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踏破黑夜
诸事不顺,钱槐一到,贾环便拿了些银子让赵国基回去休息一段时间,近几日不用再过来侍候。
又和汪诗聪商量以香皂工艺和规模问题尽量拖延月华轩买家一段时日,他好制定对策。
在月华轩用完饭已近未时末,贾环披了雨具便带着钱槐一路北上。
经太液湖、什刹海,至德胜门,可见南长河自西北而下汇入北运河,又往东便门见通惠河自东而来汇入护城河。
一路所见,大水席卷,按照着这个趋势下去,河水外溢只是明后两日之事。
贾环知道,整个京华城的水位恐怕都已暴涨,不由忧心忡忡,“小冰河时期”的威力可不是说着玩玩而已。
钱槐跟着贾环,马车每到一处河岸,贾环便会下车沿着河岸细细观察。
水势危急,钱槐心知自己不善水性,又有月华轩那档子事,贾环手掌擦伤,不能在雨中久待。
此时京华城内外已不见什么人迹,他一路劝了不知多少次,奈何贾环根本不搭理他,只能心中愁苦。
京华城向来夏末雨季多水,似这般暴雨钱槐也是见过很多次,基本到第二日也就停了,故而并不觉稀奇。
钱槐不懂贾环为何这般,只以为是年纪小好奇。
酉时,眼见天色渐渐昏暗。
钱槐踌躇许久,再次劝道:“三爷,你这衣衫上还有血迹,我们出来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水势如此凶猛,还是赶快回吧,省得府里老爷夫人们担心!”
贾环蹲下身,重复着之前在北护城河前的动作,拿着树枝在钱槐的帮助下费力地插入土中,取出后细细打量,而后又到近处捏了一把河岸边的泥土。
抬首看了一眼那雨如白线连续坠落的天空,贾环眉头紧蹙,突然说道:“去小时雍坊!”
“啊?三爷,咱还不回府?!”
钱槐跟在贾环身后追问道,回答他的只有天地间充斥的落水声和护城河巨大的浪涛声。
......
小时雍坊,左都御史府。
张子任刚下朝不久,正坐在前厅的椅子上喝着茶驱赶疲乏,幽深的目光盯着院中一两寸的积水,眉头紧皱,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老师!”
声音甫一传来,张子任定睛看去,便见贾环衣衫染着血渍,浑身湿漉漉地疾步而来。
贾环在一旁恭立,衣衫头发滴着水,还有不少血渍。
张子任不安道:“你从何处而来?”
说着一面喊来家仆给贾环准备干手巾和干净衣衫。
贾环神情严肃,脱口道:“弟子今日从月华轩一路往北过太液池、到北护城河,又往东至护城河,心有忧虑便直奔而来,未敢耽搁片刻!”
张子任看着自己这个弟子的表情,猛地起了身,问道:“沿途所见情况如何?”
科举舞弊案已有突破,他今日上朝禀告,所以不曾有机会到城内城外查看,可一天的暴雨他如何不知。
“弟子一路细细查看,城内部分沟渠早已是大水盈溢,河岸泥土被水渗透得厉害,至于护城河水位涨了多少,弟子不敢妄言!”
“你尽管说!”
“弟子回来前,水位上涨必在五尺之上!”
张子任心中顿时一紧,沉默了,他走到檐下,借着屋内以及周围的微光,抬首注视。
许久,张子任果决道:“天色昏暗,你先在这里歇息,我这就命人去一趟宛平县署问明汛情!”
“老师,弟子去罢!”此刻去宛平县署哪里还来得及,只有直接去永定河畔的拱北城方能弄清楚情况。
“好,老夫去一趟大司空府上!”
似是想起什么,张子任点头补充道:“宛平境内石景山厅设有水则!”
水则,水尺也!
贾环此时恍然大悟,石景山厅隶属永定河河道,设有水则,那边定然有最新的上游水位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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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张子任已然出了左都御史府,看着这位须发尽白老人的清瘦身影,贾环握了握拳。
......
“去拱极城!”
贾环出了左都御史府便直接上了马车,字语简短地吩咐道。
“吓!”
钱槐闻言一惊,可这次却没再发问或催促回府,他知道贾环的性子,提鞭策马,驾车直往西南而去!
半盏茶前,钱槐就在门口耳房见张子任火急火燎地出了府,知道必然有要紧的事。
密集的雨线震碎在车马上,车内,贾环蹙眉思考。
他知道自己老师去工部尚书府上定然是为了各地汛情尤其是黄河汛情而去,朝堂之内,工部必然最先有消息,也能最早得做出部署。
贾环对当今大虞境内水文气候并不熟稔,所以第一时间选择到左都御史府见张子任。
对方宦海沉浮,足迹遍布四方,更是在各地主政期间多次亲自参与过水利兴修。
可老师的反应也恰恰验证了自己的猜想,贾环知道张子任估计也猜疑黄淮区域恐怕早已是洪水滔天,如今只是消息还未传至京华而已!
雨依旧落下,主仆二人一任风雨,马车飞驰,踏破黑夜!
......
不到三十公里的路程,一路官道,贾环与钱槐依旧花了一个多时辰方到拱极城。
马车外,钱槐往嘴里塞着今日路上在京华城内买的包子,口齿不清地劝道:“三爷,天色太黑,这河边危险的很,我们要不先进城?”
此时已是戌时末,雨势大减,可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
贾环随便对付了两口,下了马车,披着臃肿的蓑衣,抬手紧了紧斗笠应道:“先到河岸边看看水情!”
说着等钱槐找地方栓好了马,两人一道往河边走去,不过五六百百米。
夜色漆黑,脚下之路难辨,贾环也走得很慢,并不敢离河岸太近。
钱槐心道今夜肯定是回不去了,明儿回去了定要挨骂挨罚,不由心中愁苦,斗笠之下,一张苦瓜脸。
似是猜到钱槐心中所想一般,贾环头也不回道:“明日回去,我会和老爷、太太说明情况。”
“这次就算你和我外出公干了,回去让如意给你发补贴!”
钱槐闻言转瞬欢喜,笑道:“那敢情好!”
“哎呦!”
倏忽之间,钱槐一声轻呼,整个人往后栽倒,摔了個屁股蹲。
原来是贾环突然停下脚步,钱槐只顾说话,并未留意到。
又想着回去能领多少银钱,钱槐一时兴奋走神,步子无知觉间迈得大了。
待发现时,眼见要撞上贾环,只得紧急刹住,最终钱槐右脚踩左脚,身形不稳跌了一跤。
幸而地面泥土湿软,走得也慢,倒没什么大碍,钱槐爬起身顺着贾环目光看去,好一会低声道:“三爷,不会是水鬼吧?”
“多大个爷们?”贾环偏头鄙视地看了一眼钱槐道:“还怕这些?”
钱槐一时无语,可水浪滔天,大黑夜的,河边竟然远远能看到人影一样的东西在动,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心道:三爷这点年纪都不怕,我怕个囚攮。
可刚振作了精神就听一旁地贾环开口言:“那肯定是个人,你去瞧瞧在干什么?”
钱槐又瞅了瞅,确认有东西在河边动,半天迈不开脚步,憋出一句:“三爷,咱一块去吧?!”。
“嘁”贾环不屑,大声喊话,壮胆道:“且随本少爷走!”
待得近了,贾环基本确定河岸边是人,有三人,俱是斗笠蓑衣,难辨形容,此刻沿着永定河岸往下游走动着。
“这是哪家的?好不晓事!”
刚一靠近,便听到一声厉喝,饶是确定沿岸是人非鬼,贾环也是惊得身子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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