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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心血

小说:春秋逆旅作者:春秋旅人妞妞爸字数:1997字更新时间 : 2022-11-04 15:4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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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吁实在是可恶,才孟春就私自出兵,也不让君上消停。这天气还冷,妹妹且准备些热汤,等君上回来喝了暖身吧。”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我这就叫人准备。哎……州吁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让一位卿士去处置就好,为什么君上总是亲自去……”

说话的两位老妇人,都是卫邦先君庄公的女人,来自齐邦的夫人姜氏和来自陈邦的媵妾妫氏。因为姜氏无子,且妫氏不得宠幸,性子又温和懦弱,姜氏就收养了妫氏之子卫完,给他镀上了一层嫡子的身份。从那以后,这两位妇人就成了卫完共同的母亲。卫完即位之后,姜氏渐渐处理了庄公的其他女人,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没仇没怨的许她们投靠儿子、回娘家或是自寻门路,没有出路又愿意留下的,也不缺这一口饭吃。但其日常只和妫氏在一起,倒是姐妹情深,没让卫完在两位母亲之间难做。

姜氏听得妫氏抱怨便接道:

“你知道,君上是个有德之君,这是我姊妹俩教养的好。但他的性子也太过柔弱,这也不愿得罪,那也不愿得罪,对着州吁这个不孝之人也是百般迁就。要我说,此等目无君父之人,早该依刑惩治!”

看姜氏提起卫州吁后变了脸色,妫氏知道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心下一叹,反倒开始劝解姜氏:

“君上懂孝悌是个好事,所以我才能和夫人一起享清福。那州吁毕竟是他庶弟,且由他处置去,夫人却不必生气动怒。”

姜氏听罢微微点头,复又拿起一卷竹简铺在案上,边看边道:

“君上之妻出身卑微,教养孺子之事,还要我二人多操心。话说伯子今年已有十二岁了吧,也该学诗了。仲子也可以跟着一起学。”

一提这两个孙子,妫氏脸上浮现笑意,凑到了姜氏身边,一边跟着姜氏一起看竹简上的诗文,一边殷勤道:

“妹妹觉着,列位祝史都不如夫人能文。不若就让伯子和仲子跟着夫人学文好了,妹妹在旁边也可以跟着学点。就怕夫人太辛苦了。”

“我哪有祝史们能文,不过是会唱几句诗罢了。”

姜氏谦虚一句,复又带着笑意言道,

“不过如果只是勉强教两个孺子念念诗,到是不必麻烦其他大夫了。”

姐妹俩正聊着两个孙子学业的事,忽然听得小臣在外高喊:

“公子稍待,可先等小人禀告太夫人!”

“事急矣,如何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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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庄公卫扬的另一个儿子卫泄急急忙忙地跑到姜氏屋内,大口喘着粗气。

“公子何事?怎的如此慌张?”

听得姜氏询问,卫泄突地跪了下来,以手捶地不止:

“卫州吁此獠突然带兵入了都城,称君上薨在了他的军营,薨前传君位于他!他必是弑君了!君上何辜,亡于此獠之手!”

突然听到如此噩耗,妫氏“啊”了一声,就那么直挺挺的背过气去,倒在地上。姜氏也是脑子一懵,想要立刻扶案站起,却因为双手突然没了力气,差点也是软倒在地。

她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卫州吁在庄庙内的诡异笑声,心下一凉……

卫泄看姜氏不言语,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得到消息后就赶去朝堂,见卫州吁正带着共地之人与众大夫们对峙。我素知卫州吁狼子野心,今日必不肯善罢,君上的两位孺子皆有性命之忧,就跑来此间。请问太夫人,二位孺子何在?我先带二子从北门出去,暂避此獠。太夫人也可随我同行。”

姜氏正犹豫不决,就听到被婢女们扶起来的妫氏轻声言道:

“二孺子正在我处,公子快带他们出城去,不必管老妇。快去,快去!”说罢,妫氏又身形一软,复倒在地上。

卫泄知姜氏才是这后宫之主,又看向姜氏。姜氏此时也被婢女扶起,她和妫氏不同,是惯见大场面的贵女,临事有些决断之能。只一瞬间,姜氏便做出决断:

“出城之后,你可带二子先去齐邦暂避,没有消息就不要回来。老妇我自替你挡住州吁此獠!”

言罢,姜氏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迈步,几步之后,姜氏推开搀扶她的婢女,步履坚定的向外走去,待走到门关,她回头高声道:

“卫泄,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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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朔,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卫泄呢?”

朝堂之前,卫州吁面对着卫邦诸卿诸大夫,还有他的一个兄弟卫朔。

卫庄公有六个儿子。曾经立为太子的孝伯早夭、卫完继位为君、还有卫州吁、卫泄、卫朔、卫职四个庶子。其中卫职与卫州吁一样就封在外,而卫朔与卫泄则与卫完相善,在朝堂担任要职。

卫州吁弑君之后,转日即引兵车临朝歌,轻易哄开城门,直奔朝堂而来。此时众臣皆在外朝,闻得卫州吁率兵而来,纷纷出朝堂来见,继而就从卫州吁口中得知了卫完在卫州吁营内暴毙,且遗命卫州吁继位之事。

众大夫自不相信。但卫州吁以矛戈相加,且抬出卫完那具完好的尸首,众大夫一时倒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俄而,卫朔挺身而出,指责卫州吁弑君作乱,却被卫州吁问卫泄何在。

“你问他人作何?君上入你之营,薨于你处,你自是弑君之人!更不要提,你竟然矫称君上命你继位。论亲,君上自有嫡子!论长,我与泄、职皆长于你!

“众大夫,卫州吁一贯目无君父,不听君命,君上一再容忍,却没想到今日此獠竟做出弑君之行!我等为邦国重臣,自当手刃此獠,为君上报仇!”

一众大夫表情不一。愤愤不平有之,跃跃欲试有之,面无表情也有之。而更多之人却皆沉默不语,让卫朔不禁愕然。

卫州吁看在眼里,心下笃定。他今日就是破釜沉舟而来,入城后直取朝堂,分割朝臣与国人,使双方不能合流,后再以斧钺迫众臣屈服,以成大事。此是石厚定计。

石厚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卫州吁。

“朝堂之中,哪个老臣没有个庶子庶弟在公子麾下?”

如今情形正是不出石厚所预料。卫州吁身边有多人以目视朝堂诸臣,而这些收到自己儿子、弟弟信号的众臣们,都陷入观望之态,最终只有卫朔站了出来,却显得势单力薄。且自从卫州吁率兵入朝,就封锁大门,不放走一人,所以国人们暂时还不知道朝中已经要变天了。

众臣沉默良久,只听卫朔在计数卫州吁之罪。卫州吁看到时机成熟,以目视石厚与郑滑。就看二人一起举剑向前,跟随二人之士皆举起戈矛剑盾,随着石厚与郑滑向前数步,一起呐喊:

“公子州吁为君!公子州吁为君!”

卫朔也拔出铜剑与之相对。诸大夫中,也有几人拔剑在手,站到了卫朔身后。随着卫州吁等人不停逼近,卫朔等人一步不退,眼看就要兵戎相见。

“都停下来!”

一个苍老女声响起。众人看向朝堂之内,见太夫人姜氏由朝堂的后门——雉门进入朝堂,又从称为库门的朝堂前门而出,而后立于众大夫之前。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包括卫州吁。姜氏在邦内积威极重,没人敢轻视这位太夫人。有几个动摇之辈见到姜氏挺身而出,也缓缓抽出随身铜剑,竟是站到了姜氏身后。

姜氏走近卫州吁,二人再次相对。上一次,卫州吁是弱者,所以程强以对,姜氏则是怕了卫州吁的疯劲。今日强弱逆转,眼看姜氏双手空空,卫州吁持剑之手却在微微颤抖。

“君上何在?”

姜氏双目盯住卫州吁,她声音不高,却自有一番威严。

卫州吁的剑尖略略下沉,也如姜氏低声道:

“君上已薨,你就算看过又如何?”

“老妇不看一眼,怎能死心?”

卫州吁默然,向后挥了挥手。

卫完的尸体被抬了上来。衣物完整,神态安详。

姜氏大恸,老泪下落,哽咽希声。

她身后,众臣多有哭泣之声,他身前,卫州吁以下都低头不语。

良久,卫州吁缓上来一口气,抬起头,也抬起剑尖,正对姜氏。

“今日之事可能善了?”姜氏面如寒冰。

“君上命州吁继位为邦君。”卫州吁艰难以对。

又是一阵沉默。姜氏回过身,环视众臣。众人有与其对视者,也有低首不言者,各约一半。姜氏颔首,转身以对卫州吁:

“何必再造杀戮?君上必也是不愿的。”

卫州吁心中长出一口气。他固然能以戈矛加于在场不服之人,但此等举动可谓玉石俱焚,国人饶不了他,邻邦也饶不了他。如果能不动戈矛就达成所愿,自然更好。

“老妇有几番言语要说给你听。”

“太夫人请讲。”

“君上丧事,不论对内对外,都要由老妇主持,君上之谥为大夫们议定,你不得参与。”

卫州吁没管郑滑使劲对他打眼色。

“可。”

“众臣、众公子不论弃仕、流亡,皆无罪。”

“自是如此。”

“你和你的人,不能踏入后宫一步。你可别建居所。”

“可。”

“与老妇盟誓吧。”

卫州吁默然。石厚无奈道:

“仓促之间,哪备得牺牲?”

姜氏看到石厚插话,便缓步向他走来。石厚一呆,一条腿退了一步,另一条腿却不愿再退,只能收剑回鞘,负手以示与其无关。他怎么会怕一个老妇人近身?

却怎料,姜氏走近石厚,伸手拔向他腰间铜剑。石厚一时不慎,铜剑就真被姜氏拔了出来,他赶忙躲向后,却发现姜氏并没有挥剑向他砍去,而是举剑回到了原地。

卫州吁紧盯着姜氏,见她松了腰带,解开外衣,又去解中衣,不解道:

“你待何为?”

却见姜氏将胸前微微露出,以剑尖对准自己胸口。众皆大骇,离着近的人,包括卫州吁都要向前阻止,却被姜氏一声大喝所震,不敢上前。

“都别过来!”

言罢,姜氏以剑抹过自己胸前。鲜红渗出,流到剑身上面。姜氏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抹过鲜红,而后面对着卫州吁,缓缓涂在了自己的唇上。

“盟誓哪需牺牲,你照老妇所为,取自己心头血即可。”

卫州吁惊骇之下,已经不知所措。过了几息,姜氏看卫州吁不动,就持剑走进一步,

“如你不敢以自己之血为誓……”

姜氏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此血未干,你也可用老妇之血为之。昊天在上,必有所见。”

卫州吁见姜氏持剑而前,还待后退躲避,郑滑却走上前来,背对姜氏,面对卫州吁,用后背护住了他。

“公子何必犹豫?我等岂不如一老妇痛快?滑来为你卸甲!”

说罢,郑滑很快就帮卫州吁卸了甲,褪了衣,并且单膝于地。

“请公子与卫邦太夫人盟誓!”

卫州吁浑浑噩噩的举起自己的剑,学着姜氏的样子,让剑尖划过自己胸膛。很疼,似乎是钻心的死亡之吻,又像新生的破茧之痛。

他用手指沾了沾伤口,伤口太浅,血没有流出来。

卫州吁又割了一剑,不痛了。

血流不止。卫州吁手指沾了血,涂在嘴唇上,味道很腥。

他发了誓。

“滑参见卫侯!”郑滑早就等着了。

“厚参见君上!”石厚跟的快。

共人们纷纷收剑,来卫州吁身前参拜新君。众大夫们也有朝着卫州吁微微行礼之人。

“锵!”

姜氏弃了剑,整理了衣裳,抬着头,也不看在场的任何人,自顾自地往回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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