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休沐日出手惩泼皮 小女子赠礼寄相思
话说校场演武第二日,襄阳百姓便都知道了湘王要新建一军的消息,再有衙门贴出的招募告示作证。丰厚的兵饷谁不动心?那些受了湘王恩德的外来流民们更是踊跃,一时间报名之人络绎不绝。
韦长安按考校成绩点了巡城兵马司一百名军士,又将达那罗和邹云飞提拔为守御,加上抽调出来的王府侍卫和前来从军的良家子共五千人,进驻于襄阳东门外。
人一多了吃喝拉撒就有需求,比起位于汉江北岸的荆州军营地,这千人民团对襄阳城内的小商贩有着更强的吸引力。
毕竟坐船去北岸一个来回便得花费两文钱,小本生意哪经得起如此开销?而且虽说是民团,这兵饷却开得不低,军士们想必也愿意买些东西,犒劳自己和家人。
但这军营也不是每日都能随意接近的,除了逢五的休沐之期,平时若有闲人围观,必被放哨的士卒乱棍赶走。
一开始还有些小商贩心存侥幸,大着胆子在营外叫卖。此举惹恼了韦长安,给其安了个“无故喧哗、扰乱军心”的罪名,拖进去一顿好打后扔了出来,甚至有几个在床上躺了十几天才能下地。
这下大家都收起了“要钱不要命”的心思,老老实实等着休沐之日的到来。
眼看便是十一月十五日,天刚放亮,军营外的小商贩已摆好了铺面。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不提前来占个黄金地段,怕是待会人潮汹涌、无处落脚,便只能眼巴巴地看别人赚钱。
城中居民也不会放过这个热闹的日子,无事时去军营附近逛上一圈,看看能买点什么,或者给自家闺女瞧瞧有没有看得上眼的军中汉子。离天亮才过了半个时辰,周围的人已是越来越多,热闹非凡。
随着营门“吱”一声打开,换上寻常百姓衣裳的士卒们三三两两结伴而出。道路两旁的商贩立时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哎!柑橘,甜甜的柑橘,快来买啊!”
“雍州肉夹馍,好吃得舌头都掉下来,三文钱一个。”
“糖葫芦……糖葫芦……又酸又甜哎……”
“代写书信,十字一文,童叟无欺。”
“算命抽签测八字,知前生吉凶,料后世祸福……”
赵无患、黄大牙和石大山结伴而行,看着道路两旁的热闹场景两眼直放光。赵无患遗憾道:“陆队正和王兄也真是的,如此热闹的光景,居然待在营内不愿出来。”
黄大牙赶紧说道:“哎打住打住,现在要改口叫旅帅了,别再队正队正的叫啦。”
石大山附和道:“没错,没想到咱们这次都升了官,连俺老石都做了队正,哈哈哈……”
黄大牙笑道:“你个憨大山,队正算个什么官?不入流而已,到了旅副才算是官!”
石大山却是乐呵道:“在俺看来只要能管人的都算官,待会俺得好好逛逛,买些东西回去,也让俺娘开心开心。”
赵无患点头道:“大山兄,你出来从军,就你妹妹在家照顾伯母,是该好好买些东西回去。”
石大山着急回家看望亲人,离了两人先行一步。赵无患和黄大牙倒是无事可做,一路慢慢走来,随意逛耍。
黄大牙买了两根糖葫芦,和赵无患一人一串地吃着。这糖葫芦虽有糖浆裹着,但里面的山楂还是把两人腮帮子都酸歪了。
吃着吃着赵无患冷不丁问道:“大牙兄,你是哪儿的人?还从未听你提过呢。”
黄大牙愣了一下,哈哈笑道:“说出来可吓死你,吾乃兖州人士,家有良田万亩,从小吃穿不愁。怎奈如今家道中落,竟漂泊到这荆州地界。苦哇……”说着说着戏瘾又上来了,居然哼了两句。
赵无患见他这副不正经的模样哪里肯信,只当黄大牙又开始满口胡诌,便不再理会,自顾自地左右张望。
走着走着突然见前方围了一大群人,赵无患好奇心顿起,连忙挤进人群,只见三个男子围着一个女子正在争吵:“哥几个每人只吃了你一个饼,你非得收九个的钱,大伙说说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女子约莫豆蔻之年,穿着一条蓝白色对襟长袄,朱唇粉面、螓首蛾眉,一副小家碧玉模样,却正对着三个男子气呼呼道:“胡说!你们明明就吃了九个饼,为何要抵赖!”
“大伙听听这是说的什么话?瞧你长得如花似玉的,竟然如此黑心!哥几个难道还缺这炊饼钱?没吃就是没吃,凭什么给?”其中一名身穿褐色棉袍、脖子上围了一条鹿裘的男子反驳道。
女子一听更急了:“看你穿得人模人样的,怎地如此无赖?九个饼值几文钱,你若吃不起便别吃!”
“呵!”鹿裘男子反倒笑了出来:“我吃不起?我看你是见本公子气度不凡,特讹诈我等!莫非是想借机亲近于我?”
此话一出周围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只因这男子肤色黝黑、相貌平平,还有点酒糟鼻,实在和“气度不凡”相去甚远。
“呸!”女子听着这骚扰之言,羞得双脸通红,臭骂道:“无赖!不要脸!”
鹿裘男子和两个小厮不依不饶:“哎,大家看,她急了!被我说中心事,着急抵赖啦!”
这时旁边一个身体瘦弱的老汉劝道:“闺女别吵了,几个炊饼而已,不给就算了,犯不着和这群人计较。”
女子气得眼含泪光:“不行,凭什么他们吃了东西可以不给钱,还在这里耍无赖?”
一听这话,三人嚷得更大声了:“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娘子难道为了块炊饼就要让为夫难堪?”
这话说得太过调戏,良家女子哪里受得这般侮辱,直气得咬牙切齿,转身抽了根擀面杖,起手一棍便砸在鹿裘男子脸上。
这一棍力道不小,当场便把鹿裘男子门牙给打掉一颗,鼻血也顺着直淌。两个小厮见了不停大叫:“打死人啦!出人命啦!”
鹿裘男子捂着脸嚎了好一会才消停,恶狠狠盯着手拿擀面杖的女子。
老汉见自家闺女把人打出了血,连忙上前劝道:“闺女,别再计较了,钱咱们不要了行不?”
鹿裘男子捂着嘴,口齿不清道:“不和我们计较?哥几个今天还就跟你计较上了。兄弟们,把他摊给我砸了!”
旁边两个小厮眼看就要动手,赵无患在人群中实在憋不住,大喊一声:“住手!”
小厮一看是个少年出口制止,却也不怕,反问道:“干你何事?店家先动手打人,我等还手可有违王法?”
赵无患虽年纪不大,江湖却走了不少,对这三个无赖的下作手段早就一清二楚:先吃霸王餐,再倒打一耙,说不定最后还能讹对方几文钱。因此并未回答小厮的话,而是另说道:“刚才我在人群中都听见了,你们三人说每人只吃了一个饼,店家却说共吃了九个饼,对吧?”
“没错,没错!”两个小厮高声喊道。
赵无患向周围百姓一拱手,说道:“若有见着的,还请出来做个人证,是否如店家所言,此三人吃了九个饼?”
没想到围观者竟无人出来作证,三个泼皮不免有些得意。赵无患早知是这个结果,又说道:“没人作证也不难,我倒是有个法子。”
“你有什么法子?”三个泼皮早已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只要咬死不松口,任你说破天都是徒劳。
赵无患嘿嘿一笑:“简单得很,拿把刀来,把你三人腹肠剖开一看便知。”
鹿裘男子一听先是吓了一跳,又回过神来一琢磨,这小子定想用言语来恐吓,于是反驳道:“剖开腹肠哪里还能活?你莫不是看上了这姑娘,想为她当街杀人?”
赵无患摇摇头,又说道:“第一个办法确实欠妥,这第二个办法嘛,便是……”
话音未落,少年猛地前跃,一记马步冲拳直出,正好打在一个小厮腹部。
这一拳力道可不小,小厮顿觉腹痛难忍,胃如刀绞,“哇——”地一声,将肚内吃食吐了个一干二净。
赵无患用衣袖蒙着鼻子上前看了一眼道:“哟,这哪像是吃了一块啊?”
围观人群中也传出议论声:“这怕不是得吃了两三块?”
“几个大男人欺负个女孩,真是不要脸!”
“这几人就是城里的泼皮无赖,经常干这讹诈之事。”
鹿裘男子见谎言被戳破,恼羞成怒道:“好哇!果然是对狗男女,今天绝饶不了你!”说完一脚朝着赵无患面门踢来。
“啊!——”杀猪般的嚎叫声陡然响起,人们才发现少年站在那没动,鹿裘男子却早已倒在了地上,抱着腿左右翻滚,哀嚎连连。
黄大牙拎着擀面杖,用棍子边拍着手边道:“他娘的孙二旺,屁股上的伤好了哈?今天又撞到大爷手上了,再给你涨涨记性。”
说完又抄起擀面杖狠狠打了鹿裘男子十几下,直打得这泼皮鬼哭狼嚎。旁边两个小厮不敢上前劝阻,只得不停磕头:“黄爷我等知错了,黄爷高抬贵手啊!”
原来三个月前全城索拿刺客时,黄大牙在城内正遇鹿裘男子这帮人欺压良善,于是顺道把他们捉回衙门好好打了二十大板,直把这帮泼皮打得一个月下不了床。
如今这两个小厮又见到黄大牙,只觉屁股上一阵肉痛,吓得屁滚尿流,不住磕头求饶。
赵无患上前劝开黄大牙:“差不多行了,万一打出人命反倒不妥。”
黄大牙这才停了手,照着鹿裘男子屁股上狠踢了一脚,骂道:“狗日的孙二旺,赶紧把钱给了!要是再有下次,定要你脱层皮!”
孙二旺被揍得鼻青脸肿,却不敢有丝毫怨气。作为一个合格的泼皮无赖,孙二旺从见到黄大牙的第一眼起,便明白这位爷是个惫赖货中的极品,若真被他惦记上,自己早晚小命不保。
旁边两个小厮赶紧老老实实付了炊饼钱,鹿裘男子还爬在地上不停求饶:“不敢了不敢了,求黄爷饶命。”
求饶一番后,孙二旺见黄大牙懒得理会自己,便起身叫上两个小厮灰溜溜地逃了。
赵无患拍着黄大牙肩膀夸赞道:“大牙兄好威风!这三个泼皮见到你,竟如老鼠见到了猫,真是痛快!”
围观众人这会也纷纷对黄大牙夸赞起来。黄大牙心想以前自己胆小怕事,简直活到狗身上去了。不过自从经历上次的城门刺杀,再到校场比试,自己的胆量仿佛也越来越大,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见过血了?
“小女杜灵儿,谢过两位公子。”此时店家女子走上前来,施了一个万福,又朝赵无患打量数眼,盈盈说道:“数月不见,承蒙公子两次出手搭救,小女铭记在心。”
这话倒是把赵无患给整蒙了,忙说:“等等,我们之前见过?”
杜灵儿笑道:“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那日入城遇了刺客,贼人将我小妹挡在身前,若不是公子出手相救,小妹只怕凶多吉少。”
赵无患这下反应过来:“原来当日那小女娃竟是你妹妹?”
杜老汉也拱手道:“当日没能给公子道谢,今日在这里遇到便是缘分。两位不如在此稍息片刻,也好尝尝小老儿的手艺如何?”
杜灵儿高兴道:“我爹做的炊饼可好吃了,你们快坐下尝尝。”边说边把条凳擦了擦。
赵无患倒是爽快:“晚辈赵无患,谢过杜伯父和杜姑娘,正好有些肚饿,那我就不客气啦。”说完拉着黄大牙坐下。
杜老汉从炉中取出炊饼,顿时香气四溢,黄大牙夸道:“老丈手艺果然一绝,这香味馋得我鼻子都要掉下来了。”
杜灵儿将炊饼端上桌子,得意道:“那是当然,还能骗你们不成?快趁热尝尝。”
赵无患拿起一块饼放入嘴中,轻轻咬了一口,只觉又酥又脆,芝麻和小麦的香味直冲味蕾,立时称赞不绝:“嗯,好吃!在南边可不易找到这么好吃的饼。”
又咬了两三口,包得满嘴都是。杜灵儿一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样,连忙盛了两碗羊肉汤,关切道:“慢点吃,小心噎着。”
见两人吃得兴起,杜老汉也到对面坐了下来,闲聊道:“小公子可是从了军?”
赵无患点点头,嘴里嘟囔着:“杜伯父说得没错,我和大牙兄都在军中呢。”
杜老汉关切道:“军中生活可还习惯?里边可不比外边,凡事能忍则忍,切莫冲撞上官。”
黄大牙笑道:“这小子用不着担心,老丈你是有所不知,人家如今是标长,自己就是官,手里管着一百个兵。再说了他还曾救过王爷一命,军中谁敢找他的不痛快。”
杜老汉一听脚下一抖,差点没给跪了,赶紧赔礼:“小老儿有眼无珠,竟然不知官爷在此,还请恕罪啊!”
赵无患白了黄大牙一眼,赶紧请杜老汉坐下:“杜伯父你可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就是一个兵,不过管了些人而已。”
湘王遇刺一事早就传遍了襄阳城,杜老汉没想到竟是面前这个少年救了王爷。这么大的功劳赏赐肯定小不了,杜老汉哪里肯信他就是一个普通小兵?因此害怕得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只得退到一旁和面做炊饼。
杜灵儿倒是没觉着有啥可怕的,坐在对面就这么看着赵无患。自从上次这少年在城门救下自己妹妹后,也不知怎地,少女脑中时常想起那日情景,少年的模样也似印在了自己心底,怎么也忘不掉,因此方才一眼就认了出来。
今日有幸再得重逢,杜灵儿虽脸上镇定,心里却“砰砰”直跳,脑子里也乱糟糟的,只想着两人就这么呆一辈子才好。
想到这里杜灵儿不由暗自“呸呸”了几下,自己是个姑娘家,怎么如此胡思乱想。
黄大牙见这姑娘一直盯着赵无患看,小脸如粉黛,嘴边还挂着一幅傻笑,便凑近赵无患小声道:“杜姑娘怕是看上你了。”
“啥?”赵无患正吃得用心,没太听清。黄大牙带着贱兮兮地笑容,悄悄说道:“杜姑娘一直看着你傻笑,估摸是喜欢上你了。”
赵无患赶紧抬头,正好和杜灵儿目光对在一起。姑娘被这么一看,就像被人瞧中了心事,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手足无措道:“好……好吃吧,我再去给你拿两个。”
“别、别,够了,再拿就吃不下了。”赵无患赶紧劝道。杜灵儿正羞得紧,哪里听得进去,直把炊饼往盘里装。
此时路旁一阵尖锐竹哨声响起,接着又是一阵喊叫声从远处传来:“众军士听令,休沐取消,即刻回营!”
黄大牙回头一看,远处传令兵骑着战马奔了过来,边吹竹哨边喊着军令,一路朝襄阳城方向去了。
赵无患在旁说道:“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咱们马上回营。”
事出突然,二人只得向杜老汉父女道谢辞别。杜灵儿不知发生何事,以为是要打仗,心中暗自替少年着急,也顾不得父亲在旁,忙扯下腰间一物递给赵无患,鼓起勇气说道:“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你,这是我亲手做的福运香囊,你带在身边可保平安。”
赵无患正欲推辞,黄大牙附耳说道:“人家姑娘亲自送你礼物,你若是拒绝,只怕当场教人难堪。”
听此一说,少年大方接过少女递来的香囊放入怀***手道:“谢过杜姑娘,若有机会,咱们改日再见。”说完便和黄大牙一起,向军营方向疾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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