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阿里什

罗杰的队伍一直走到了地中海岸边。

然后他们沿着大道，往西南方向行进。

罗杰看着脚下的“大道”，这其实只是被往来商旅踩踏出来的一条土路。

路所在的区域，是沙漠和海洋的边界，地形极为平坦，可以看到路一直往西南方向延伸到视距的尽头，消失在地平线上。

仿佛沿着这条路一直奔跑，就可以跑到地平线，就可以冲出地球，走进太空。

然而罗杰知道，骑在马上的自己看到的，其实不过是5~6公里左右的距离而已。

罗杰收回了远眺的目光。

他看路的两边，稍许有一点绿色的植被，大多是低矮的植物，偶尔有一两颗椰枣树。

再远一点，南边是连绵起伏的黄色沙丘，北面是蔚蓝的大海。

大海里的波浪固然起伏不停，而明明应该静止不动的沙丘，在太阳的照射下，似乎也在不停地波动，甚至有“水面”在反光。

罗杰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他知道，现在几乎没有风，所以沙丘其实是不动的。

那里波动的，只是地表被晒热后，地面上空气密度不均匀而产生的热浪。

那里根本就没有水，只是光线在热浪里发生了折射，给人一种水面反光的错觉。

罗杰一行就在这样的道路上前进着，他们走了两天，路两边的景色似乎没有一点的变化。

南边还是黄色的沙丘，北面还是蔚蓝的大海，中间还是细细一条，似乎是这两种颜色协调出来的，稀疏的绿色，以及一条连接着地平线的土路。

罗杰甚至以为，自己就是在原地踏步中走了两天。

然而太阳告诉他，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面向西南方向转向了面向正西方向。

随后是三天，一成不变的，枯燥的行军。

罗杰觉得自己已经凝固在一幅画里面，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自己压根就没有前进，始终在原地踏步，所以永远都走不出这幅画。

直到他看到了一大片椰枣树。

那片广袤的椰枣树林，像是从地里面冒出来一样，突然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罗杰觉得，在这片椰枣树林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自己就应该已经看见它们了。

然而他的眼睛看单调的风景已经看得麻木。

所以直到这片椰枣树林，占据了他视野中地平线一半宽度时，他才突然发现。

这种情况似乎并非他一人独有，随行的士兵们也是如此。

罗杰听到士兵们开始欢呼，如同海上漂泊的水手看到了岛屿般兴奋。

随行的商人高呼着：“那就是阿里什，西奈的首府。”

靠近后，罗杰看到了一条蜿蜒的河流，在西晒的阳光下，反射着粼粼的波光。

阿里什河里的水很清，近乎透明，流得又慢，可以清晰地看见又平又浅的河底，若不是有反光，简直能让人忽略它的存在。

河水的两边是大片裸露的河床，黄色的沙石和周围的土壤一样，被太阳晒得发白。

在河对岸，有一个简陋的城堡，大致呈四边形。

城堡有一圈用椰枣树干并列着打进地面形成的围墙，里面稍偏北的位置有一栋两层高的石头屋子。

屋顶上飘着埃及人的黄底三弯月旗。

在城堡外面，更西边一点，有一座外墙涂成白色的方形建筑，紧靠着它的一座圆柱形宣礼塔，彰显了它清真寺的身份。

除此之外，就是杂乱的民居，无序地散落在城堡外的土地上。

一个简单的小镇，没有多少居民，也没有多少驻军。

罗杰骑着“礼物二世”趟过浅浅的阿里什河。

城堡石屋顶上，有敌军士兵在大声喊着报警。

很快，并不高的木头围墙后面，有弓箭手探出半个身子。

罗杰仔细看了一下，弓箭手没有盔甲，穿着发黄的布袍，只装备了弓箭和短刀，应该是一些从底层民众里召集起来的弓箭民兵。

而在石屋顶上发着警报的士兵，装备着短柄战斧和小圆盾牌，以及极为简陋的皮甲，没有头盔。

那人半秃的脑门，就像河滩上光溜溜的石头一样，在西晒的阳光下，反射着柔和的白光。

这种程度的防御，对经历过数次大战的罗杰而言，简直就是一碟小菜。

罗杰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太阳的高度，估摸着离日落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他派了一个骑士，举着白旗去城堡门口劝降。

但愚蠢的敌人似乎过于相信自己简陋的围墙，居然拒绝了。

于是罗杰决定在天黑前攻克这座城堡。

在他下令之后，有士兵去椰枣树林砍伐粗壮的树干制作撞木。

轻骑兵分散开包围了整座城堡，虽然它只有南边一个呈“凹”字形的门口。

罗杰命令不允许劫掠清真寺和本地民众，他派出亲卫驻守在清真寺门口，以免有贪婪的士兵罔顾自己的命令。

很快，撞木被扛了过来。

这或许是最简陋的攻城器具了，就是一根顶端削尖的笔直大树干，树干上从前到后均匀绑着四根绳索，绳索两头分列两边。

亨克在罗杰示意下，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八个突厥人下了马，单手拉着绳索，合力提起撞木，然后另一只手举着盾牌，缓缓朝敌军大门走去。

其余的弓骑兵上前掩护。

他们几十人一队，在靠近敌军弓箭手射程后，转为空心圆的阵型，所有人马都绕着圈快速跑动。

空心圆一半进入了敌军射程，另一半在射程外。

弓骑兵在跑到靠近敌军的圆圈顶点前，射出了弓箭，然后跑过顶点，绕着圈回来。

他们一个接一个，连绵不断地射出了一支又一支箭。

罗杰发现，这些箭射得比弓骑兵们正常的射程要远，或许是因为得到了马速加成的关系。

城墙上的敌军弓箭手也向弓骑兵们射出了箭。

但或许是因为他们被弓骑兵们连续的跑动晃花了眼，他们射出的箭总是不能准确地找准目标，只能徒劳地扎在地上。

相反，由于敌军弓箭手只是固定地站在围墙后面；

罗杰估计这种简陋的围墙后面可能只有一小段一小段供人站立的木板，并没有太多的活动空间；

这导致敌军弓箭手成了弓骑兵明确的目标。

好几个敌军弓箭手惨叫着，从围墙上消失了。

剩下的也都蜷缩着，蹲下身子躲避弓箭，这也使得他们无法正常射箭。

于是更多的弓骑兵驱马上前，靠近城墙，在更近的距离对墙头射箭。

这下子敌军连冒头还击都不敢，完全被罗杰手下的弓骑兵压制住了。

提着撞木的突厥人，由此安全地走到了位于“凹”字形底部的门口。

罗杰灵敏的耳朵听到围墙内有人狂暴地大吼，他猜测大概是敌人的指挥官。

谷于是“凹”字形门口的三面围墙上，有弓箭手强撑着站起来射箭。

三面夹击给提着撞木的士兵造成了一点麻烦。

一个突厥士兵抵挡不及，被羽箭钻了空子，扎中了没有盔甲保护的身躯，他惨叫着倒下。

但是更多的惨叫来自那些冒险站起来的弓箭手。

没有人来得及射出第二箭，他们在弓骑兵连绵的箭雨中，惨叫着消失在围墙后。

之后尽管围墙里的指挥官还在拼命嘶吼，但再没有哪个弓箭手敢露头了。

一个候补的突厥人奔跑着赶上前去，接替了死去的人，牵起了绳索。

撞木抵达了门口。

八个突厥人一起合力甩动绳索，于是撞木就像荡秋千一样被甩起来。

它带着巨大的动能，一下又一下地砸向了木板做成的大门。

在“咚咚”声中，整个门楼都在抖动，积攒在各个缝隙里的灰尘被震得腾空而起，如同一层薄纱，将门口区域包裹。

然后有黑烟在那里升起。

敌人点燃了浸润过火油的亚麻，从门楼上丢了下来。

打头的两个突厥人惨叫着，从门口的火焰中跑出来。

他们扑倒在地，翻滚着，企图压灭身上的火焰。

后备的突厥人赶忙跑了几个上前去帮忙。

有人用湿布抽打着地上着火的同伴，也有人接替同伴，牵起绳索，继续甩动撞木砸门。

弓骑兵分出一波人靠近门口，他们几乎是朝着正上方射出箭。

抛射的羽箭几乎是笔直地扎向大门后方。

惨叫声在门后响起。

虽然不清楚敌人在这种盲射下的具体伤亡情况，但一阵突然腾起的火焰，以及随之响起的杀猪般的哭喊，让罗杰知道，门后的敌人遭了大殃。

再没有火焰从门楼上丢下。

于是撞木肆无忌惮地在大门上撞开一道又一道裂口。

罗杰挥动手臂，亨克吹响号角。

三队十字军骑士慢慢靠近城门。

在一阵轰然的巨响以及腾起的烟雾中，敌人的大门被撞开了。

靠近的十字军骑士高喊着“神的旨意”，拥簇着朝门里冲去。

门口里面似乎有敌军阻拦，这让十字军骑士的队伍在狭小的门口堵塞成了一团。

在震天的喊杀声里，骑士们像挤牙膏般地慢慢挤了进去。

随后如同下水管被疏通了，积聚的水突然就“哗啦啦”地流了下去；

拥挤在门口的骑士们，欢呼着，“呼啦啦”一下子都冲了进去。

厮杀声在围墙后面各处空旷的地方响起。

在罗杰的示意下，亨克吹响了总攻的号角。

城外的重骑兵们，根据事先排定的顺序，一波又一波地冲进了大门。

等到罗杰带着亲卫队跑进门口，里面的战事已经临近收尾。

聚集在石屋里的敌军残余，被涌入的下马骑士们一一砍杀。

最后有骑士跑上了屋顶，一剑将埃及人的黄底三月旗砍到。

战斗结束了。

入夜后，当罗杰在石屋里和贵族、军官们饮宴时，有士兵报告：

“大人，异教徒的伊玛目求见。”

罗杰让人把求见者带进来。

那个白须垂到胸口的长者向罗杰行了礼，他用阿拉伯语说：

“仁慈的大人，我受民众委托而来，感谢您派人守护我们的清真寺，并且约束士兵，让全镇的民众免受战火之苦。”

罗杰笑笑，也用阿拉伯语说：

“我并非要永久占领这座城镇，只是出于军事上的目的，临时在这里驻扎而已，只要你们愿意配合我，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是是，我们一定配合，”伊玛目恭维了几句，然后说，“镇里的民众，筹集了一些金银，用来感谢大人的仁慈。”

罗杰想，自己带出来雇佣贝都因人的金币都没用掉呢，还要钱干嘛。

他客气地说：“金银就不用了，我是来打仗的，带着金银反而累赘。

“你们也不容易，留着自己花吧。”

伊玛目大概没想到居然有如此不贪财的基督徒，他似乎不敢相信，愣了一下说：

“要不我和民众们说说，让他们再加点钱。”

“真的不用，我不缺钱。”

罗杰微笑着回绝了，随后他扭头对侍者说：

“没看到这里站着一个长者吗？还不快端把椅子过来。”

侍者端来了椅子，伊玛目客气地推辞了几句后，在罗杰的坚持下，屁股挨着椅子边缘坐了下来。

罗杰笑着说：“我这人有个爱好，喜欢吃，到了一个地方我就喜欢吃当地的特色。

“你们这里的居民，平时都吃点啥？”

伊玛目在罗杰的和颜悦色下，渐渐放开了初始的拘谨。

他笑着说：“这地方荒凉得很，没啥吃的。

“我们有时候会去海里捕鱼，但是我们没有大船，所以只能在近海捕捞。

“另外，在海岸边有时候也能捡拾一点可以食用的水产。

“在阿里什河有水的时候，我们会在河边种植一些蔬菜。

“镇里很多民众还养殖骆驼，骆驼奶也是我们主要的食物。

“但所有这些食物都是次要的，因为它们都不能长久保存。

“真正维持这个城镇里面民众日常所需的，是南面的那一大片椰枣树林。

“椰枣很能填饱肚子，十几个就足以维持一个人一日所需。

“而且它能存放很久，采摘下来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放一年都不会坏。

“但更多的时候，我们根本就不把椰枣摘下来，而是任由它留在树上，等到要吃的时候再去采摘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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