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鲁宋
卫完之死一事,很快便由卫邦的行人系统传递至各邦。由于卫邦太夫人姜氏逼卫州吁立誓不得插手卫完的丧事,卫邦诸行人对外邦皆称卫州吁弑君,引得诸夏震动。这是姜氏欲以外邦之力促卫邦内变。
对此,卫州吁也有所应对。他得位之后,立刻遣石厚去请他那隐退多年的父亲石碏出山为卿。或是因为石碏的嫡子石骀已流亡邢邦,石碏开始善待起他这个得了势的庶子石厚,虽然没有答应出仕,却给卫州吁谋划了安内攘外的内外两策,且宽慰石厚,如邦国可以安定,则自会改立他石厚为石氏世子,以承嗣宗庙。
且不说石厚终得父亲看重,他心下激动,觉着不枉自己奋力一搏,终能有如今出头之日。且说卫州吁得了石碏的策略,大喜过望。他破格加石厚为大司徒,更收郑滑为卫臣,且加为少司马,并提拔自己麾下的诸卿大夫庶子以及朝堂上愿从他之人,以填充不满他卫州吁而流亡外邦的一众卿大夫,使朝政得以维持。而后又召集国人,重申卫完暴毙致死一事,且自己继位是其遗命,并赐国人府库内的酒粮以安抚之。国人们虽然并不完全相信卫州吁之言,但此事既木已成舟,且众人确实不知事情真相,就也从表面上安稳下来。
这就是石碏的安内之策,如这等表面安稳得以维持日久,卫完暴毙的真相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毕竟,卫州吁也是先君宠子,是有资格继承君位的。
安内之余,卫州吁遣石厚与郑滑出使宋邦,具述郑伯囚母逐弟之罪,垦请新任宋公宋与夷出面组织诸侯讨伐郑邦,问罪于郑伯。此乃攘外之策,不管讨伐郑邦的效果如何,卫邦如能加入此联军,那么卫州吁就自然得到了联军诸邦的认可了。
石碏的这条攘外之策能行,乃是因为此事正挠在宋公宋与夷心痒之处。宋与夷以先宋穆公侄子的身份继位,邦内多有宋穆公之子宋冯的党羽,与正在郑邦流亡的宋冯暗通消息,对宋与夷阳奉阴违。宋与夷想要解决这位堂弟对自己君位的威胁,郑邦对宋冯的庇护就是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于是宋卫两邦一拍即合,宋公得了替郑滑讨公道的大义名分,即刻遣使于盟邦陈、蔡,约期讨郑。对于另一个盟邦鲁邦,宋公更为重视,遣使约鲁侯鲁息姑重温宿之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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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水之阴的曹邦清地,仍然穿着丧服的宋公宋与夷与鲁侯鲁息姑初次见面。二人客套了不久,宋与夷就恳切邀请鲁息姑加入讨伐郑邦的联军,且请鲁息姑再次盟誓,加固宋鲁二邦的关系。鲁息姑则称需要考虑一二,稍晚时候答复宋公,便带着他新任命的太宰众仲回到了自家营地。
太宰乃是内朝官,乃是邦君的代言人,全权负责内朝之事,就像诸卿家内的家宰一样。相对于外朝权柄最大的司徒、司马、司空、司寇四卿,太宰虽不是卿大夫,但在君权极盛的时候,太宰之权柄往往不下于外朝诸卿。鲁息姑谨慎低调,在父丧三年、母丧一年期内并没有什么正经的人事任命。如今他刚刚除服,也只是任命了他的心腹谋主众仲为太宰。这也是给外朝诸卿一个信号,邦君除服之后自然是要亲理国政的,却只会循序渐进,不使朝堂有所动摇。
“观宋公之志,子仲可有言以教寡人?”
卫邦出了大事,与卫邦一衣带水的鲁邦自然是十分关切。此次与宋公会面,就是要通过了解宋邦的言语态度,定下来之后鲁邦在卫之乱中的立场。
鲁息姑并没有料到宋与夷如此直白的要相助卫州吁。以他的想法,卫州吁弑君之事须做不得假,虽然其缘由是兄弟争位,且如今卫邦安稳无事,但哪怕不率兵讨伐卫邦,只是派遣使者问罪于卫州吁,让他向天子、向四方诸侯认罪服软,总是没有差错的。正因如此,鲁息姑搞不清宋与夷之意,才言要斟酌一二,回到自家帐内向众仲咨询。
“还不是因为公子宋冯之事。”众仲作为鲁息姑的傧相,对宋与夷的操切之态也看了个满眼,此刻神色颇为不屑。
鲁息姑点头,复言道:
“大约就是如此了。可叹,可笑。子仲之前言及于此,说卫邦、宋邦必乱,且卫邦在前。现如今之事皆出子仲所料,不愧智者之名啊。”
众仲拱手,口称“君上谬赞”。他知道鲁息姑还没问完,所以并没有其他言语。
“宋公所言,如今宋、卫、陈、蔡四邦要讨伐郑邦,子仲看来,其可能成事?”
“大约是不成的,请君上容我思虑一二。”
这是众仲的一个小习惯。鲁息姑自是知道,只看着众仲站起身来,在账内来回踱步,一直走了有半刻钟的功夫,方才停下脚步,回身坐到鲁息姑面前。
“君上,宋、卫伐郑,其不能成事之处,在于宋邦、卫邦志不能同。”
“哦?愿闻其详。”
“卫州吁之志,无非是借联军伐郑,为自己正名而已。君上试想,卫州吁弑君,诸侯不是伐卫,反是伐郑,卫邦之人该如何看?天下人该如何看?无非是郑伯之罪,更胜过弑君之卫侯。卫侯之罪轻,人心就可稍定。
“一旦卫邦人心稍安,那么卫新君就会转向治理邦内之事,不会再起干戈。而今日看宋公姿态,却是必欲治公子冯于死地的。到时候郑公孙滑以卫臣之身纠葛其中,以至宋、卫龃龉起,陈、蔡无能为。而郑伯又素有知兵之名,且守在邦内,联军未必能胜。到时候疆场之事万一不协,宋、卫之盟必坏。”
鲁息姑先是点头,俄而又沉吟起来,斟酌良久方道:
“如若卫新君执意从宋伐郑,不计邦内人心呢?寡人觉着,卫新君似乎是一偏激之人,其祸水东引之谋虽好,却未必能及时收手的。”
众仲倒是没往这方面考虑过,他对鲁息姑的说法感到意外,低头深思此种局面又该如何。可以说,众仲虽是智谋之士,但对人心的思量却未必如眼前的鲁侯更有心得。
“如若卫新君执意以卫人助宋公伐郑而不自顾,那么忧患就会自及了。”
鲁息姑目视众仲,等他继续。
“君上,臣闻之,自古治政,皆是以德和民,未闻有以乱和民者。卫新君执意用兵于郑,是残民也。其不如宋公,宋公得位为正,其人又偏激,非民不可忍,则兵事不停。新君州吁则得位不正,假兵事而正名,可一不可再。一再用兵残民,如不得志,则民心必悖,国人必厌,众叛亲离,难以济矣。且夫干戈如火,弗止则**。届时,如有一二重臣拥一公子而讨州吁之罪,则其必不免也。
“至于到底如何,君上可于壁上观其成败。而宋公之邀,可辞谢之。”
鲁息姑听得连连颔首不止。这番说辞之理,正与鲁息姑之为人相合。于是他打定了主意:
“子仲之言,正合我意。宋公偏激无度,不能容人,此人亦不可与之往来。我欲辞谢宋公之邀,且不与之盟。且暂回曲阜,以观胜败,如郑人可胜,何不如从汝前时之言,以郑、齐为朋?哪怕宋、卫得志,以其恃威寡德之行,焉能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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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鲁息姑辞谢了宋与夷之邀,也未与之寻宿地之盟,直接回鲁邦去了。只留下宋与夷愤恨不平,大司马嘉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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