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不一样的冬天
周青愣愣的看着九斤,满脑门子官司。
九斤说:“把所有‘土疙瘩’收集起来,你派人在入冬前再送三百石过来,贫道在镇上送你套宅子。”
周青一听眼珠子都红了,赶紧朝着正往地上倒‘土疙瘩’汉子吆喝道:“根生,别倒啦,快把所有土蛋蛋都收起来,道长说能换银子。”
来到一处凉棚,这里桌椅板凳齐全,看来是周青这几天歇脚的地方。
周青殷勤的给九斤和李东倒上茶水,拘谨的陪坐在一旁。
九斤看着正收集‘土疙瘩’的人们,将手中那块土疙瘩放到桌上说:“如果贫道没看错,这东西名字叫土豆。
从育苗,栽培,施肥,用水上都有严格的讲究,乱种就会长成这模样。”
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小土豆,见李东和周青都听得认真,接着说:“今年择处凉地可种一茬,明年开春再择优种植一茬,此后选出的种子便可大规模使用。
一旦管理得法,土豆的亩产最低可在十石以上。
这玩意儿煮蒸烧都能果腹,味甘且糯,坏掉的却有毒。
周青,你说奖你套宅子应该吧。”
周青满脸诧异:“道长,这原来是人吃的东西,俺们可真是暴虐天物。
这东西在军中喂牲口已有上百年,道长也早晚会发现,周青白得套宅子,受之有亏。”
“这东西越早发现,越能养活很多人,你周青功莫大焉也是命数,以后好好过日子,娶妻生子才是正经。”
教育完周青,九斤吩咐值守的道人安排人员车辆,将剩余的一百多石小土豆运上山。
现在山外虽说已经立秋,白天仍然热如蒸笼,只有后山十八里峡谷才是绝佳育种场所。
那里冬季不冰,全年无霜,年前就能收获一茬。
自从土疙瘩送进山里,九斤道长就从镇上消失了。
宋文茂和李东每天在镇公所忙的脚不沾地,忙完了秋收,就开始修水渠,修完水渠建水库。
李家大公子当了卫所千户官,因为林坪堡烧成白地,只好留在县城继续做他的光杆将军。
林坪堡南侧那处二十里方圆的洼地和县城中间有五里多路的高坡土岭。
只要挖通这五里多土岭,大武镇南侧沟渠的黄河水,就会流进这片洼地。
秋收结束,留下一小部分人储备过冬物资,其余三万多人背着行李帐篷来到林坪堡安营扎寨。
他们将把这里的淤泥挖走三尺,这些都是上好的沃土不能糟践。
并开挖五里多长的沟槽,整个活计都将在年前完工。
所有参与的人管吃管住管穿衣,工程完工,每人还有十到一百个大钱的工钱。
所有费用是中阳县大户杨氏支付,因为这水库建成后,他家将拥有二十年养鱼权,到期后交回县里重新对外发包。
年后这边注满水,龙虎山东西两侧,就各有一个中型水库,三条各长八十里的水渠。
中阳县五万亩土地,龙虎山新开垦的二十多万亩良田,从此不再缺水,除非黄河断流。
人员调拨,物资筹备,六个乡的主事管事选拔,村长副村长任命都有条不紊的进行。
宋文茂强大的管理统筹能力,让赵秉文惊叹不已。
老赵每天赖在镇公所,心甘情愿给宋文茂端茶倒水,忙的不亦乐乎。
想想也是,原先守着一城,六七千人口,现在一个大镇,又分成六个乡,人口十三万多。
虽说里面大多是戍边军户,可这年月没有什么档案,唯一的卫堡名册都烧没了,地方官员也屠了个干净。
镇里名册上的名字都是他们现编的,成分来历也是逃荒流浪灾民,大家睁只眼,闭只眼的事,也没人较真儿。
真正江洋大盗,朝廷缉拿的要犯,没人能安心种田,现在都跑到陕北当草头王,总数也不过万。
陕北原先有一百二三十万人口,不到二十年折腾下来,也就剩个零头。
虽然仍有甘州、宁夏、伊利等地‘贼兵’加入,但人数明显减少。
少了流民跟随,‘贼军’没了吃饭压力,不再有攻城掠地的急迫。
很多‘贼军将领’还把家眷送到大武镇,进一步抬高了镇上的宅基地价格。
当北风呼啸,草木枯黄,临近年根之时,又有大批流民拖家带口逃荒而来。
经过县里几次排查,发现这些流民都来自陕南西安府和延安府。
这次赵知县和宋文茂都坐不住了,要说陕北军户查无此人,落户收留也就抬抬手的事儿,可这些陕南百姓都是在册民众,顶着徭役赋税的。
这要是傻乎乎的收留入籍,一道居心叵测,蛊惑人心的奏折,就能让赵知县抄家灭门。
北风夹杂着稀稀拉拉的雪粒子,吹过山岭高坡,天上阴沉沉的乌云如铅块压在头顶,就是不见鹅毛大雪。
镇公所东北侧山岭,新挖了密密麻麻的窑洞,远远望去,像成千上万的鸟窝。
新来的陕南流民,都被安置在窑洞里,每天一餐,管死管埋。
就是不能落户,更不能进村。
这天一大早,赵知县的马车就来到镇公所门前,广场四周栽种的银杏树上,包着厚厚的草帘子,看着就暖和。
赵知县从马车上下来,将头上的风雪皮帽放下护耳,顿时感觉不到寒风。
十几万人,大冬天都没个清闲,男的在挖渠,女的在工坊做衣服被褥。
这身上穿的头上带的,都是大武镇工坊做的,又好看又暖和还好穿。
主要是成衣坊订单不断,大多女子都把衣料领回去,缝好了上交验收拿工钱。
家里没负担的,来工坊干满四个时辰,中间吃顿饭,每月能拿到八个大钱。
工坊里每天都有上万人干活,脚踏缝衣机从早上到傍晚,刷啦啦的响个不停。
赵知县低头上了石阶进了屋子,里面地笼烧的热烘烘,两个妇人走过来,伺候着赵知县脱掉大衣帽子。
看着她们红扑扑的脸,知道刚才肯定又和宋先生动手动脚了。
宋先生政务没得说,不喝酒不抽烟,就是喜好个娘们儿。
有很多大户要聘他为婿,都被他指指山上拒绝了,大家才明白,没有那小道长点头,这堂堂大镇长也不敢私下定亲。
赵知县人精一个,察觉到宋先生喜好妇人。
这县城和大武镇单漂的妇人有的是,知县便挑选了两个识文断字,模样尚佳的人在镇公所照应差事,果然让宋先生如愿以偿遂了心意。
看到赵知县进门,宋文茂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稳住心思,招呼道:“今天这大冷的天,你不搁家里喝喝小酒,跑到这里干嘛?”
赵知县笑道:“这么大冷的天,你宋先生不也在公办?”说着看看那两个妇人。
“咱俩都是闲不住的人,快上炕暖和暖和。”
赵知县脱了鞋盘膝坐在炕上说:“去延安府的差役回来了,晚走一天就出不了城啦。”
“怎么回事?”
赵知县向西北一指说:“那股兵马南下,围了延安府,周围各乡县都遭了殃,这才跑来如此多的难民。”
“那股兵马不是开仓放粮吗?这百姓跑什么。”
“县尉问过这些难民,说是让那股兵马抓住,青壮都得送到陕北挖矿烧窑,老弱妇幼会被逼着攻城,很是死了些人呐。”
宋文茂听完摇摇头:“草头王毕竟是草寇,用百姓攻城,这得多丧心病狂的人才能干出这事。”
“宋先生,怎么说也得想个招,太原府发回的公文批复,说哪来的送回哪去,这不是放屁吗?这流民都快五千数了,粮食可金贵着呐。”
“赵知县,可别说兄弟没提醒您,道爷可不准卖粮,尤其不能往关外运,要知道咱们自己才勉强够用。”
“我怎能干那事儿,虽然咱们勉强够用两年,但赵某不是那见钱眼开的人。”
“您不是?”
“当然,赵某说不上两袖清风,也是为官一任,造福桑梓。
昨天得信儿,府衙给上报的优,不仅是唯一交齐赋税的县,也是唯一得优的县。”
“这么大的事,赵兄真能沉住气,桂芝~。”
“来啦,”一妇人掀开门帘走进东屋:“先生有何事?”
“知县大人政务评了上优,让伙房整几个菜,咱们陪县老爷喝点。”
这妇人掩嘴一笑:“是,”转身前去安排。
赵知县点着炕桌说:“大丧期间不准饮酒嬉戏,宋先生,要挑衅大明律乎?”
“知县大人,现而今还有几人知晓大明律?”
赵知县叹口气,小声说:“前几天我去府城公干(送炭敬、年礼),听同知大人说,新皇嫉恶如仇杀伐果决,已将阉宦一举铲除啦,以后或许风调雨顺,海河清明。”
“赵兄,说句掏心窝的话,今后怕是更难了。”
“这是为何?”
“一颗大树,根子烂了,你只砍掉还长叶子的树枝,管啥用?”
“宋老弟,植树赵某不在行,改天问问道爷吧。”
“不叫贤侄儿啦?”
“何时叫过?谁叫的?若有如此不敬之人,赵某定不饶他。”
两人正说着,李东推门走进来,抖落身上的雪花说:“走到半路下大雪了,不到一刻钟就落了厚厚一层,这旱情总算缓解些。”
两人听完,赶紧穿上鞋子跑到正堂打开屋门。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鹅毛般的大雪无声无息的飘落,地上积雪已过三指。
赵知县眼眶湿润:“多少年没见了,老天总算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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