，龙某人项上头颅是黄金做的？各位要搬走，伸手来拿便是！”作为地方势力，龙云大概早料到会被老蒋收割的一天。更何况，他与红党交往过密，触犯了蒋的大忌。
李虎巍心里打着算盘，围攻龙云的连自己在内一共十个人，“中山”和“昆仑”各占其半，两边其余的人马分别占据建筑的一二层，实力难分伯仲。
“姓龙的这条命是我们‘中山’队的，请‘昆仑’的人退下去！”赤裸裸的抢功行为终于让“中山”分队长忍无可忍。
“昆仑”分队长则气得面皮发颤，破口大骂：“滚你妈的蛋！要是没咱们分队救场，你们几个连门都跨不进来！”
充作首功的脑袋只有一颗，谁摘谁让是个问题。
撕破脸之后，两队人马的争执声在整座建筑物内回荡，死到临头的龙云嘴边泄出一丝鄙夷。
李虎巍悄悄挨近瘦高个机枪手，轻轻问道：“老哥，枪里还有多少子弹？”
勃朗宁机枪手一愣，脱口而出：“二十发，刚换的弹夹，怎么了？”
“嗯，那就对不住了。”
李虎巍早就悄悄将“地狱之针”捏在手里，银光拂过瘦高个的脖子，伤口极细极深，鲜血喷出老远。
没等瘦高个倒下，勃朗宁轻机枪已落在李虎巍手里，夺枪，拉枪机，腰际射击，一气呵成。
哒哒哒……连串子弹喷薄而出，无差别地扫向龙云以外的所有人。
1，2，3，4……他学着瘦高个的习惯，边数边射，几秒内把“中山”和“昆仑”组的人尽数打倒。
刚才险些起内讧的两队人马全趴在血泊里，“中山”分队长仍有一口气在，他试图抬枪作最后的反抗，却被龙云拔出手枪补在脑额上。
“喂！怎么打起来了？”两层楼下的队员只听到枪响，又不敢上楼察看。
李虎巍灵机一动，又朝墙壁上放了两枪，面对一地尸体骂道：“妈的！‘昆仑’的人都疯了，为了抢功杀咱们‘中山’的人！”
“放屁！先搂火的是勃朗宁，那是你们‘中山’队的机枪！”“昆仑”分队机枪手对勃朗宁的击发声何其熟悉，二十发子弹，每颗出膛的声音都印在他耳朵里。
李虎巍继续扯嗓子演戏：“咱们分队长让他们打死啦，‘中山’分队的人都别含湖！”他左手握持汤普森开火，右手扣响了M1加兰德，制造三楼仍在枪战的假象。
龙云是个何其聪明的人，从军阀混战的年代起经历大小战争无数，瞬间就明白了用意，也拾起一支步枪面朝墙壁射击。
楼上演的大戏果然迷惑了楼下“观众”，神经高度紧张的军人们立马杀红了眼，枪声如爆豆似的炒响，手榴弹连番爆开，连巴祖卡都用上了，整座建筑在爆炸中拼命摇晃。
激战持续了没几分钟便结束了，狭小空间里密集的爆炸让交火双方伤亡惨重，除了痛苦的呻吟，再没人能说出一句整话来。
“小兄弟，我认得你，那个击毙过我手下军官的神枪手。”龙云蹲在李虎巍身旁，大手有力地握住他肩膀，却发现肩部肌肉深陷了一大块，作为军人，自然明白这处部位曾经受过多么严重的伤。
李虎巍目光仍盯住空荡荡的楼梯，提防还有漏网之鱼：“恩将仇报算不得人，当年那条命今天算是还上了。”
“嗯，我龙某人没有看错你，此地太危险了，得赶紧撤离。”龙云胸中有千万句恩谢来不及表达。
“不，还有一个家伙活着呢。”李虎巍从头至尾一直分辨枪声，两队人马的武器挨个响过，唯独缺了“昆仑”队那支狙击型春田步枪。
“啊？你怎么知道的？”龙云的目光再度焦虑起来。
“嘘~”李虎巍中指贴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慢移到楼梯转角。
他抬腕看表，时针指向夜里七点，窗外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
突然，整座主席官邸的照明一盏不剩的全部熄灭，有人切断了电源。
龙云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没事似的一声不吭。李虎巍的眼睛能在月光下拥有异于常人的目力，可暴雨云团遮去了仅有的自然光。
他干脆趴下身子，将耳廓贴在地板上。对手就算身法再轻灵，也不可能在木质楼板上无声行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建筑物像是断了气的巨人，只能听到老鼠吱吱跑过。
不断灌入的风雨声像是滔滔不绝的江河，江河之中突然被人投进一枚石子。
极轻微的手榴弹拉环声几乎不可与闻，完全超出龙云的听力范围，可李虎巍对之太熟悉了。
那个同样风雨交加的夜晚，绰号叫“雷公”的雇佣兵在电闪雷鸣中拉响了手榴弹。
端枪瞄准已然不及，他右腕一甩，“地狱之针”直直射向拉环响声方位。
窗外有人惨呼了一声，接着是手榴弹在房间里咕噜噜地滚动。
一条黑影扑在他身上：“是我，别动。”
手榴弹下一秒便炸开，破片在房间里划出死亡的纵横线。压在他身上的龙云痛苦的呜呼一声，但立即克制住自己的声音。
“龙主席，你……”
“这里没有什么主席，只有把性命绑在一起的兄弟。”
龙云说话声音不太自然。李虎巍轻轻将他扶正，寻出手电来查看，至少三块破片打入身躯，背后两块，小腿肚上也有一块，这意味着他没法徒步行走了。
“楼下……楼下有卫生室……”
尽管尚不能确认是否还有敌人活着，李虎巍还是冒险背着龙云下了楼。
卫生室被炸开一个大洞，余焰还在燃烧，也许是巴祖卡火箭弹造成的，药品器械洒了一地。
他用医用手术钳夹出小腿肚上较浅的破片，拣出绷带纱布完成包扎动作。
龙云只是在夹出破片时小声哼了一下，几乎全程保持静默。
简单处理完毕，李虎巍再度将他背起，跨过交错的尸体小心翼翼跑到室外。
在墙根处，他发现了被匕首刺中胸口的狙击手，放黑枪害死石砀的混蛋居然还没断气。
“那个人……咳咳……那个人说的没错……”中刀之人被射穿肺叶，说话变得极困难。
“那个人？他是谁？都说了什么？”李虎巍握住匕首柄微微转动了半圈，凶手立即发出痛苦的呜咽。
“我们……都叫他……伯……伯爵……”受伤濒死的敌人咳出大口鲜血，此时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痛快死，“他说……叫我……小心一个姓……李的……”
李虎巍默然无言，弗林果然成了一条被军统驯养的猎犬，还教出一帮尖牙利齿的徒子徒孙来。
“姓李的小子……是条养不熟的狗……胳膊肘永远朝外……可惜，冯处长他不懂……”弗林的狼崽子发出阴森森的惨笑，用尽气力将前胸朝上一抬，匕首噗得扎穿身体，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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