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营中叙旧
然心悠悠醒来之时,仿佛过了数个白天黑夜,脑海中一片茫然。甫一睁开眼,感觉光线明亮刺眼,初始以为是日光照射,后来发现自己身处在密闭空间之中,头顶上覆盖有毡帐,上面吊着数盏煤油灯,灯芯发出滋滋的燃烧声,传进眼中的光线如同风吹拂过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一阵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你醒过来了?”然心眼神甫定,便转头朝他看去,眼前是一名脸上尽是络腮胡的老者,浓眉鹰鼻,目光深邃,年龄约莫五旬上下,铁片攒成的铠甲外,覆着一件深棕色的裘衣,此刻正笔直地端坐在藤椅上,定定地望着自己。
然心如坠云里雾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及回答便要挣扎起身,但觉左腿处一阵剧痛,这才想起之前曾经中了澹台琪一剑,伤口尚未愈合。一阵熟悉的女声从旁边传来:“你别乱动,军医才给你包扎好的,这一动伤口又要开了。”
听见澹台琪的声音后,然心脑中电光飞驰,心道:“难道我已经被舞云所俘虏,现下正在他们的营地中?但怎会有如此好的待遇,就连澹台琪居然在旁边静待我醒来,莫非是想从我口中套出消息?不知周镖头那边情况如何,车队是否安全逃脱?”
想到此处立时脱口发问:“护送车队的情况怎样,你们是否放车队的人走了?”
那老者并不搭理然心,右手缓缓举起,朝然心挥舞了一下手中的物事,问道:“这把匕首,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然心朝他手中看去,见是与自己日夜相伴的铜环匕首,心中叹道:“这次失手被俘,连小师叔赠送的匕首都保不住,当真是丢脸到家了,若被小师叔知道此事,日后回到庙里只怕他不肯认我这个徒弟了。”
心中想的既是如此懊丧之事,嘴里说出的话自然也颓然无力,只听得他用细如蚊蝇的声音道:“那是我师傅在我还俗下山的时候,赠予我的出师之礼。”
那老者身躯微微颤抖,加大声量问道:“你说这把匕首,是你师傅赠送给你的?你师傅叫做什么名字?”站在老者身后的澹台琪,从未见过他这种表现,不觉有些诧异和慌张,不由问道:“父亲,您怎么了,这把匕首有什么特殊之处?”
老者朝他挥挥手,示意无妨,只等然心回答他的问题。
然心急于了解护送车队的情况,但自己目前陷于敌手,若不据实答复,只怕更无法得知周坤等人的安危,只好继续如实作答:“是的,我师傅佛号祈柏,我的这身武艺,就是由他传授的。”
“祈柏…”,老者反复念叨了这名字数次后,又接着问道:“那他现下身在何处?”
然心想起元衡在自己下山前反复叮嘱,说他们三人尘缘纠缠甚深,倘若有人在然心身上发现三人留下的信物或痕迹,如果不是这人本身便清楚三人所在,切切不可将三人的行踪如实告知,否则会带来许多无谓的事端。
既是师尊所言,然心自然遵循照办,何况他不知眼前的老者与祈柏到底是何关系,也担心泄露祈柏行踪,对他产生不利的情况,于是他干脆地答复老者道:“请大人见谅,师尊在然心离开之前,再三要求不得泄露行踪,然心必须遵命行事,因此无法详细告知。”
老者的眼神略微黯淡下来,他本性对承诺一事看得极重,自然也不愿为难信守诺言之人,何况问询之人过往与他的交集极深,于是点点头接着道:“若你果真是这匕首主人的弟子,且让我来考证一下,”说着,伸手指了指末端的铜环:“你可知这铜环有何作用?”
然心答道:“铜环可用手指穿过,形成特有招式,既可反手握住抵御刀剑袭击,又能以指为轴转动,弹开迎面射来的弓箭。”
澹台琪在一旁听着,点头接道:“父亲,他所言非虚,当时他确实用这把匕首抵开了我发射的数支红袖箭。”
老者眼睛微眯,看向然心的眼神仿佛带了些认同,道:“能躲开我女儿的弓箭,可见你的技艺学得不差,我再问你,这匕首对应的技艺,有一句口诀,上句唤作‘曲济柔圆环中扣’,你可记得下一句是什么?”
然心听了心中一动,看来这老者与小师叔确是故知,连小师叔功夫里的口诀都能念出,于是他答复道:“下一句是‘铁勾银划刃向前’,这句口诀是用好这把铜环古匕的关键点之一,强调使用时要刚柔并济,灵活切换,才能做到游刃有余,御敌在先。”
老者仿佛背后重担被卸下,整个身躯放松下来,他缓口气道:“不错,与他当年跟我说的话语一模一样,你是他的亲传弟子确凿无疑了。”
澹台琪在一旁伫立半晌,一直理不清父亲与眼前这名大河人的关系,此刻像被拔出瓶塞的闷葫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父亲,这匕首的主人到底是谁,与你有什么关系?”
老者正是舞云部落的首领澹台悬,他略带慈爱看了澹台琪一眼,似乎勾起了对往昔的无限回忆,闭目思索了好一会。然心躺在床上瞧过去,眼前之人须发斑白,眉眼舒缓,哪是周坤口中杀伐果断的领导者,反而像是沉浸在往事之中的年暮长者。
只听澹台悬说道:“那是二十余年前的事了,这匕首原本的主人,名叫恭又菱,是大河国的一名将领。当时旗罗与大河尚属盟国,我奉国主的命令,率军北上抵御廊画南侵,在河滩中伏,遭遇廊画铁骑偷袭,苦战不得脱,身负重伤下几乎便要命丧当场。正是恭又菱从另一侧带兵冲入,把敌军的铁骑冲散,用眼前这把匕首替我挡掉了数支致命飞箭。不仅如此,在劣势之下毅然留下与我并肩作战,共同拒敌。”
“直到我俩手下的军队全部都被打没,他一把将我抱到自己的坐骑上,以一人之力带我左冲右突,冲出廊画骑兵的重重包围。我沙场纵横多年,自不愿成为别人的累赘,直叫他放我下来,与敌方一决死战,一了百了。”
“他却对我说,你这重伤之躯还逞什么英勇,留下青山方能柴火不绝,听闻澹台一族箭术奇佳,不如我两人配合,远近相攻,狠狠地教训一下这帮目中无人的廊画骑兵,说罢便从背上卸下箭囊挽在我身上,并将腰间递给我,然后不再多言,手持长枪护住我继续前冲。”
“我心中清楚得很,此刻我基本丧失了作战能力,他这是顾全我的面子,以并肩作战之名救我脱困。我心中感动,想起了还在营中等我的兄弟,和你在家中的母亲,于是鼓起生存的意志,竭力引弦放箭,协助他共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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