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血沃曹八集
短兵相接,两军士兵的刺刀刃裹满沾血的棉花,那是刺刀捅破厚军袄带出血肉形成的。
刺刀很快没法用了,工兵铲成了效率最高的杀人利器。
马雷后背挨了工兵铲,从脖根到后腰像是被一道划开。
军袄豁开大裂口,棉絮在凛冽晨风中纷纷扬扬。
他忍痛反身一脚,将对手膝盖踹弯变形,又伸出两根指头将敌人双目戳成了血洞。
又有两个敌人呜哇哇狂叫着冲上前来,他将工兵铲勐地一抡,锋利的金属边缘将靠得最近的一人脖颈削断。
飞溅的血液让敌人疯狂,另一名敌兵平端刺刀飞扑而至,马雷的工兵铲而上落下,将手腕和枪托齐齐斩切掉。
被断腕的敌兵竟然毫不示弱,用剩下的一只手作钳形状扼住马雷咽喉,两人翻滚扭打在壕沟里。
对手一言不发但面目狰狞,很像森罗宝殿的看门恶鬼。
马雷嘴里吐着红色的带血泡沫,背伤比想象的严重许多,只要一用力就痛得撕心裂肺。
头顶突然机枪声大作,企图掐死他的敌兵喉咙被大口径机枪打穿,巨大的冲击力竟将颈骨打断,头颅骨碌落地。
见本方士兵与解放军混战成一片,五十米外的机枪稍停了几分钟后,竟然不辨敌我肆意开火。
正在搏斗中的双方军人被无差别的火力扫倒。两个被工兵铲削废的敌兵被自家机枪打成筛子,鲜血将马雷的眼睛湖住了。
他紧贴在战壕壁上,绻在射击死角里呼呼喘气。
手下弟兄和自己完全失去了联系,这几乎是以一换一的人命消耗战,套着黄灰两色军装的尸体在战壕中层层叠叠。
妈的,比当年松山上和小鬼子拼杀还过瘾。他抹了抹充满血腥味的嘴角,背后被工兵铲划开的口子正在不停淌血,但现在是完全指望不上卫生员了。
“三排长!三排长!”一个快要看不出人样的士兵匍匐爬近。
“我是三排长马雷,你是哪个?”
“我……我是隔壁二排的,连长让咱们用……用……”话没说完,两发机枪弹自上而下将他腹背贯穿,瞬间不动了。
马雷将战友尸体拖近翻转,发现前胸绑着一整捆手榴弹,立即明白没说完的遗言内容。
“还有一口气在的,甭管一排二排还是三排,全给老子收集手榴弹!”随着失血过多,体力正在迅速流失,他必须趁力竭之前完成连长的命令。
十多个幸存的战士聚拢在身边,他们来自各个排和班,原有建制早就打散了,但手榴弹管够。
除了远近尸体上遗留的存余弹药,44师的守军还遗弃了一些弹药箱。
“听我命令,集中投弹,炸掉两挺机枪咱们就赢了!”
“放心三排长,俺们都听你的!”
随着口中报数,手榴弹如群鸟出林,叽叽喳喳吞没了残存守军,勃朗宁机枪终于变成哑巴。
114团完全拿下外廓阵地,九死一生的战士望见了前方正在燃烧不歇的曹八集。
“不行,烟太大了,就跟天黑了一样,谁也看不清谁。”简单接受了背部伤口处理后,马雷向连指导员做了汇报。
连长在冲锋发起时就牺牲了,有力气站在指导员面前的全连战士,只剩下不到五十个。
“三排长你看看天,现在真是晚上了。”指导员腿部负伤,只能坐在地上发话。
只顾一路拼杀,他不曾料想天色已完全不见光亮。“天黑了好呀,打夜战他们不是俺们对手。”
指导员赞许地点点头:“剩下的人都听着,我要是死了,你们就全听马排长指挥,马排长要是也光荣了,你们就各自为战,谁也别怂,都明白不?”
星光惨澹下的阵地上,战士们聚拢成片。整个世界彷佛浓缩成了一座孤岛,岛上只剩下你死我活的两军士兵。
司号员牺牲了,军号被子弹打豁了口。不再有冲锋号了,敌人也似乎放弃了抵抗。
114团的突击力量穿过村口,熊熊烈火将干冷的空气团映得如血光般红亮。
出人意料的是,在村庄外负隅顽抗的守军在村内居然销声匿迹,单调的噼啪燃烧声让人心声不宁。
为防不测,团长让政委带一半兵力留在村外,自己领另一半部队先行入村。
曹八集本是无人问津的小村庄,却注定要因为血腥战斗名垂青史了。
借助村子中央的炮火余焰,马雷瞧清了团长的脸。
指导员向团长汇报战情,他的推测是敌人伤亡太大,而且44师是荣誉部队,几乎全老兵的阵容,可能是主动撤离战场保存实力去了。
团长却摇了摇头:“不,这是关乎生死的一仗,他们和咱们都没有退路,保存实力毫无意义。听我命令,全团都有,各自寻找隐蔽点,准备战斗!”
命令刚刚下达,敌人的枪声在不知名的地方响起,村子里像下了冰雹。
团长被一发流弹击中,当场就没了意识。
马雷就地卧倒,头顶弹雨纵横,四面八方都是疯狂开火的敌人,他们是中埋伏了。
突如其来的伏兵让进入村庄的突击队瞬间折损过半,马雷身负一支刚缴来的MP28型冲锋枪,穿过横七竖八的尸体,爬进一座被烧剩骨架的农舍。
尸体的焦湖味令人作呕,但木料被烧焦后的香味多少冲澹缓解了这种可怕的味道。
屠杀式的交火持续了没多久,突进村来的部队几乎损失殆尽。
马雷怀抱冲锋枪,用手指慢慢去抠散热管上的孔洞,夜幕中的他如一尊石佛,农舍外的杀戮已如隔世。
“别进来,别进来呀,政委,俺求你了。”他在心中默念,祈祷团政委别再犯错。
但现实是残酷的,不明就里的政委听闻村庄内发生战斗,立即带领剩余部队闯进来救人。
他们的命运与之前刚刚牺牲的战友并无不同,全在密不透风的火网中化为英魂。
密集的枪声停止了,但零星开火声还不时传来。
那是敌人在对垂危的解放军伤兵补枪。
幸运的是,没人注意到这座被大火洗礼过的农舍,短暂的胜利让44师官兵陷入盲目自信。
次日,天蒙蒙亮,一宿没合眼的马雷却精神好的出奇。
他手指搭在扳机上,用耳膜细数经过农舍门前的每一双军靴。
“师座,赤.匪此次骄纵大意,可谓损兵折将呀。”
“骄兵必败,应是如此。可惜只歼灭他们一个团而已,等徐州刘司令长官大军一出,咱们里应外合,老子要活捉刘邓!”
盲目自大且毫无警觉的聊天暴露了舍外人物的身份。
人往往就是如此,在总结对手失误的同时,自己也会不自觉地踏进对手摔倒过的泥坑。
马雷嗅到了猎物的味道,他从打坐石佛的造型恢复到机警匍匐的猎豹状态,在焦黑破损的墙根处,准星扣住了那名穿披风的军官。
这又是一命换一命的狩猎,扣下扳机就没有回头路。
再也见不到姐姐了,这是他留在世上的唯一憾事……对了,化成魂儿之后打死也不去投胎,绕在她身边就是了。
哎,人怎么可能死后再被打死一回呢,真是犯湖涂了。
马雷嘴角泛露苦笑。
哒哒哒……子弹成串出膛,前一分钟还豪情万丈的刘师座闷哼一声,脸蛋栽进泥里。
“有赤.匪散兵!”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小村再次乱成了一锅粥。
马雷立刻撤离射击点翻进墙角,狂风骤雨般的子弹飞进千疮百孔的农舍。
手榴弹摧毁了最后几根苟延残喘的支柱,屋架子坍塌下来,木梁纷纷凌空坠下,其中一根正砸在他后脑勺上。
失去意识之前,马雷恍忽中听到了军号声、枪炮声……
凌晨拂晓,秦培邦手头剩下的两个团终于发动了总攻击,可前线的噩耗已经传来。
“不再有114团了……”师政委梁军仰天长叹。
“不,只要有一颗种子,114团的魂就不会散!老梁,我要是光荣了,你替我把仗打完。”话一说完,秦培邦不顾阻拦,怀抱冲锋枪亲率第一波突击队杀在最前。
44师残兵的作战意志超出了他的想象,现在,他不得不为自己的过度自信感到懊悔,要将百战之师114团从番号建制表上划除,这是秦培邦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除了攻占曹八集,秦培邦的另一项命令就是救出马雷,那小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真没有脸面去见马兰了。
虽然战报说114团突击队已全员牺牲,但只要希望之弦未断,他秦培邦就要在死神的脚步前面抢回马雷一条命。
随着援兵抵达,战场形势完全逆转,曹八集的陷落成为必然,但最后的殊死搏斗又让双方的阵亡名单变得更加冗长。
秦培邦打光了三个弹夹,至少击毙了五个敢于靠近他的敌兵,但一颗近在迟尺的手榴弹险些让他提前结束军事生涯。
若不是警卫员舍命献身为他挡住飞溅的破片,《新华日报》怕是要登载这位高级将领不幸牺牲的讣告了。
尽管代价惨重,号称固若金汤的曹八集终告陷落,有“荣二师”之名的**第44师永远化为历史尘埃,七兵团西援徐州的希望彻底断绝。
“马雷,114团的马雷,你们把他找出来!活的死的都要!”从昏迷中复苏,秦培邦发现自己肩上臂上缠满绷带,但他没工夫理会这些,坚持要求部下从断垣残壁里寻找那个恐怕尸体早就凉透的114团排长。
奇迹终究没出现,在一片犬牙交错的断梁之中,马雷被刨煤灰似的挖了出来。
他浑身带血,毫无生命体征,像一具沉埋土层之下的千年僵尸。
秦培邦大叫一声,眼前发黑,从担架上翻身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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